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耶律贤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而燕燕得知情况,也从萧思温府急忙赶了回来。
耶律贤看着燕燕,眼中一热,他侧身轻拭了一下眼中差点涌上来的泪水,推开燕燕想扶他的手,叫婆儿扶着他坐起。
他才伸出手去,燕燕忙握住。
他的手是冰冷的,精瘦的。但燕燕的手是温暖的,如一团最柔的毛皮,将他骨节支愣着的手掌每一处都温柔地包裹住了,手中那种热量,似乎能从他的手掌慢慢地传达到他的手臂,传到他的心脏,传到他的全身去。
他是孤独的,寒冷的,恐惧的,多疑的,然而至少眼前这个人让他知道,他是不会怀疑她的,有她在,他就不会一直是孤独的。
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如溺水的人,抓住唯一能抓到的手,再不会放开。
等燕燕走了,他才沉声问:“婆儿,去打听一下,今日朕晕倒以后,女里和高勋有什么举动?”
婆儿一惊,领命而去。他本以为是皇帝多心,谁知道仔细一打探,吓得半死,忙回来报知。
原来见皇帝病倒,众人皆惊忙,唯有女里拉了高勋密议:“主上病倒了,这可怎么办?”
高勋安慰他道:“女里兄放心,你听到韩匡嗣刚才说的话了吧,主上只是劳累过度,并没有什么大碍。”
女里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道:“是啊,那就好。”抬头见高勋却是脸色不好,诧异道:“你怎么了?”
高勋叹了口气,拍拍女里,压低了声音说:“你是暂时没事,可咱们有事啊。”
女里紧张起来:“这话可怎么说?”
高勋左右看看,见已无人,才叹道:“你我可是靠着主上的从龙之功才有今日的威风,如今主上这样的身体,倘若……咱们怎么办?”
女里听出他的意思来,细一想,不由也紧张起来,他这段时间足够嚣张,也得罪了足够多的人,如今想来,件件都是后患,忙拉住高勋道:“那你想怎么样?”
高勋见女里紧张,才笑着宽慰他:“自古以来,情义不可持久,唯有手握实力,方可永远有资本与人交易。”见女里惘然,心中暗叹这个草包,但也就是这个草包是目前最好的合作对象,只得耐心道:“还是跟上次一样,横帐房子弟哪个最能给我们带来利益,我们就支持哪个。”
女里吓得失声:“你是说主上……”见高勋神情,忙住了口,细心一想,他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的,当日误以为耶律贤无子,跑去找喜隐讨好的事也干过,当下忙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太平王和赵王可都不好控制啊。难道你想选冀王?”
高勋冷笑:“冀王儿子都那么大了,怎么会受我们控制呢。再说,他的血统也差了些,很难服众。”他暗暗向外一指:“我是指皇后肚子里的那个。”
女里瞪大了眼睛,轻声道:“那可是萧思温的外孙,再说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
高勋阴恻恻地一笑:“那又怎么样?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难产死了也很正常。到时候,让喜哥小妃抱养小皇子,有咱们两个扶持,谁敢多话?”
女里细想了想,一拍膝盖:“这事做得。啧,喜哥还在冷宫里,本来以为她没用了,我得派人照拂着她点。”
女里急急而去,找到喜哥,只说叫她不要再闹,免得惹了皇帝生气,只消忍耐些时日,等皇后生了孩子,让她抚养,到时候听叔父吩咐就是。
他虽是私下吩咐喜哥,但喜哥身边的内侍忽列一向机灵,此时见皇帝病倒皇后出宫,而女里出宫又回宫来找喜哥,心中生疑,悄悄在外听了一星半点,吓得魂飞魄散,忙来告诉婆儿。
婆儿不想竟有这事,吓得忙来告诉耶律贤。
耶律贤顿时听得大怒:“什么?女里竟然如此大胆,算计燕燕腹中的孩子。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婆儿忙道:“喜哥小妃身边的忽列,早年受过我恩惠,他胆小怕事就跑来告密。”
耶律贤阴沉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女里的脑子不会转得这么快,肯定是高勋的主意。”
婆儿担忧道:“女里掌管禁军,整个皇宫都在他控制之下,他对皇后娘娘有恶意,娘娘就太危险了。”
耶律贤紧握拳头:“朕不会允许他伤害燕燕和孩子的。楚补。”
楚补道:“属下在。”
耶律贤道:“去请韩匡嗣过来。”
韩匡嗣匆匆而来,听了此言后,脸色也变了:“这么说,女里、高勋当真包藏祸心?”
耶律贤叹道:“匡嗣,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眼下要怎么保住燕燕腹中的孩子?”
韩匡嗣道:“女里等人既然想挟皇子以自重,那至少皇子出生之前安全无虞。皇后怀胎不过五月,我们在那之前将危局消弭,便可保娘娘无忧。出于安全起见,这段时间让娘娘去宰相府暂住吧,。”见耶律贤点头,又道:“后宫都是女里的人,万一他临时起了别的念头,咱们恐怕百密一疏。女里和高勋,一个掌着禁军,一个总管汉军事,他们二人联手,朝中除思温宰相外无人可制。所以他们才敢在思温宰相过逝后,如此放肆。当务之急……是推出一个能够压制他们俩的人。”
耶律贤叹息:“我遍寻满朝臣子,实在无人。屋质大王年迈体弱,休哥惕隐年轻不能服众。室昉已由要职在身,其余人等更不能服众。”
韩匡嗣说那话本就是暗示之意,不想耶律贤却不理会,不由也急了,上前一步:“主上,我等毕竟是臣下,若遇事变,横帐房任何一个人出来,我等皆无法抗拒。重要的是,先保主皇后和龙子。”
耶律贤脸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艰涩地道:“你说得也有理。”
他的手紧紧握着,指甲简直要掐下一块肉来,这般地痛,他却已经没有知觉。真是恨自己这羸弱的病体,萧思温横死、燕燕怀孕,他又明显病体不支,不要说女里、高勋这些倚仗他得势的臣子起了外心,就算是忠心耿耿如韩匡嗣,也不得不劝自己要先选择一个亲王来辅政了。
他苦熬了这十几年,才刚刚登上皇位,才刚刚要推行新政,刚刚看到幸福,他的妻子才刚刚怀上孩子——不管是谁杀了萧思温,很明显,这个人绝对不止是冲着萧思温而去,而是要杀了自己。就算他要死,就算他不得不将他的江山、他的妻子、他的子嗣交出来,他也要先杀了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