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一行人便去了西厢一所包间,不一会儿,就送上酒来。耶律贤不欲室中有外人,便挥退侍人,独留两人对饮。
他正要说话时,却意外地看到燕燕的脸上有一道青痕,不由愕然:“你这脸上,是……伤到了?”
燕燕听了他这话,这才想起来,摸了摸脸上的伤痕,不在意地道:“唉,快别提了,前儿和一个浑蛋打了一架。”
耶律贤一时语塞,他可没想到燕燕居然把“打了一架”这种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习以为常,一时无言以对,只得呵呵两声。
燕燕见他表情不对,瞪他:“怎么,不行啊?”
耶律贤只得苦笑:“我也想跟人打架,就怕……打不过人家。”
燕燕见他如此回答,顿时被逗笑了,哪知又牵动脸上的伤,忙抚了一下伤处。
耶律贤看到,忙问她:“你、你没事吧?”
燕燕却道:“你怎么不问我赢了还是输了?”
耶律贤只得问她:“那……你赢了还是输了?”
燕燕得意地一笑:“自然是赢了,我怎么可能输了呢?”
耶律贤见她脸上的表情仍然似有些痛楚,忙道:“我去叫人拿伤药给你。”说着,便走到门外,婆儿正候在门外,见他招手,忙走过来侧身听他吩咐。
耶律贤略提高声音,道:“你去我车上拿些上好的伤药。”
婆儿点头应了,耶律贤转身入内,又与燕燕说话。
过了片刻,婆儿拿了药过来,又低声道:“外头有人跟踪。”
耶律贤眉头一皱,点点头,低声道:“你看着些,人来了告诉我。”
耶律贤打开药盒子,用食指挑出一点,轻轻地给燕燕涂在伤处。燕燕只闻得一股清凉的药香,甚是舒服,道:“这药甚好,不像我家的药膏,气味不好。”又问他,“你怎么随身带药啊?”
耶律贤笑道:“谁让我体弱多病呢,各种药都备得齐全。姑娘家,脸重要,可不能随便伤着。”
燕燕听得这话甚是耳熟,笑道:“你们倒说一样的话。”
耶律贤的手微一停顿:“还有谁这般说你?”
燕燕就说:“德让哥哥啊。”
耶律贤将药盒交给燕燕,道:“这是内制的药,你既喜欢这气味,就用这个吧。”又问她,“韩二哥在,如何还能让你被人伤着?”
燕燕嘟囔:“还不是因为磨鲁古那家伙以多欺少,德让哥哥又要护着我,才吃了亏。”
耶律贤道:“磨鲁古?”看婆儿一眼:“可是虎古的儿子?”
婆儿忙应道:“正是。”
燕燕忙问:“你认识他?”
耶律贤没有回答,只皱眉道:“你如何会与他发生争执?”
燕燕支吾了几声,却不肯说出来,只道:“他欺负德让哥哥是汉人,我气不过,就与他们打起来了。他们仗着人多,太可恶了……”
原来萧思温连嫁二女于横帐房二支,惊动的却不止是皇族,自然也有旁人打起主意来,耶律虎古之子磨鲁古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若说磨鲁古自然也算得契丹人中的勇武少年,家世又好,武艺也是不错,草原上射猎也能够赢得不少姑娘青睐,因此自信满满地来找燕燕。可惜燕燕喜欢的从来不是他这种类型,连个正眼也没看他。
磨鲁古为此心中愤愤不平,正好这日去汉城玩,见燕燕与韩德让一道出行。耶律虎古此人虽然是长支铁杆,但他的思想却是觉得人皇王、世宗之败亡,皆是信了汉人的缘故,因此极为厌恶汉人。磨鲁古受他影响,亦是这般。更兼看到燕燕对他爱理不理,却对着韩德让笑得灿若春花,嫉妒不甘之心更浓,便仗着自己带的部族子弟甚多,就上前挑衅。
这一场混战下来,韩德让自然是受了伤,磨鲁古虽然不愿意伤着燕燕,但燕燕自己跑进去打架,却是没办法阻止,一来二去,燕燕脸上不免擦着了些。后来还是有人劝架,这才止住了。
耶律贤见她不肯说出原委,也不追问,只叹道:“我们的宗室之中,还是有人抱持着祖制旧法,这般把辽汉分割开来,实在过分。”
燕燕点头:“正是。”
耶律贤指了指街上:“不说旁的,只说这汉城,你看那些口口声声嫌弃汉家的人,他们难道不来玩?他们难道不用汉家的东西?”
燕燕顿时觉得合拍:“可不是。”
两人便纵谈起来,过得片刻,婆儿送水进来,轻咳一声,耶律贤会意,道:“室中甚闷,我去开下窗子。”说着,站起来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子一条缝,向外看去,果然见街道两边有几个人影鬼祟。再低头看去,见酒楼外站了几个汉人侍卫,心知自己约的人已经来了。再抬头看去,忽然笑了。
燕燕好奇道:“你笑什么?”也凑到窗前去看。
耶律贤指了指不远处一队人马,道:“你看这却是谁?”
燕燕跟着看去,立刻火冒三丈:“又是磨鲁古这混账,哼,看我饶不了他。”
耶律贤看看酒肆,又看看燕燕,轻轻一笑:“要不要我帮你出气?”
燕燕狐疑地扫了耶律贤一眼:“你?你还是不要跟人打架了吧。”
耶律贤笑了:“谁说我要自己打架了——”他意味深长地说,“有时候教训一个人呢,不一定要自己动手。”说着,附在燕燕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燕燕听了,疑惑地抬头看他:“这能行?”
