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只手拎起了她,孟雪球睁开模糊的泪眼,看清来人,抽抽噎噎道:“娘娘?”
穆清“嗯”了一声,掌心聚起法术,吹干了她身上的毛发,问道:“你可要走?”
孟雪球摇头,“娘娘,小妖不走。”
她回头望着床榻上长眠不起的人,“小妖想再陪他几年。”
穆清也看着那人,道:“罗明生时贤明,有变法之功,为万民请愿,魂入地府,立时转生,你等不到他回来的。”
至于转世什么的,穆清从不认为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哪怕从本质来讲,他们的确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灵魂本源。
“娘娘,”孟雪球固执道:“小妖还是想留下。”
那便留下吧,反正穆清也不是专门来带她走的。
她此来,是为送罗明最后一程。
到底是故人,曾于她有恩,这许多年二人气运纠缠,得他之助,穆清修行也顺畅了几分。
前院报丧的人已经出了罗府,白园,梅林闲坐的白寄霜闻言一个恍惚,摔掉了茶盏。
对面的女弟子忙上前扶住她微晃的身子,“老师。”
“无妨,”几十载历练,白寄霜早已不是从前,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此刻虽面色苍白,却勉强镇定下来,只是握着弟子臂膀的手颇为用力,闭了闭眼,她道:“备车,去罗府。”
马车很快到了罗府外面,青年红肿着眼睛迎了出来,开口声音微颤:“白姑姑。”
“厚尘,”白寄霜沉声唤着青年的名字,眼眶不知不觉间泛红,“带姑姑去见你父亲。”
“是,”罗厚尘低头应了一声,上前扶住她。
罗府内许多东西都已经换成了白色,主院内更是如此,有与主子感情深厚的下人边做活边抹眼泪,整个罗府都沉浸在哀戚之中。
罗厚尘见状也不忍斥责,推开屋门,却迟迟不敢迈步进去,白寄霜看了他一眼,他才边擦泪边随之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脸色红润,一如生前,白寄霜只瞧了一眼,便再也忍不住落泪。
“师弟……”
许久之后,她收拾好情绪,看见罗明脚边的白团子,“这只猫儿……”她神色奇怪。
罗厚尘道:“父亲喜欢这种猫,旁人知晓后献上来的,与最初那一只一模一样,您应该见过的。”
“原来如此,”白寄霜若有所思地点头。
“喵呜~”
猫儿忽然叫了一声,从身下推出一枚玉佩。
两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罗厚尘仔细看了看,断言道:“从未见父亲佩戴过。”
他拉着白寄霜退后一步,警惕望着这只猫儿。
看来这些年中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只猫儿的异样之处。
白寄霜瞧了片刻,忽然道:“厚尘,去收下吧。”
“白姑姑?”罗厚尘愕然,“它……”
白寄霜摇头,“去吧。”
罗厚尘为难地蹙眉,最终还是相信白寄霜不会害他,迈步上前,却依旧不敢强拿,试探着朝孟雪球伸出手。
孟雪球两只爪子合拢,夹起那枚玉佩,轻轻一跳,将玉佩送到罗厚尘手中,然后又回到了罗明脚边,蜷缩成一团,再不理外界诸事了。
罗厚尘甫一接触到那枚玉佩,眼中闪现惊骇,面上也是惊疑不定,下意识看向唯一的长辈,“白姑姑……”
白寄霜却朝他摇摇头,目光在玉佩上水浪花纹上停了几秒,“莫要说。”
“白姑姑……”罗厚尘下意识握紧玉佩,想要说什么,嘴唇开合片刻,道:“您知道些什么?”
白寄霜看了看床上的师弟,语气飘忽:“这玉佩,我曾见过。”
罗厚尘再想追问,白寄霜却不肯说了,“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能告诉侄儿?”罗厚尘显得有些急切。
神神秘秘的事情,总有许多人好奇,白寄霜笑了笑,不再年轻的冷美人笑起来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风采,“等姑姑该离去的时候。”
“白姑姑!”罗厚尘脸色大变,“您不要胡说,您是侄儿唯一的亲人了。”
他放软语气,无可奈何道:“侄儿不问了就是。”
……
穆清从房间里离开,几十载过去,曾经的故人老的老,死的死,再过些年,想必她在人间就再无相识之人了。
也许是故人的离去使她心软,也许是觉得自己还欠了罗明的恩没有还完,穆清给罗家留了一枚玉佩。
玉佩可在关键时刻救下身有罗家血脉的人的性命,若罗家有难,持玉佩到任何一处水域,哪怕是一口水井,以罗家之血呼唤,必有人前来。
穆清自信哪怕自己不在此界了,此界的妖族也会遵照她的命令行事。
如今她是真的妖族之王,天下妖族,九成九唯她命是从,另有一些却是穆清尊重他们的修为,不曾威逼。
毕竟她不是真的想要当什么妖王。
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提高实力,飞升!
