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鬼箭原为军中旧俗,契丹人深信鬼魂既能保护也能危害人们的现实生活。尤其是对外征战这样的军事大事,如果没有魂灵的护佑,很有可能在战争中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因此在契丹皇帝每次率军亲征前,都要举行这种射鬼箭仪式向魂灵祈求平安得胜。即将一名死囚犯绑在柱子上以乱箭杀死,达到除鬼消灾的目的;如果胜利还师,则将一名战俘以同样的方法射杀,死者全身布满了箭,如刺猬一般,谓之射鬼箭。
开国以后射鬼箭的仪式逐渐成为处死犯人和叛党的一种极刑。太祖阿保机的养子涅里思就是因为参与诸弟之乱而被处以射鬼箭之刑。此番将海只海里处以射鬼箭之刑亦是因为两人丧心病狂,因此处此极刑,以儆效尤。
当这三人三箭射出以后,台下的侍卫们便一起射箭,顿时万箭齐发,将两人射成刺猬一般。
燕燕放下弓箭,忽然悲从中来,跪地哽咽:“爹爹,你英灵未远,你可看到了……”
你可看到了我们为你报仇;你可看到了你刚刚离开,我们姐妹之间就有了嫌隙;你若是看到,你会多么伤心。
你在,我们永远有可庇护的羽翼,你不在了,三姐妹的心,都不能在一起了。
见燕燕哭了,乌骨里又愧又羞,也跪在地上,抱住燕燕大哭。
胡辇心里百感交集,也跪下来,抱住两个妹妹,哽咽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在这里哭。燕燕,你还有孩子,别哭坏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燕燕才止住哭,在良哥等人搀扶下起来,三姐妹步下台阶,
燕燕欲请胡辇和乌骨里一起进宫,乌骨里却有心事,一口拒绝,就要回家。见着乌骨里走了,燕燕与胡辇交换了一个眼神。
燕燕道:“大姐,你看——”
胡辇却摇了摇头,只道:“燕燕,你二姐终究是你二姐,你只看她今日不顾一切地来救你……”
燕燕咬牙:“喜隐,又是他——我记下了。”
乌骨里慢慢走过王府后院,此时瑰引哄着留礼寿玩耍,嬉笑声传遍整个庭院。
留礼寿看到乌骨里,跑过来抱着她的腿撒娇:“娘,娘……”
乌骨里蹲下,抱住留礼寿,泪如雨下。
喜隐怒气冲冲地随后走近,看到两人,脚步停住,转身回了前厅大帐中。
乌骨里放下孩子,跟着她走进来,挥退手下,喜隐猛然将桌上的瓷器、金器全部扫落在地,怒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这是为了留礼寿,是为了我们的梦想。难道你以为可以不用沾任何血就顺理登基吗?那张龙椅是用血铺就的你知不知道?”
乌骨里知道自己坏了他的事,可是:“她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掉。”
喜隐冷笑:“好,你不能看着她去死,那你就看着我去死吧。你知不知道,你出手救就表示陷阱是我设的!”
乌骨里楞住了,她倔强地道:“那我和你同生共死。”
喜隐看着乌骨里,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那我们的儿子呢?他还那么小,你要他也陪我们去死。”
乌骨里倔强地道:“我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伤害我,也不会伤害你,更不会伤害我的孩子。”
喜隐冷笑:“皇位面前哪有骨肉亲情可言。原来你一直没搞明白争皇位的概念,你根本从小被你爹娇宠太过,看不清这个世界。”
乌骨里直直地站在喜隐面前,倔强地说:“你要伤害燕燕,我一定会保护她,如果她要伤害你,我一定会和她拼命。我没有办法选择只要你不要她。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比她重要。”
喜隐再愤怒,看到如此的乌骨里,想到她为自己曾经付出的一切,一股怒火竟是被抽空了似的,他无力地看着乌骨里,摇头叹道:“乌骨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
乌骨里咬牙道:“我就是要两全其美。你要争皇位,要杀其他人都没关系,我都会帮你,但是要对付燕燕和胡辇不行。”
喜隐怒了:“天真!”
