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水静河深3

燕燕并不打算去管他朝政府上的事情,可是他忍不住要把朝政上的事情告诉她,而奇异地是,许多事情随着他向她的述说以后,竟似没有这么严重地影响到他的心情了。

在向她的述说中,他慢慢地整理思绪,对于许多事情,他在朝臣面前可能是不露喜怒的表情,但到了她的面前,却有时候是发泄地大骂,有时候是得意地夸耀,有时候甚至是抽离式地点评和调侃。

燕燕只静静地听着,并不说话。他是皇帝,她是贵妃,他可以对她说着他的朝政,他的思想,他的宏图大业,然而她却不愿意多说,而只是倾听。

或许有些事情一开始心存抗拒,但一旦承认和面对了以后,却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么痛苦和艰难。

或许草原上生活的人,接受生活的改变,就如同所有的灾难一样,一开始是觉得天塌地陷,但是一旦接受了以后,日子也是照样可以过下去的。

草原上又是阳光升起,萧思温走进皇帝御帐内的时候,耶律贤正负手背朝门口,在看着地图。

萧思温唤了一声:“主上。”

耶律贤缓缓回身,看着萧思温,笑道:“思温,朕欲立燕燕为皇后,你意下如何?”

萧思温微一怔,心下一块石头落地,当下忙恭敬行礼:“主上恩德,老臣无以为报。”

耶律贤忙扶起他:“天赐燕燕于朕,朕也要多谢丞相。”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心里感觉更近一步。耶律贤当时令燕燕进宫,本就有心封她为后,只是虽然心中定了她,但立后终究是大事,尤其是他对于这个皇后的位置,另有考量,更要慎重。因此上两人相处近半年,这才心意想投,最终定下。

萧思温今日来,就是说新政推行之事:“改革是世宗皇帝就想做的事情,可惜中道而折。如今主上重新提起,老臣忧虑宗室群臣还有部族长们的反对,主上不能不考虑。”

耶律贤却道:“难道因为这些人的反对,咱们就不推行了吗?”

萧思温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恐怕要徐徐图之,最重要的就是先稳定人心。”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份奏折道:“这是前些日子一些大臣弹劾女里、高勋的,我给拦了下来,主上不妨看看。”

耶律贤一怔:“高勋、女里?”他接过奏折翻开,里头却是一些高勋女里近日期的不法之事,如女里、高勋府的奴役当街强抢商人财物,行凶杀人被抓以后竟胡乱以牛羊抵罪等事。耶律贤看了奏折,放下,看向萧思温缓缓道:“你此时拿这个来,却是何意?”

女里奴隶出身,高勋是归降汉臣,这两人以前不得志,但却都有些才干手段和部属,耶律贤正是看中这点而拉拢两人,得以在黑山之变中获得支持。登基之后,便对两人多有看重,一来是因为两人之功,二来也是因为两人出身。

他自幼遭遇大变,成长其间又时时刻刻活得如履薄冰,内心其实充满了不安全感。表面上看来谦和温厚,极与能与交好,但实际上能够让他付出信任却是极少的。

女里出身马奴,高勋是个汉臣,他深知他们的弱点,也知道他们必须倚仗和忠诚自己,这两个人他一个贪权一个爱钱,用起来也极为放心。

因此上女里高勋暴然得势,在朝中人人奉承,但两人都非经国之才,因此私底下商议朝政,耶律贤还是更倚重于萧思温、耶律休哥、韩匡嗣等人,而萧思温是燕燕的父亲,更在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于其他两房之后,还在黑山事变中毅然站在他这一边。除去两人的汉化理念以外,这更是一重信任。

萧思温亦知此情,因此行事更加谨慎,当下道:“新政之要,在于借助汉家制度,立纲纪明法度,以使得人人依法度而行,除部族旧弊。只是此一举动,必须伤至旧族利益。若女里、高勋授人以权,则新政就难以推行了。再则……”他顿了顿,还是道“自主上登基以来,女里、高勋以功臣自居,各地官吏也多有投效者,他们势力大涨,举止横行,实于新政不利。”

耶律贤听了便明白萧思温之意,不由叹息道:“女里、高勋于朕有功,终究是……”他现在还离不得高勋女里,女里掌着军权,高勋能够给他安定南府,他终究继位日子还浅,当日在穆宗朝也是处处谨慎,不敢多结交朝中大臣,因此上手头竟一时无人可用。

萧思温见他犹豫,就道:“女里、高勋有功无才,并非治国之才,手握重权结党营私,只恐于国不利。若是女里高勋犯法不究,则主上的大业,则流于空谈。”

耶律贤只得道:“你虽说得有理,只是宗室旧族势力犹在,女里、高勋虽有缺点,但一心追随于朕,立有功劳,此刻朕却不可先从他们着手动刀,以免伤了旧人之心。”

萧思温缓缓道:“然因为如今主上缺人,把许多事情都交到他们手中,但他们也的确是能力有限,又任人唯亲,恐坏主上之事。常言道‘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女里、高勋有功,当以爵位金帛赏之。”

他下面没说的意思,耶律贤自然也懂了,爵以赏功,禄以酬能,女里高勋有功,当以爵位金帛赏之。赏完之后,就可以把他们手中掌控的权力收回来,让有能力的人却担当了。韩匡嗣、萧思温都是老成谋国之人,萧思温提出问题,韩匡嗣解决问题,都是攘外必先安内的的前提。

他低头想了想,道:“女里那边无非是多赏赐些金银财宝,高勋那边……”

萧思温却是极清楚高勋的所求,当下道:“高勋乃晋北信王之子,若能够封他以王位的话,对于他来说,则是比什么赏赐都更有诱惑力”

耶律贤点头:“朕这就下旨封他为秦王,酬谢其功。只是接替他们二人之后可有人选?”

