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及培养后辈,显霖道人几个是丝毫不吝啬的,只听穆清如此说,便应下了。
三人在此论法,直到宾客皆至,温云涂前来请三人过去。
此次传位大典,正魔两道都是来了,显霖道人也不藏私,坐于高台,侃侃而谈,“……大宗师一关,最重要的是认清本我……”
也就是明了自己的道途,这并不简单,多少人难以明了自己内心,又有多少人不敢面对自己。
底下众人一片唏嘘,穆清端起一杯茶放在唇边,垂下眉眼。
芸芸众生,千百年来又岂会没有真正明了本我的人,只是世界等级不足,世界意识压制着众生,不准他们突破。
穆清来此,便是暂时挪开了那道限制,使他们有喘息的机会,可以借此突破。
而有一,便有二。
第一个突破之后,即便穆清离去,众生也不过是突破的艰难一些,却不再是没有机会。
黄昏时分,一场传位大典方至末尾,众人依依不舍离开,更多的人借着和妙法宗的交情,厚着脸皮住下。
温云涂也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这不是什么大事,师父真想见他们自会去见,若不想见,他们也强求不得。
穆清与几位宗师在观云台上论法几日,都觉收获匪浅,才一一离去。
孟舟离去前和张新一战,虽是小辈切磋,不过因为东震梁说漏了嘴,切磋地点改成了几位宗师面前。
孟回展开手中扇子,动作不羁,却因相貌出众而显得优雅脱俗,给了自家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孟舟差点腿软。
他爹好面子,输了不打紧,要是输的丢人……他回头恐怕就见不到外头的太阳了。
深吸一口气,孟舟望着张新稚嫩的面孔给自己打气,这就一孩子,要是连一个孩子都打不过……打不过……就算了。
他真没多少可能打过。
孟回语气凉凉:“开始吧。”
两人交起手,一人剑气锐意十足,一人稳扎稳打步履从容。
有趣的是,锐意十足的是孟舟,稳扎稳打的是张新。
孟回展开折扇,挡住自己大半张脸,丢人,实在是丢人。
结果也不言而喻,胜的是天资卓绝又有名师教导的张新,不过孟舟输的也不算难看,中间几度让张新落在下风。
穆清挑了挑眉,对孟回道:“令郎进步不小。”
孟回只当她是客气,摇头叹息:“死倔的孩子,日后我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穆清看了看他玉冠下黝黑顺滑的长发,“我并非客套,令郎比起多年之前,的确进步不小,天资不是决定未来的唯一判断标准,令郎的道路,厚积薄发,若真能撑到最后,倒也可能有一番成就。”
孟回听她说的笃定,倒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当局者迷,思虑一番,缓缓点头:“我为人父,自也希望孩儿过得好。”大不了日后多给他一点支持,少罚他一些。
作为回报,他指点了东震梁几点,虽不习剑法,但无奈有个剑痴儿子,且他又是宗师境界,不至于指点不了一个小辈。
……
时光荏苒,显霖道人低调离开妙法宗,旁人再难寻他的去处,连知天下都被打了招呼,不得刻意去寻找显霖道人的行踪。
一位天下独一无二的大宗师,他们还得罪不起。
不过也有机灵的人猜到以显霖道人的性格,怕是会返璞归真,做个归隐高人,若有缘法遇上他,也是一番机遇。
但几年过去,没有一星半点关于显霖道人的消息传来。
显然他藏的极深。
又是三年过去。
剑心山庄二十位弟子齐聚练武场,师兄弟们互相比斗,剑势或是凛冽或是灵动,执剑的弟子个个面色坚毅。
忽然之间,众弟子同时停下动作,往山庄某个方向看去。
“大师兄,”某个女弟子嘴唇颤动。
剑心山庄的弟子基本都达到了出师的地步,闭关之前上官文便准许他们去江湖历练,他们也的确去了,闯下不小名头,这一次同时归来,自然是有人刻意召回。
召他们回来的是张新,张新从穆清的口风中得知师父的关键时刻就在最近,便将师弟妹们都唤了回来。
张新一运轻功,身影倏忽不见,只留下一道声音在风中:“走!”
又有数道身影闪过,其余弟子连忙跟上。
竹叶婆娑,张新对穆清一礼:“姑娘。”
“无事,”穆清手一抬,看了眼他背后的众人,“起来吧,莫靠得太近。”
这可与显霖道人的清净无为不同,剑本就是锋利之器,突破之时剑气难以控制,伤了人就不好了。
静静等待了半个时辰,忽闻一声剑鸣,众弟子心神一震,仿佛看到一把参天巨剑,昂然立于天地之剑,剑意流转,让人心旌摇曳。
嗡——
又是一道剑鸣声,众弟子齐齐从幻象中退了出来,一抬首,便见不远处站在一名灰袍青年,五官文秀,书卷气十足。
“师父,”张新叩首,“弟子恭贺师父成就大宗师。”
东震梁与其余弟子也纷纷回神,叩首道:“弟子恭贺师父成就大宗师!”
