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是一个不短的数字,江湖上旧人换新,有的沉寂少有人识,有的名动天下更胜往昔。
穆清是后者。
曾经备受争议质疑的白榜第八,如今十年过去,平尺剑之名前进了一个台阶,位列白榜第七,也真的成了江湖人尊敬崇拜的长辈。
一如同榜的其他宗师。
十年间穆清走过塞北,去过江南,游过湖,爬过山,也为座上宾,也是过路人,知天下中关注她消息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尤其是自从穆清帮助一位困在瓶颈多年的大侠后,江湖人更是希冀能够碰到她。
碰到她,得到她的指点。
不知是谁传出消息,说上官文出山前曾与穆清一叙,因此出山挑战华林舟;也说妙法宗显霖道人闭关前,曾与穆清在观云台论道。
穆清的形象顿时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江湖人想要寻找穆清,但事实上,当她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反而没有几个人能认出来。
客栈的门推开,外面的风雪飘进来,冷风激得众人打了个寒颤,忙催促小二关门。
倚着柜台的美艳老板娘忽然站直身子,面上的慵懒褪去,语气带着三分谨慎小心,“客人住店还是用些吃食?”
客人眉目秀丽,拍了拍斗篷上的积雪,弯了弯嘴角,笑道:“还有房间?”
当然有,没有也要挤出来啊。
老板娘越发低眉垂眼:“有的,客人。”
客人点点头,推过去一块碎银:“那我要一间房,再来些热饭。”
老板娘不太敢收她的钱,但却更不敢反驳她,“那客人在大堂用还是给您送到楼上?”
穆清看了眼态度不正常的老板娘,“就在大堂用吧。”
老板娘想到刚才大堂里他们正在聊的话题,想死的心都有了,脸皮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好,客人稍等。”
穆清在大堂里找了个空桌子坐下,解下披风,露出她干燥的鞋子,看得大堂中某些眼尖的人心神一阵。
大概只有习武之人才懂什么样的高手才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老板娘丢下自己的镶金嵌玉的宝贝算盘,亲自跑去了后厨吩咐人准备吃食。
主厨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叔,炒菜的间歇停下来抹了把汗,奇道:“三娘子到底怎么了?来了什么贵客,非要我样样都用新鲜的。”
还叮嘱他拿出最好的手艺来,李大叔撇撇嘴,这是不相信他老李的手艺。
三娘子翻了白眼,险些毁了她的形象,“比咱们老大还厉害的贵客,你说呢?”
他们组织的老大在白榜上都没排进前十,准确来说,才第十五名。
李大叔差点把抹布扔进了锅里,看得三娘子心惊肉跳,“姓李的你当心!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是……是哪个?”
李大叔深呼吸。
三娘子扯了下嘴角,往外面努了努嘴,“听到外头的声音了没?”
“听说没有,妙法宗最近在大肆采买要办什么宴席呢。”
“什么宴席?”
“我听说啊,是平尺剑当年和显霖道人有约,十年后会来拜访妙法宗,这不,十年之期到了。”
“都不确定哪天来,现在就开始准备?”
“那是当然,招待的可是平尺剑,说不定能在平尺剑面前露露脸,得她一两句指点……”
李大叔抽了下嘴角,“你别告诉我来的正是平尺剑。”
三娘子轻哼两声:“不然呢?”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
“哎呦……”
李大叔脸色愁苦,平尺剑穆清名声不差,而且偏于良善,但那是普通江湖人眼中的平尺剑,消息灵通些的组织都知道平尺剑虽不失善良,但也绝不是什么滥好人,屠门灭宗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还不少。
尤其是他们组织刚和平尺剑结了仇。
准确来说是依附他们组织的一个势力犯了事,满门上下没几个人好人,被平尺剑给发现,然后干脆利落地灭了门。
“……我这是倒了八辈子霉啊!”三娘子捂着脸欲哭无泪。
李大叔愁眉苦脸:“她别不是来找咱们麻烦的吧?”
刚和他们组织结了仇,又忽然来到他们这处据点,真的很难让人不怀疑啊。
“那谁知道,”三娘子叹了口气,表情哀愁:“但愿她看不上咱们这些小人物。”
“好了,老李,别想了,快做你的菜吧,别让那位等太急。”
三娘子挥了挥帕子。
李大叔回神,手忙脚乱,抽空瞪了她一眼,“都怪你扰了我做菜。”
三娘子呵呵两声。
回到前面大堂,入耳的声音中没了那个称呼,三娘子松了口气,将饭菜放到穆清桌子上,轻声道:“客人,你要的菜来了。”
四菜一汤,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极为用心,厨师也有些本事。
慢条斯理吃完饭,老板娘见她有起身的冲动,忙推开小二,走过来道:“客人要去房间?我带您去。”
大堂内投来若有若无的视线。
穆清手臂上搭着披风,看了看这位娇媚老板娘额头上的汗水,点了点头,语气和善:“好啊。”
尽管武者基本都能夜视,老板娘还是提了盏灯,灯身八面,每一面都绘有不同的图案,有仙女捧桃,仕女执扇,神女奔月……
推开一扇门,老板娘道:“到了,客人。”
她后退半步,准备功成身退,穆清一身扶着门框,一边回眸浅笑:“对了,我听说三娘子这里可以买消息?”
