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贤一早就收到了燕燕和韩德让私奔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耶律贤愣住了。
他想过许多种可能,也在等着韩德让的质问,可是没有想到,一向冷静自持、以大局为重的韩德让,居然也会像一个被感情冲晕了头脑的草原少年一样,和心爱的姑娘就这么私奔了。
难道,真的是他判断错了吗?燕燕对韩德让就这么重要吗?
那么我呢?我不是你的君王,你最重要的人吗?
只没此时正在他身边,看他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小心翼翼地问:“主上,可要臣弟派人去把他们追回来?”
耶律贤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不必了,朕想匡嗣和思温会知道怎么做的。”
果然不久之后,就听到胡辇带人追了出去的消息,耶律贤长长嘘了口气,吩咐只没:“此事不必外泄。”
只没低头应道:“是。”
一天之后,胡辇追上了燕燕与韩德让。
韩德让虽然反应极快,在燕燕提到之时就已经有了决定,若要离开,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出走。然而胡辇的反应也是极快,带着侍卫们一路追来,日夜不停。她又对燕燕和韩德让的性情十分熟悉,两人虽然是逃亡,但燕燕娇生惯养,韩德让亦会不忍让她太过辛苦,所以追上二人,并不算难。
然而若不是胡辇,换了别人来追,这些人的头脑却未必及得上韩德让,搞不好就没办法追上了。
所以当胡辇堵上韩德让和燕燕的时候,韩德让亦是惊诧万分。
燕燕却还一时没有想到,见到胡辇追上来,先是惊喜地叫了一声:“大姐——”就要上前,却被韩德让拉住:“别去。”
燕燕细看胡辇身后,顿时明白过来,不敢置信地问:“大姐,你是来抓我们的吗?”
胡辇凝视着燕燕,也就一天时间,燕燕已经因为赶路而变得满面尘灰,形容憔悴。她轻叹一声:“是,燕燕,你随大姐回去吧!”
燕燕脸色大变,她不能相信,一向宠爱她包容她的大姐,忽然间变成了追捕她和韩德让的人。她震惊而愤怒,顿足叫道:“不,大姐,我不回去,绝不回去——”
胡辇怜惜而无奈地看着燕燕:“燕燕,不要任性,你出来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应该知道了。你以后难道真的要过这种日子吗?”
燕燕叫了起来:“我就是要过这种日子,我就要和德让哥哥在一起,什么贵妃什么皇后我都不稀罕,我就要嫁给德让哥哥!”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大姐,你一向最疼我,就当没有看到我们,好不好?”
胡辇却不看她,转向韩德让:“韩德让,你用了十多年,终于帮助主上登上皇位,如今正是你获得回报的时候,你走了,真的不觉得可惜吗?我知道以你的才能,若是去了南朝,或许还有重新成为重臣的可能,可是燕燕是我契丹人,她能够随你去南朝吗?你打算用你一身所学,反过来对付大辽的亲朋好友吗?”
韩德让摇头:“宋与大辽必有一战,胡辇,你放心,我父母家邦在此,我是不会带着燕燕去南朝的。”
胡辇又说:“那么,你是想做个普通人了?可是你这一身文才武艺真的甘心就此埋没于荒草吗?燕燕出身大族,从小到大甚至没有自己做过一顿饭,洗过一件衣衫,你带她走,是要让她从此做一个农妇,将青春年华浪费在田间灶台吗?”
韩德让神情不动,他决心已下,胡辇这些言语,又如何能够说得动他:“胡辇,谢谢你的提醒,有我在,我不会让燕燕吃苦的。”
燕燕也叫了起来:“只要和德让哥哥在一起,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乐意。”
胡辇转向燕燕:“燕燕,你真的要离开我们吗?你不要爹,也不要我们这些姐姐,不要我们这个家了吗?”
燕燕摇头,泪流满面:“不,我要你们。可是身为我的家人,难道可以把权势富贵置于我的幸福之上吗?是爹先不要我的,他只顾着向新皇效忠,出卖我的婚姻。大姐,你也要站在爹那一边吗?”
胡辇心头一酸,扭头拭泪,叹息道:“燕燕,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学会懂事,应该学会承担,要知道这世上许多事连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你不能指望家里人一直哄着你,你不可以这么任性。”
燕燕摇头:“不,我不要你们哄我,是你们任性,不是我任性。我和德让哥哥情投意合,爹爹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如今又来反悔,错的是你们,不是我们……”
韩德让长叹一声:“胡辇,你不要误导燕燕。我知道你可以为了妹妹牺牲终身,但你不能以此要求别人必须和你一样。燕燕与我情投意合,终身早定,你知道这样做对她有多残忍吗?胡辇,你一向有情有义,为什么今天你要为虎作伥?”
