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离开耶律贤处后,专门请了韩德让来向他致谢:“德让,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否则我不知道要和主上置气多久。若他真有万一,便是我一生的憾事。”
韩德让颔首:“这是臣的本分。”
燕燕忽然一叹:“这些年来若不是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绝对撑不了这么久。”
韩德让肃然道:“士为知己者死,臣何尝不是因为有皇后的支持,才能一展抱负。”
燕燕却道:“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主上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能够左右他决定的人。这次主上跟我说,是有人相劝,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我都知道,主上是一个内心多么强大的人,能劝他改变主意,让他如此重视此人,你说,会是谁呢?”
韩德让也有些疑惑:“臣并不知道,娘娘要臣去打探此事吗?”
燕燕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这不是当日的少女燕燕会点头的事,却是此刻的摄政皇后会点头的事情。
两人正商议要事的时候,青哥走进来报说:“韩枢密使府上又派人来请,说是夫人心痛病发作了。”
韩德让有些尴尬地看了燕燕一眼。
燕燕有些烦乱:“她到底想干什么,没完没了啦?让他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一些事要和韩德让商议。”
韩德让却是心中明白,忙道:“不,皇后恕罪,臣先告退了。”
燕燕恼了,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德让,我们的话还没讲完,我不许你走。”
韩德让轻叹一声:“皇后,主上的事,您不应该问我。”
燕燕怒道:“我不问你问谁?”
韩德让道:“君臣有别,臣与皇后,的确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燕燕更加生气:“这又是那个女人说的?德让,她分明是在拖你的后腿!”
韩德让苦笑:“那又如何?”
燕燕烦躁地道:“有时候我觉得她的存在真是碍眼。”
韩德让愕然,提高了声音:“皇后,慎言。”
燕燕自知失言,却怒道:“我就不慎言了,又如何?”
韩德让不再就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下去,拱手道:“臣先告退了。”说着转身离去。
燕燕怔在那儿,指着韩德让的背影一时没回过神来:“他这什么意思,啊?”
青哥道:“皇后,您当着韩大人的面,怎么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不可以?当着臣子我要做皇后,当着主上我还要顾及他的病痛他的心情……”燕燕说到这里,不禁心酸起来,她唯一能够无所顾忌发泄情绪的人,竟只剩了韩德让,可是连韩德让都走了。“可我呢,我就活该什么都忍到肚子里,跟人发泄几句都不行!”
这个人纵然曾经将她视为全天下最重要的人,可是如今,她有夫,他有妇。
燕燕颓然坐下,听着侍女青哥勉强安慰:“娘娘,您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燕燕揉了揉太阳穴,叹道:“我哪有休息的时间和心情啊,还有一堆奏本等着我呢。”说着,走到桌边,认命地批阅起奏章来。
韩德让回到府中,见李氏坐在房中,正在绣着一幅金童抱鲤图,对韩德让坐在书桌边喝着茶,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甚至对于韩德让阴沉着脸的态度也视若无睹,只是自顾自地做着女红。
过了良久,韩德让忍不住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必。”
李氏停下手中的针线,冷冷地道:“我宁可世人当我是个妒妇疯妇,是个不识大体的蠢妇人,我也不愿意你再独自进宫。你涉足新政,已经是一脚踏进生死门,再卷入帝后之间的不和中,岂非更死无葬身之地。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父亲,在乎韩氏家族。”
韩德让叹道:“你以为,我们还能退吗?”
李氏抬起头,苦笑道:“相公这么聪明,岂不知人言可畏,人心难测!主上近年情绪诡异莫测,古往今来,君王重病濒危,往往不能以常情度之。相公,听我一句劝,除了上朝,不要再进宫了,就当是为了父母考量。”
韩德让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终于扭头:“我再考虑考虑。”
帝后和好了,这个消息又让许多人失眠。
喜隐正要去请韩德让饮宴,听了此事,对撒懒道:“走,咱们去天雄寺。”
昭敏听说赵王喜隐到来,心中微一沉吟便有了数,特地亲自迎了出来。拜过正殿,上完香,进入禅寺以后,两人相视一笑,竟有了几分不可言喻的默契。
昭敏试探着问道:“贫僧没有想到,赵王也有亲近佛法之心。”
喜隐咧嘴一笑:“我听说佛门广大,善容四方之人。昭敏大师能够和主上、宁王结交,想来也能够和本王结交。”
昭敏垂目数着佛珠,半晌,才抬头道:“不知赵王对佛祖所求?”
喜隐阴阴一笑:“主上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昭敏大师,你现在倚着主上之势,拼了老命地拉拢官员,广收弟子,可真到了那一日,能挡得住皇后一道懿旨吗?”
昭敏心头一颤,喜隐说的,正是他所担忧的,但面上却仍不露声色:“阿弥陀佛,昭敏无罪,何惧之有。”
喜隐却笑了,凑近了昭敏,低声道:“崇佛法,不是如今主上才会做的,其实我也很愿意推崇佛法的。昭敏大师,本朝开国以来,皇位一直在横帐房三支中流转,可从来没有幼子继位、妇人当国这种先例——”
喜隐的野心,在这一段话中,表露无遗。昭敏看着喜隐,什么也不说,只是缓缓合十念佛:“阿弥陀佛——”
他念了好几声,又缓缓道:“赵王有心向佛,也是佛门之幸啊。”
喜隐听到这一句,这才放心,不由得意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