管家老泪纵横,有生之年,能见到一位大宗师在面前成就,即便自己快要寿尽,也是值得的。
他带领山庄众人拜下:“恭贺庄主成就大宗师。”
灰袍的青年朗声大笑。
苦修半百,终入巅峰。
……
剑心山庄庄主上官文破开瓶颈,成为天下第二个进入大宗师之境的人。
安静了三年的江湖又乱了起来,江湖中人纷纷赶往剑心山庄,尤以剑客居多。
作为黑白二榜上少有的几名剑客之一,上官文本就是天下剑客的偶像,如今又一举破入新境,令天下剑客心驰神往。
不过眼下这位剑客心情不甚好,他对着面对一溜的宗师,黑着脸道:“我这剑心山庄庙小,恐住不下诸位。”
一名外表俊美妖异的年轻公子轻笑道:“不必上官庄主费心招待,片瓦可容身就够了。”
见上官文脸上还是不好,他摇头委曲求全道:“再不然以天为盖地为席也是可以的,江湖人,没那么娇贵讲究。”
“就是就是,”华林舟语带嫌弃:“上官文你境界突破了,怎么也心眼变小的,那么大一个山庄,还容不下我们几个人?”
“几个?”
上官文对华林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很佩服,那是几个吗?偌大的江湖,不管是黑白两榜上的宗师,还是隐士宗师,通通来了。
四十来号人,上官文都不知道原来天下有这么多宗师。
而且来的还挺齐。
十天不到,通通来了。
将他们安排了一下,上官文转头去找穆清诉苦去了,不过见到她身旁的几人,上官文只好将自己的满腹牢骚给压下。
他看着穆清旁边的素衣僧人,笑道:“觉真,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找师叔?”
青年僧人面容俊秀,摇了摇头,直言道:“师叔那里太吵了。”
上官文嘴角一抽,他也觉得吵。
不过突破大宗师后,上官文冥冥中知道了很多事情,就目前情形而言,多一些大宗师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因此他也愿意帮他们一把。
帮他们,也是帮自己。
“穆姑娘,”上官文眼眸微闪,即便突破之后,他也难以看清穆清的底细,“穆姑娘与显霖道人可有联系,不知他是否会到来?”
毕竟两人是江湖上目前唯二的大宗师,更该多一些交流。
穆清的确与显霖道人有联系,不算频繁,但两三月也会通一次信,上次寄信是一个多月前,她道:“我已经派人去给显霖道人送消息了。”
不然以显霖道人的性子,还真不一定能知道这满江湖都传遍的事情。
……
小院中,显霖道人正坐在门口,和邻家小童玩闹。
他在讲一个故事。
讲的是江湖是一位名侠,行侠仗义潇洒江湖,抛过热血,也流过泪,有结拜兄弟,也有红颜知己,有恩师,也有爱徒。
“后来呢?后来呢?”小童听得眼中异彩涟涟。
“后来啊,”显霖道人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后来他年纪大了,安了家,娇妻幼子,受人尊敬。”
小童拉下脸,失望不已。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想听大侠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锄强扶弱。
他不甘道:“难道他就不管江湖事了吗?”
显霖道人肯定点头,“年纪大了,管不动了。”
小童皱眉,“爷爷五十多岁,阿娘说他年纪大了,做不动活了,崔大侠也有五十岁了?”
“是啊,”显霖道人笑眯眯道:“过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小童撇嘴,“不好,不过小孩子是说不过大人的,我不与你争。”
显霖道人失笑。
这时有镇上商户的小厮风尘仆仆赶来,喊道:“显阿爷,显阿爷!”
“我在呢,”显霖道人招了招手。
小童懂事道:“显阿爷有人找,我走了。”他拍拍满身灰尘,一蹦一跳往家走。
小厮跑到显霖道人面前,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递过去一个包裹,“显阿爷,有人给你捎的东西。”
显霖道人稍觉诧异,算算时间,还不到他和穆清通信的时候,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他面上不显,与小厮道了声谢,转身回了屋子。
取出信,显霖道人慢慢展开,半晌后露出欣喜:“原来是上官庄主突破了。”那他便该回去了,又不得清净了,唉。
晚上显霖道人与东边邻居家的小童告别,小童歪头道:“显阿爷是要去江湖吗?”
显霖道人露出笑,“对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论在哪里,最后还是要回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