韩德让的话句句刺心,胡辇捂住心口倒退两步:“德让,你……”空宁忙扶住她,担忧地看着她。
胡辇扶住空宁,苦笑道:“我知道,我此刻追来,就要背负你们的怨恨。可是我宁可你们怨恨我,也要将你们安全地带回去。德让,若换了别人来,不会像我这样善待你们的。”
燕燕叫道:“大姐,我不要你善待我们,我只要你放过我们。”
胡辇深吸一口气:“燕燕,我替你求过爹……”
燕燕一惊:“大姐,你替我求爹,可你……”
胡辇打断她的继续追问:“是,我求过,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是没有用,燕燕,一切都挽回不了了。所以,我只能亲自来追你。我既然已经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回。燕燕,圣旨已下,你必须入宫为妃。”说着,扭头喝道:“来人,把他们一起带回去。”
她身边带来的都是族中私兵,此时一拥而上,将韩德让与燕燕两人团团包围。本以为韩德让见此便会束手就缚,谁知道韩德让见了人来,不但不退,反而一边护住燕燕,一边拔刀相向。
胡辇一惊,细看韩德让,却见他神情有些悲愤,又有些决绝,手中持剑,并不退后。
胡辇暗觉不妙,叫道:“韩德让,你一向稳重顾全大体,为什么燕燕糊涂,你也跟着糊涂?”
韩德让冷冷一笑:“胡辇,我是稳重,顾全大体。可是再顾全大体的人,也要为自己活一次,为自己争一次!”他说完,不待那些兵士动手,便冲了上去。
那些兵士本来得了吩咐,知道只是捉两人回去而已,况且寡众之势太过明显,因此一上来并没有出手,哪晓得韩德让却出手在先,他们本是精锐之士,遇此情况,自然也只好出手。
一开始,那些兵士也怕伤到韩德让,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因此竟险些被韩德让冲了出去,不由大惊。这一下便不敢再留手,虽然不曾往要害处招呼,但韩德让身上却开始见伤。
胡辇一惊,嘴唇微动,想要叫人手下留情,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她看得出那些部属下手都没有往要害处,而韩德让却始终不肯认输罢手,而在不停地反抗挣扎。他何曾是为了这一场无意义的围捕而挣扎,他所恃以搏斗的,只是一股不肯认命的气性吧。
胡辇没有开口叫停止,她已经下令不得真正伤了韩德让,而韩德让带着燕燕这一出走,大伤新帝颜面,韩家毕竟不是萧家,一旦引来新帝猜忌,或者其他臣子的攻击,反而不妙。韩德让若是完好无损地被带回去,他将面临什么样的责罚,谁也不知道。但若是韩德让一身是伤地回去,那么就算有再多的责罚,也只能往后推移了。
一旦往后推移,就有了运作空间,或者新帝怒气过后,对韩德让的责罚也会减弱。
所以胡辇明明看着韩德让在浴血搏杀,明明看到燕燕已经哭成了泪人,在那里愤恨地嘶喊求救,但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至韩德让一身是血,力竭倒下。
忽然间,大雨倾盆。
胡辇抹一把脸,脸上的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雨。
耶律贤得知韩德让与燕燕被追回,先是松了一口气,不想又听得韩德让重伤,一惊之下,匆匆令人备了车驾,直往韩府而去。
韩匡嗣迎出来,还不及请罪,耶律贤便道:“带朕去看德让。”
韩匡嗣欲言又止,最后直接将耶律贤带到了韩德让的房中。
才进院落,便听到里头韩夫人的哭声和叫声,又闻到极重的血腥味,待得见侍从拿着一团血衣出来,耶律贤心里一紧,推开侍从,径直进去。
此时韩德让已经昏迷不醒,御医正为他剪开衣服,清洗伤口,撒药包扎。耶律贤进来时,就见韩德让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上身一片血肉模糊,地上丢着一团团剪开的血衣,还有一盆血水。
此时血腥之气更重,耶律贤本就有畏血之症,见此情景,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幸被随后而入的婆儿扶住。
韩匡嗣道:“快把主上扶出去。”
耶律贤直到了韩匡嗣书房,喝了一杯静心茶以后,才缓过神来,急问:“德让怎么样?”
刚才耶律贤进来前,就是韩匡嗣在为韩德让清洗包扎,御医在一旁打下手,此时便说:“主上放心,德让的伤看着虽重,但并无性命之忧。”
这话说得可圈可点,耶律贤听得反而更加忧心:“这话怎么说,虽无性命之忧,但是其他后果呢?唉,思温怎么下如此重手?”
胡辇送韩德让来时,对韩匡嗣说了一句话:“请伯父恕我手重,德让伤重,方可避祸。”
韩匡嗣自是明白胡辇这话的用意,此时便苦笑答道:“他拐走了人家的女儿,怎么怨得人家手重。”
耶律贤胸口一滞,竟是无话可说,他们本是明正言顺的未婚夫妻,是他一道旨意,逼得双双出走,最后韩德让一身是血,重伤在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