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辇被抓走以后,燕燕自然心急如焚,可是那日证据已经被烧了大半,而唯一的证人蒲哥太妃也重伤不醒。虽然她与耶律贤皆知是罨撒葛干的,然而罨撒葛先走一步,又带走了胡辇,自此闭府不出。燕燕几次派人要去见胡辇,皆被罨撒葛以王妃怀孕不适不宜见客等理由挡了,送去的礼物也收下,送去的人见不到胡辇,借故召胡辇进宫又被拒绝。
罨撒葛亦以自己背伤复发为理由不肯出门,但却频频调动自己所掌控的两斡鲁朵兵马,在他的府外形成一层层屏障。却又数番开宴,与女里高勋等人商议,肆无忌惮地摆开与耶律贤分庭抗礼的样子。然而越是这样,反而令耶律贤越是不好下手,一旦有事,就是上京城的血流,他不能不投鼠忌器。
就在这焦急时分,就见婆儿匆匆来报与帝后:“主上,蒲哥太妃醒了,她招供说,是罨撒葛逼她给小皇子灌符水,偷小衣并用她的祈福小帐作法的。”
燕燕怔了一怔,惊怒交加道:“她、她为何要这么做?主上对她们还不够好吗,她到底对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恨,要下这样的毒手对待皇儿?”
婆儿不敢答,只看看耶律贤:“蒲哥太妃说,想要见主上。”
耶律贤余怒未消,冷冷地说:“朕不想见她。”
婆儿小心翼翼地道:“御医说,蒲哥太妃快不行了,这只是回光返照,依奴才看,她想见主上,可能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主上说。”
耶律贤一怔。
燕燕见状忙道:“我去吧。”
耶律贤还未说,婆儿忙道:“蒲哥太妃说,有件事,只能单独告诉您一个人。”他说着,又悄悄看着耶律贤的脸色。
耶律贤想了想,看着燕燕说:“那就朕一个人过去好了,朕倒要看看,她能说出什么话来?”
燕燕有些担忧地说:“你要当心。”
耶律贤失笑:“你放心,她不过是垂死之人,能有什么伤害我的。”他说着,就说着匆匆而去。
到了太妃房中,但见御医上来轻声禀过情况,再看蒲哥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她看到耶律贤走进来,露出欣慰的神情来,,却在不停地流泪道:“主上,主上长生天庇佑,让我能够在临死前有机会向你当面忏悔!”
她神情激动,似要扑过来,但却因为虚弱无力,虽努力想支撑起身子,却终于不支倒下
耶律贤站在离床还有一米多的距离站住,婆儿忙挡在他的身前,以防蒲哥临死前再出什么妖蛾子。
耶律贤淡淡地道:“朕已经来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蒲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却忽然警惕起来,看了看左右:“主上,我下面这话,事关你的安危,我只能单独和你说。”
耶律贤仔细看着蒲哥的神情,终于挥挥手,令所有人都退出。婆儿有些不放心,欲言又止,退了几步,又看看耶律贤。
耶律贤淡然道:“就凭她如今的样子,难道还能伤到朕不成,你们退下吧。”
见众人已经退下,耶律贤看着蒲哥,冰冷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蒲哥看着耶律贤冷漠的神情,眼泪又流下:“明扆,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你?你是我看着生出来的,你从小我就跟在先皇后身边照顾你,自从祥古山之变以后,我更是亲手抚育你和胡古典这几个孩子长大。我没有孩子,几乎是把你们几个,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看着长大。可是,我又不敢面对你……”她说到这里,泣不成声,呜咽许久。
耶律贤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看着她哭。他是个太过早熟的孩子,四岁的时候亲眼目睹父母的死去,他的心防是极重的,普通的示好,根本走不进他的心底。
小时候,两位太妃是照顾过他的,可是那时候他受惊过度,夜夜梦噩的时候,她们觉得他是个已经痴傻的孩子,照顾他没有回报,于是宁可去示好只没,示好几位公主。后来是韩德让来照顾他,这种生死与共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受惊过度近乎痴傻的他,慢慢走出心防,开始正常的生活。
或者胡古典等几位公主会觉得同两位太妃有点感情,但是在耶律贤眼中,这两个太妃对他的感情,甚至及不上从小服侍他的保母保父。
蒲哥只觉得胸口伤处巨疼,她是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终于不再哭,只努力抓紧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事情合盘托出:“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的,我做出了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我为了活命,对一个无辜的孩子暗中下毒手,我自己知道,我罪孽深重,这么多年来,我每夜都睡不安稳……”
耶律贤原以为“对一个无辜的孩子暗中下毒手”是指的小皇子,听到后来才忽然明白过来,厉声道:“你说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你做了什么?”
蒲哥流泪:“我对小皇子下手,是受罨撒葛所要胁,因为我有把柄在他的手中。十几年前,我就曾经受他要胁,在你服用的药物之中下毒……”
耶律贤只觉得心口如击大石,他退后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颤声道:“原来、原来朕一直长年多病,原来真的不是体弱,真的是中毒?是罨撒葛叫你下的毒?”
蒲哥掩面而泣:“当日我们的生死,皆操于人手,我不敢不应。我当时只是想,就算我不答应,他们要对你下手,你也是避不过去的。可我,我不想死……是我贪生怕死,自此受制于人,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不能再回头。明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怀节皇后,更对不起先皇。我死了下到黄泉,也没有面目见他们,对不起,对不起……”她反反复复,说了许多句对不起,忽然间浑身一颤,脸色扭曲,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牙交紧咬,浑身痉挛,好一会儿,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叫道:“他给你下的毒,我留下了一点,那瓶子在我房间佛龛后面,你看看能不能……”
她虽然是用尽力气而叫,但声音却微弱之至,然而耶律贤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终于上前一步:“蒲哥太妃——”
蒲哥看着他,凄然一笑:“能不能有用……”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一动不动。
耶律贤失声叫道:“快来人,看看她怎么了——”
守在门口的侍人们连忙赶进来,迪里姑匆忙而进来,摸了一下蒲哥太妃的呼吸,叹道:“主上,太妃去了。”
耶律贤看着蒲哥的尸体,只觉得有说不出来的愤怒,眼前的尸体、孩子的哭泣、再到从小到大自己身上的病痛、乃至于祥古山冲天血光,这桩桩件件,都是那个早就应该死去而还没死去的人所做下的。
他的神情越发地冷酷,罨撒葛,我发誓,我一定要看着你,死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