三娘子红润的脸颊失了血色。
……
要论买消息,当然是知天下声誉最好,消息最全,但穆清对知天下有些不喜。
想也知道,一个满天下找你并将你行踪公布天下的势力,穆清到现在还没打上门去已经够忍耐的了。
从三娘子那得到想要的消息,第二日清晨雪已停了,穆清离开客栈。
三娘子抹了把辛酸泪,想要把平尺剑穆清出现的消息传回总部,可一想起某人冷漠的眼神就不敢。
那位明显不喜欢。
唉。
三娘子心累地挥了挥手,把客栈的事情扔给小二,“我回楼上歇息。”昨晚一宿未眠。
……
雪过之后天地一片苍茫,有文人雅士登临高台,俯瞰大地赏景。
有人倚着栏杆面色平静,不为身后的阵阵掌声所动。
“张兄可是不喜?”宾客中有青衣公子嘴角含笑,递过一杯酒,“新热的酒,张兄尝尝?”
年轻人着窄袖黑衣,相貌不算出色,却有一股冷冽凌厉的气势,为他增添几分魅力。
更何况他腰间还悬挂着一把剑。
张新摇头,接过友人的酒,一饮而尽,面色不变,启唇道:“好酒。”
虽只有两个字,却听不出敷衍。
青衣公子好笑:“罢了,张兄若不喜欢,在下这便与他们说一声,提前离开。”
“不必。”
张新阻止:“不是不喜,只是并非同类人。”
他是剑客,他们是文人。
一文一武,本就是两个领域,无需强融,也谈不上喜欢与否。
青衣公子苦笑,“是在下的错。”他结识张新,一见如故,想将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却忘了张新能与他谈得来,却不代表和其他人也是。
“与你无关,”张新正待再说几句,瞥见长街某处,霍然起身,扔下一句:“我看到了长辈,于兄,先走一步。”
于公子抬手阻拦不及,便见张新一抬栏杆,轻飘飘一跃而下,踏水而行,如履平地,很快上了岸,身影没入人群。
“这是?”
“怎么回事?”
“那是轻功吗?江湖人?”
于公子周围挤来许多好奇询问的人,一个个问题听得他摇头,刚才还视若不见,现在……
他摇了摇头。
另一边穆清正在糖画摊位前等着,忽然一个年轻人穿过人群,朝穆清拜下:“张新见过穆姑娘。”
他抬起头,稍显激动:“姑娘回来了。”
穆清回头打量他一圈,笑道:“你也长大了,不错。”
张新冷冽的神情不见了踪影,窘迫道:“多谢姑娘夸奖。”
穆清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只糖画,斗笠下白纱飘飞,女子站姿如松,气质疏冷。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张新问也不问:“是,姑娘。”
两人慢慢往东街走,路上问了问他这十年的近况。
张新于半年前离开剑心山庄,正式步入江湖,斩了几个山寨,还追杀了几个恶名昭著的恶人,如今名声也不差。
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口,叩响了巷子往里第二家的大门。
叩,叩,叩。
三声缓慢而有序,过了片刻,门被打开。
门内没有人。
穆清也不奇怪,张新抢先一步:“晚辈先进去。”
穆清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去吧。”
出乎张新意料的是,门内并没有什么机关或者袭杀,穆清看他神情不解,轻笑道:“毒女要动手,哪里用得着那些。”
屋子里终于有人出声,“说得对。”
那人站在门边,一身素衣单薄,面色如雪,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我还以为是谁来了。”
她给张新扔过去一枚丹丸,看向穆清道:“你应该不需要吧。”
穆清点头,表情怜悯,“怎么伤成了这个样子,真可怜。”
风瑶萱冷冷看着她。
穆清叹息着说出后半句话,“险些浪费了我多年心血。”
风瑶萱嘴角一抽,该是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话,你在我身上有什么心血。
“好吧,那我换个表达,”穆清沉吟一下:“险些让我多年期望落空。”
风瑶萱淡淡哼了一声。
穆清终于忍不住轻笑起来,“看来还不错,吃吧。”她把那个糖画塞过去。
风瑶萱拿着那根糖画愣了愣,这是十二年前的她。
十二年了,她终于杀掉了那个人,也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