长林郡内一处酒楼中,雅间被人忽然推开,身着深蓝道袍、容色绝丽的女冠大踏步进来,口中抱怨道:“姑姑,您到了长林郡也不来找我。”
穆清头也没回,依旧托腮看着窗外之景,“找你做什么,你不是忙着教弟子?”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沈晴除了磨练法力,其余时间最大的爱好就是教导弟子了,天下十郡,沈晴每去一处就要捡回来几个灵童。
沈晴不觉得不好,笑吟吟道:“您不知道,为人师可有意思了。”
穆清终于赏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是为人师有意思,还是小孩子有意思?”
当她不知道沈晴是什么德行,和前世一模一样,就喜欢幼崽,无论是人族幼崽还是妖族幼崽,遇到一个就往家里送,两辈子都没怎么变过。
沈晴不以为耻,笑道:“都喜欢。”
穆清不由摇头,“你悠着点,别老让岳章来找我告状。”
漫山遍野的都是孩童,岳章都快头疼死了。
“您别听胡说,岳道长口是心非,”沈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最宠那群小家伙。”
要不是她拦着,长林山早成了熊孩子窝。
“……”穆清干脆道:“你们高兴就好。”反正她是不管了。
窗口对面是一家小面馆,几个青壮爬上爬下,把红色都给拆了,换上白布。
沈晴“咦”了一声,奇怪道:“有什么大人物去世了吗?”
她刚从山上下来,这两年都窝在山上教弟子去了,来的匆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晴也没指望姑姑会回答她,说不定姑姑比她还要懵呢,她放大五感,聆听附近的声音。
半晌后沈晴了然点头,“原来是罗大人。”
她怅然地叹了一声,“可惜了,世间又要少一位好官。”
“姑姑,”她道:“我想去祭拜一下罗大人。”
她没有想让穆清陪她一起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来找姑姑的,却把姑姑晾在这里,半道离开。
穆清吃了块糕点,饮了两口茶,抬头道:“想去就去。”
“谢谢姑姑,”沈晴眼睛弯成月牙。
她正准备走,又听穆清叫住她,“祭拜完后,去一趟京都。”
“京都?”沈晴顿住,因为某种原因,她几乎不去京都,姑姑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她不由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交给我去做?”
穆清不语,只与她静静对视。
沈晴有些不安,笑容勉强:“姑姑?”
“去吧,”穆清淡淡道:“剩下的时间,可留在那里。”
“是,”沈晴浑浑噩噩离开了雅间,去了罗府,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难看到罗府的下人都没怎么追问她的来历,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沈晴给罗明上了香,出了城门就使用道法飞遁,只用了半日就赶到京都。
京都,沈府。
沈家人都善于经商,几十载过去依旧稳居皇商之位,不过府邸一如既往的低调。
沈晴站在府外,道袍莲冠,气度不凡,门房对视一眼,一人上前客气问:“敢问坤道所来为何?”
沈晴稍稍回神,知道自己恐慌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轻声道:“回家。”
门房一愣,听到的人也都愣住,“这……坤道你……”
沈晴轻笑道:“我排行第五,你去通报就是。”
门房呆了呆,竟是真的去通报了。
这一代的沈家主正拨着金算盘,口中念念有词,一听下人的禀报,连连挥手道:“去去去,哪来的骗子,胡说什么,本老爷哪有五……等等,”他一跃而起,惊诧叫道:“五姐!”
他急着往外走,一肚子撞在桌角上,疼得他捂住肚子嗷嗷叫,下人要来扶,他一把将人推开,“快去,去喊三婶,还有把我姐也给叫回来,其他人先别通知。”
下人应了声是,边往外走还边担心家主的肚子。
等人走了,沈家主一拍脑门,“完蛋,忘了先把人迎进来了!”
他揉了揉肚子,连忙出去喊人。
沈晴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被人请进去,沈家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变化,熟悉到她甚至能回想起自己幼时在这些地方做过什么。
“五姐!”
忽然一个男声老远传了过来,沈晴循声看去,便见到一个圆滚滚金灿灿的胖子跑了过去。
沈晴:“……”和祖父可真像,只是她记得当年兄弟们中没有一个胖子啊。
等跑近了,圆滚滚金灿灿的胖子反而叫不出“五姐”了,他呆呆望着沈晴,过一会儿,小声问:“你是……五姐的女儿?”
这个年纪,应该是了。
沈家主“恍然大悟”,肯定是怕家里人不认她,才报的五姐的名,揉着肚子,沈家主心中生怜,热情道:“外甥女啊,我是你四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