见喜隐拂袖而去。重九和瑰引抱着留礼寿,担心地走了进来,问道:“王妃,您没事吧?”
乌骨里从她们怀中抱起留礼寿,紧紧抱在怀中,难过地摇了摇头,流泪问:“我想要自己的丈夫和妹妹一起保全有什么错吗?”
瑰引和重九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耶律贤已经接获情报,心中又怒又惊,见着见燕燕回来,耶律贤忙迎上来:“你没事吗?”
燕燕看着耶律贤,勉强一笑:“没事。我二姐护着我,能有什么事?”
耶律贤握住燕燕的手,叹息:“今日朕听到这个消息,实是吓了一跳。你可知道朕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只想拿起刀立刻去杀了喜隐。”
燕燕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终于她抚摸着肚子,轻声地道:“二姐当年怕罨撒葛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将心比心救我一命。主上,你若是我,你应该怎么办?”
耶律贤知道她这是求情之意,抚摸着她的肚子道:“是朕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
燕燕摇头:“我不是给喜隐求情,我是给二姐,给小留礼寿求情。”说到这里,她不禁落泪,忙胡乱擦去泪水道:“真糟糕,我怎么越来越没用了。以前我不是这么爱哭的,肯定是怀孕的缘故。”
耶律贤神色黯然地将燕燕抱在怀中:“朕明白,朕明白。燕燕,你尽管哭吧,有朕在呢,朕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会在这里的。”
燕燕本来就是勉强忍耐,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扑到耶律贤怀中,放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二姐她,她明明知道那个陷阱存在,可她什么也不说,可她……可她那时候拉住我之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是否要提醒我。我看得出来,我看得出来,她是救了我,可她也坐视着喜隐要害我而不肯阻止……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喜隐简直是个魔鬼,她从认识他就变了,为了喜隐,她害得大姐嫁给罨撒葛,为了喜隐,她害得爹爹差点受牵连,为了喜隐,她和爹爹翻脸……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喜隐,她已经不是我二姐了,已经不是我二姐了……”
耶律贤抱着燕燕,听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着她哭得语无伦次,骂了喜隐,又骂乌骨里,心里疼惜万分的同时,竟也隐隐有一丝喜意。
这是燕燕倚在他的怀中,第一次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向他倾诉不能与别人倾诉的话,此刻,他们是前所未有的亲密无间。
这是他盼望了很久的时候,久到他甚至以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来。
回想起他与燕燕相识至今,这就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结果,燕燕终于可以像他依赖她、亲近她那样,来依赖他、亲近他了。
当日,是他不顾一切地娶了她,用尽一切办法去得到她。他是得到她了,她也愿意亲近他,也怀上了他的孩子,可是这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她的心,始终还停留在原地。她不愿意与他的家人多亲近,她不在乎宫中权柄,她甚至不在乎太妃们的无礼张狂,甚至不愿意为自己孕中不适而向他投诉。
在听到萧思温的噩耗以后,她第一个选择的不是在他的怀中哭诉,而是直接回到萧思温府,在胡辇怀中哭诉。萧思温的死,他已经用尽一切办法去调查真相了,甚至不顾朝中权力的平衡。可是她信任的却还是韩德让,当她看到赶回来的韩德让时,就毫不犹豫地让韩德让去调查萧思温的死因,她只相信韩德让的调查,而无视于他为此做出的努力。
尽管女里抢在韩德让的前面,抓到了凶手,可是她并没有因此对他表示感激和信任。杀海只和海里报仇,整个流程,她全部交给她的姐姐们。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全心全意地只与他倾诉,没有别人。尽管他明白,这是因为萧思温的死亡,让她无所依恃;这是喜隐的杀机,让她失去了对姐妹的信任。桩桩件件,源起于她嫁给了他,源起于那些人对他皇权的觊觎。
可他仍然是欣喜的,欣喜于自己终于得到了她。同时他也是愧疚的,让她如此伤心绝望的事,都是因他而生。
他抱住她,默默地道:“燕燕,朕会补偿你的,朕会用这一生的怜爱来补偿你,朕会用这万里江山,来补偿你。”
夜如此之静,月儿弯弯照在人间,深宫之中,有一对相依相偎的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