傍晚,随驾的文武重臣们跪于行宫王帐。
耶律贤躺在床上,已经形销骨立,燕燕带着隆绪肃然站在床边。
大于越耶律休哥在皇帝跟前,念着传位诏书:“梁王隆绪,皇后所生,年十二,天资聪慧,文武兼备,可即皇帝位。命文武群臣保翊幼主,勉天尽忠,一应军国大事悉听皇后决断。”
耶律贤勉强抬起身来,点了点头,以示首肯。
群臣跪地齐声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保扶幼主及皇后!”
耶律休哥收起诏书,朝燕燕和隆绪跪下,呈上诏书。
耶律贤点了点头,看着群臣在他的眼前,向着新主效忠,这一系列的行为,保证了耶律隆绪能够在朝廷重臣的拥戴之下,保证着皇位的传续,和权力的传续。
小小年纪的耶律隆绪,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努力保持着镇定和从容,走完了这一仪式。
夜深了,但是因为皇帝眼看就不行了,群臣并没有离开,他们现在就在行宫外的大帐内,静等着最后的消息。
这是最后几天了,在床榻前让群臣参拜幼主,是耶律贤最后的清醒时刻。之后,他就陷入了混乱中,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醒来的时候,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且神志混乱的时间越来越长。
燕燕在旁边守着,玉箫本也准备要陪着,但被她赶去休息和照顾孩子了。四皇子刚出生,需要母亲照顾。
而孩子们也轮班在床前守着,此刻是观音女和普贤奴轮班。
耶律贤忽然开始发抖,燕燕忙上前,轻拍着他道:“主上,主上,你怎么了?”
燕燕的轻拍似乎令得耶律贤安稳下来,但燕燕的叫声,他却似乎没有听到,又陷入了重度的昏迷中。
他似乎又回到了祥古山,天真黑啊,空气中充满了血腥之气,他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背后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狰狞地笑着,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黑爪越来越近地追来。
这个梦已经困住他数十年了,小时候,他经常被这个噩梦困住,吓醒,然后就再也不能入睡。但有时候也会有一个人轻轻拍打着他,有一个声音轻轻哄着他,他顿时就感觉到了安全,然后安静地睡着。
这个人是谁呢,他似乎不记得了,那个曾经他脱口就能叫出来的声音,为什么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没办法再叫出这个名字来,而那恐怖的狞笑声却离他越来越近。他似乎已经逃不动了,他再没有力气逃开了,他永远陷入了黑暗中,再也无法逃开。
燕燕发现无论如何呼唤,也无法使耶律贤再睁开眼睛,他似乎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噩梦中。他的眼睛紧闭着,浑身发抖,忽然间发出小孩似的声音:“父王、母后,你们去哪里了,这里很黑,明扆很害怕,你们快回来,你们快回来……”
燕燕紧紧抱住耶律贤,不断地想用呼唤叫醒他:“主上,主上,明扆,你醒醒,你怎么了?”
耶律贤忽然抽搐几下,发出凄厉的呼叫:“好多血,好多血,父皇,母后……”
燕燕已经明白了,顿时泪如雨下,她紧紧抱住耶律贤,用哄孩子的语气安抚着他:“明扆不怕,明扆不怕,你已经长大了,你是皇帝,你是我们所有人的依靠,你很强大,没有人再能够伤害你。明扆,不怕,不怕……”
此时玉箫等人均已赶来,见状只能捂住嘴,哭得摇摇欲倒。
良哥抱着小公主,乳娘抱着药师奴,隆绪领着其他弟妹跑进来,跪在耶律贤的床前,齐声叫唤:“父皇,父皇……”
可是耶律贤没有醒来,他一直深陷于梦境之中,这个他从四岁开始就无法逃开的梦境,这一次,终于死死地困住了他。
这一夜,他数番在梦境中凄厉惨叫,有时候叫“父皇母后”,有时候叫“你们别过来”,有时候却在叫“我好冷,我好怕……”。
他临终前已经神志不清,他叫过父皇母后,可他没有叫过燕燕,也没有叫过玉箫,更没有叫过他的孩子们。
生前他努力地做臣子们的好皇帝、燕燕的好丈夫、孩子们的好父亲,甚至是玉箫的好情人,可是最终,谁也没真正走进他的心底去。
他这一生,永远困在了四岁时的血腥噩梦中。
燕燕一直以为,他最后一刻能清醒过来,看他们一眼。
可是没有,耶律贤一直陷在极可怕的噩梦中,受了一天一夜的折磨。直至第二天天亮时,他一声惨叫,就此气绝,死时面容狰狞扭曲,竟是至死未能解脱。
燕燕抱着耶律贤,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