耶律贤轻笑:“试试看又何妨?”
燕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坏点子可真多!”
耶律贤笑容凝结,看着燕燕一副“我其实是在夸你”的表情,只能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
却说磨鲁古带着几人正在汉城闲逛,不想身边一个少年拉了拉他,道:“磨鲁古,你看那边——”
磨鲁古抬头看去,却见一家新起的酒楼前,一个侍女装扮的人走出酒楼,到街对面的一个点心摊子上,买了几块糕点,左右看看,又走回酒楼。他认得这侍女正是燕燕的心腹侍女,走到哪儿都是跟着的。这侍女在这汉家酒楼,必是燕燕也在;若是燕燕也在,必不是独自出来的;她若不是独自出来,又是和谁一起来的?在这汉家酒楼,约的必是汉人。
一想到这里,磨鲁古摸摸脸上的一道伤痕,心头顿时火起。昨天和韩德让打了个不相上下,彼此都鼻青脸肿,回府还让父亲骂了一顿,早就有报复之心,如今见了机会,岂肯放过?他今日带的人手更多了些,料来必会得胜,当下就一挥手,道:“快些过去。”
当下这一拨骄横子弟,驰马去了酒楼前,一起下马,推开店小二,直闯进去。他站在楼下大堂中左右张望,一抬头间,却见那侍女青哥自楼梯间一闪而过,当下振奋精神,叫了几个人守住楼下各处门口听他招呼,自己则带着几个少年分头包抄去。
他追着青哥,上楼拐梯经回廊,一路疾行过去,果见前面出现三个身影,其中一个,正是燕燕。
他大喜,立刻追了上去,但见前面一个男仆似是引路之人,带着燕燕主仆,拐了几个弯,便见燕燕主仆停步在一间厢房门口。
但见燕燕站在那厢房外面,似在犹豫,又往楼下看看。磨鲁古更不犹豫,追了上去,叫道:“燕燕姑娘。”
燕燕一见他,眉毛立刻竖了起来:“磨鲁古,你还敢到我跟前来。”
磨鲁古见了她的态度,心中更恼,叫道:“我为什么不敢来?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可是和那汉奴幽会不成?”
燕燕脸色一沉:“你不要胡说八道,再这么嘴贱,我拿鞭子抽你!”
磨鲁古指着那厢房的门,恨声道:“那汉奴可在里头,你做得,我说不得?”
燕燕大怒:“我与谁来,与你何干?这厢房里头的人我也不认识,休要胡乱攀扯上别人。”
磨鲁古哪里肯信,道:“你不认识,哼哼,骗谁呢!我把他揪了出来,看他躲藏到何时。”说着也不管不顾,径直走到那厢房门前,一脚踹开房门,叫道:“不过是个卑贱的汉奴罢了,还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就算封王为相,也不过是哄哄你们玩罢了,还不一样是我们家的狗!”
这厢门一踢就开,磨鲁古正一脚迈进,却是怔住了。
这室中坐着几人,的确是几名身着常服的汉官,只是其中却没有韩德让。为首一人,磨鲁古却是认得的,见状就要退出去。
那人却是一拍桌子,道:“站住,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磨鲁古见势不妙,转头就要跑。门边一个家将伸脚轻轻一绊,磨鲁古心神不定,一个踉跄往外摔去。还好他素来练武,下盘稳当,急切间一个挺身,抓住了门边,勉强站住,赔笑道:“高郡王,误会,误会!”
原来此人正是高勋。他本是后晋皇族,率部来归,被封亲王兼南院枢密使,位高权重,正是汉人降臣的一杆旗帜,便是穆宗和罨撒葛,对他虽不无防范之心,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高勋亦是知道辽国对他又拉又防的心态,但他手中势力非同小可,横帐三支对他都存有拉拢之心。他亦是倚此,愈加骄横放任,除了横帐三支以及一些势力极大的部族长之外,他对于稍远的皇族和一般的契丹族官员,也都是极不客气的。
磨鲁古虽然倚仗父势,但高勋的为人还是知道的,见居然误闯了高勋厢房,知道上了燕燕的当,吓得就欲退出。
高勋冷笑一声:“不敢当,磨鲁古郎君,你既说出这等话,本王不妨与你父亲理论理论,再不然,与你父子在主上面前打一场官司如何?”
磨鲁古最怕父亲,见高勋张口就将他父子扯在一起,连忙拱手作揖道:“高郡王,千万别找我父亲,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我父亲无关。再说,我刚才骂的并不是你,我以为是韩……”
高勋打断他的话:“休要再说,本王不是聋子,你说的话,本王听到了,在场所有的人也都听到了。来人,将他拿下,待本王带他去见主上。”
高勋出门,自然是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家将,闻言一拥而上,就要去拿磨鲁古。磨鲁古知道此事不妙,若是惊动穆宗,自家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因此哪里肯乖乖俯首就擒,当下拳打脚踢,就要挣脱逃走。
高勋带的心腹家将,都是战场上千军万马杀出来的,这武艺又岂是普通的贵族少年能比。莫说磨鲁古,便是他带着一众少年合力,亦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几个家将看高勋脸色,知道其意,厮打中趁机暗下黑手,只打得这一众纨绔少年哭爹喊娘不止。
燕燕早躲到一边,看得哈哈大笑,心中只觉得痛快无比,昨天打得半吊子不能出的气,早就出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