萧思温又提及诸王之事,连耶律贤都脸色沉重了起来。

诸王才是重头戏,推行新政,首先削的是诸王之权。有时候宗室对于皇帝来说,是一种相当矛盾的存在。契丹耶律氏立国,自然是因为倚仗部族宗亲之力,但是当它反噬的时候,也是很麻烦的。阿保机得宗族之力战胜其他部族而得江山,但在他活着的时候,就频频面临诸弟之乱。述律太后时大杀一气,到世宗夺位的时候,就面临宗室反水的困境。世宗为了拉拢宗室,诸多宽容,连察割这样父亲谋逆的人,都可以得到核心位置,反倒害了世宗自己。穆宗既不信汉臣,又猜忌宗室,总是用一批杀一批,令得宗室更加离心。可是到了耶律贤继位,他既有世宗遇害之顾忌,又有在穆宗身边养大,屡听他对宗室之猜忌,不免更受影响。

萧思温毫不客气地道:“先帝在位时杀人如麻,诸王胆寒,这才消停下来。如今,主上厚德释放了他们,却尚未立威,他们自然生了不该生的奢想。”

耶律贤听了这话,也只能苦笑:“朕不愿像皇叔那样,杀得宗亲寒心,人人自危。”他他刚登基时要避免穆宗的暴政,拉拢诸王之心,所以就算心中也有疑忌,但对诸王态度却是诸多亲厚,给外界的形象一向就是文弱,因此诸王自然就相应地骄横起来。如今他又不好如穆宗般翻脸大杀,倒成了一件难事。

萧思温道:“那便分封吧。与其让诸王聚在一起,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倒不如答应他们的请求,把人都分封出去,咱们也好各个击破。”

耶律贤点了点头:“也好。咱们再选派人赴各封地任职,便可架空诸王。唉,可惜大辽百废待兴,偏偏所需要的人才不足,分封的事情不能拖延,去各封地任职的人选……就得思温宰相先回上京举行世选。朕就留住诸王在吐儿山坐夏,待选出的官员去各州上任,朕立刻宣布分封之事。”

当下议定,就由萧思温先回上京选定去各州的官员后。在夏捺钵结束前,耶律贤终于宣布了分封诸王镇守各地的旨意。

以蜀王道隐留守西京大同府,平王隆先留守东京辽阳府,吴王稍留守中京大定府,冀王敌烈留守南京析津府,赵王喜隐留守上京临潢府。

诸王听了,无不欢欣,而唯有翼王敌烈心中惴惴。

散了以后,诸王相约共饮,敌烈本拟答应,王妃伊勒兰却跟他说:“大王,如今主上刚分封诸王,你跟就他们一起饮宴,若是叫主上知道,反而不好。”

敌烈年少时有些小聪明,后来因为受到穆宗打压,不免消沉,王妃伊勒兰却是个沉稳有见识的妇人,在他低落时为其鼓励,又在几件事上阻止了他的轻狂急切举止,渐得敌烈信重。此时见她阻止,颇为不解,问她:“几位王叔盛情相邀,咱们若不肯去,要被他们记恨上的。”

伊勒兰就问他:“大王,如今您封了王,主上又不把咱们拘在上京,不是很好吗?”

敌烈踌躇地道:“自然是好的,可是……”可是诸王初封,相约共饮,肯定不是共饮这么简单,肯定还要商量一些事情。诸王当日各自为阵,在穆宗手里颇吃了些苦头,如今吸取教训共同作战。一个亲王宗室在皇帝面前算不得什么,但所有人联手呢,或可反制皇帝。

伊勒兰知道他的心事,就问他道:“大王是不是觉得主上性情软弱,也许有机可趁?”

敌烈笑了笑道:“其实王叔们也没说错,咱们诸王同进退,总是要好些。”

伊勒兰却道:“您忘了,二哥还逃窜在外,咱们若是太出头,他派人寻来,怎么办?王叔们还只是想要挟主上拿好处。二哥可是要争皇位的。到时候,咱们冒着砍头的风险帮他,成功了,咱们未见得有更多好处,失败了咱们反而受牵连。”

敌烈脸色一白,忙拉住伊勒兰的手,谢道:“我倒忘了二哥,幸好有你拦着我。”

伊勒兰道:“所以咱们还是安静些,当个闲散亲王吧。我听说回头主上要行册后大典,看来萧燕燕颇得主上之宠爱,我回头多与她交好,也为咱们家多点保障。”

敌烈连忙点头:“你说得很是,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