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璀璨摆满奇珍异宝的水府中,参老白面阴沉,在看到穆清的那一瞬,又恢复温和慈爱模样。
“穆娘娘啊,”参老捋须轻笑,他虽自认是长辈,却也不得不直视她的修为,不敢以小辈称之。
“确是许久未见了。”
然而他有这般好涵养好耐心,别人却没有,墨绿衣衫的老者脸色阴的像是下一刻就会下起暴雨来,老者一声怒喝,震得水府轻颤。
“还与她多费什么话?此等狂妄之徒,当杀之!”
参老吓得揪掉几根胡须,心疼地抓在手里不放,“哎呦”一声,拉住他的手臂小声道:“佘兄,不是说好了让我先老吗?你急个什么!”
佘老脸色阴沉沉的,一把挥开参老的手,与人相别的竖瞳望着穆清,声音嘶哑,“小辈,可敢与我一战?”
穆清看着他片刻,道:“蛇族?”
他二人修为的差距还不足以她一眼辨认出佘老的原形。
“不错。”佘老阴恻恻道。
“原来如此。”
穆清轻笑,她说为何这人似乎瞧她格外不顺眼,原来是蛇族。
穆清之前也是蛇族,这人敢称她为小辈,修行年月必在她之上,却依旧没有化蛟,难怪瞧她不顺眼。
轻一拍手,她下令道:“命群妖避退,本座要与这位蛇族‘前辈’一较高下。”
她在前辈二字上加重读音,嘲讽的意味十足。
迟乐微微弯腰,“是。”便退出殿门,一刻钟后,群妖气息转移,空出一大片江道。
参老在佘老身边急得跳脚,他们来此确实可能会动手,但不该这么早,还什么目的都没说出来呢。
墨绿衣衫的老者稳坐不动,被他缠地烦了,不耐传音道:“等我打赢了这小辈,她哪里还有脸弄什么妖规,到时候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他们来此的目的就是妖规。
参老苦笑,“万一打不过呢?”
佘老闻声暴怒:“怎么可能,本座几千年修为,要不是时运不济,早该成仙了,还怕她区区一头小蛟不成!”
蛟的确是比蛇要强大的种族,但不是所有蛟都比蛇强,佘老深信这一点。
穆清手稳稳给自己倒了一杯灵茶,无视的态度又将佘老气着了,等群妖转移的差不多了,佘老立刻将目光投向穆清。
她一挥袖,轻飘飘将茶盏送回案上,起身道:“佘老,请。”
佘老冷哼一声,先化一道灵光冲向了殿外。
穆清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参老摇摇头,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上云江的某一段江道,参老退避数里,远远观战。
佘老虽一口一个小辈唤穆清,可行动上却没有丝毫要谦让小辈的意思,一站定便率先攻击,出手就是杀招。
穆清占据主场优势,自是不会怕他,脚下轻点,身前猛地掀起一道水墙。
两人打得激烈,却没怎么顾忌周围,迟乐有些经验,一边吩咐妖兵将准备的混淆视听的手段使出来,一边有些忐忑的观战。
“迟乐,”沈晴拽了下他的衣袖,小脸上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兴奋,求证道:“姑姑会赢吧?”
她握着拳头,又补充了一句:“姑姑好厉害!”
哪怕是不通修行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两人的厉害,挥手间天昏地暗,河水倒流,掀起无边波涛,几让人疑心真正的仙神是什么模样,难道还能比他们更厉害。
江水在袭上江岸的前一瞬被一股力量拦住,但来势汹汹的气势还是让无数普通人跪地大喊“江神老爷息怒”。
不过此刻没有人在意。
水府之中,法阁是重地,穆清布下了重重禁制,连她自己都不能轻易突破,因此在法阁的群妖没有转移,他们也舍不得转移,这里精妙法术如此之多,光看名字就有如痴如醉之感,怎舍离开。
但蛟王的战斗一样不容错过,群妖握着记录法术的书册看向外面,只见天昏地暗,江水怒吼,两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余波就可使他们重伤。
有妖扶了扶下巴,说出其余妖族的心声:“蛟王娘娘……这么强吗?”
人都喜欢以自己为标准衡量他人,知道蛟王强,但能有多强呢,顶多比他们强一倍吧。
翻一倍而已,心里有了底,就不觉得她有多遥不可及了。
但现在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告诉他们,远不是一倍两倍就可以描述的,那种仿佛伸手可摘日月、动念可换天地的强大,他们无法触及。
穆清两人的战斗开始的激烈,结束的也快,两人都是水属,对方是不是比自己强,几个法术下去心里就有了底。
佘老虽不服气,却清楚两人的差距,没打算真的和她拼个你死我活,坏了修行,不值得。最后一招,他借势后退,欲要罢手表达善意,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竖瞳,接着一掌袭来,没有丝毫留情。
“你!”佘老微微变色。
穆清将那一掌印在他腹部,将人击飞出去数米远,在半空摇身一变,恢复人身,衣袂飘飘,心情愉悦道:“两位远道而来,本座自不能失礼。”
不送些礼,岂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来她水府。
参老飞身接过佘老,瞧了瞧他的伤势,心疼地直抽抽,却不是心疼佘老,而是心疼他的本体,哆嗦着手把之前不小心揪下来的几根胡须拿出来,一股脑喂进了佘老嘴里,眼不见心不疼。
“参老,”穆清慢悠悠踩着水浪而来,她此刻看起来和之前在水府中接待他们时没什么不同,衣饰华丽,态度温和。
“穆娘娘。”参老咧嘴微笑,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穆清轻轻一点,又启了水府大门,温声道:“两位远道而来,该备上一桌接风宴的,这会儿迟乐也该准备妥当了,两位可赏脸同去?”
参老抽了抽嘴角,什么接风宴,怕不是要吃蛇羹喝参汤,他忙不迭摇头,“不了不了,我们只是路过,前头还有人在等着我们,正要赶路,对,赶路。”
但像是她的水府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穆清撇嘴,也不知是谁要来的。
不过她也心知参老为何这般轻易就放弃了,妖族内强者为尊,既打不过,那一切都可免谈了。
穆清面上笑意温柔,“那我送两位一程?”
“不必!”参老反应极大。
穆清迟疑一顿,“可佘老有伤在身。”她歉意道:“也是我的错,实力不足,没收住手。”
参老嘴角狠狠一抽,简直是服了这头蛟,从前怎么不知她这么客气好脾气,磨了磨牙,参老压住要闹脾气的佘老,道:“不敢劳烦娘娘,给娘娘水府带来麻烦,我等心中有愧。”
参老心疼地砍掉自己一根小指,法力一挥,送到穆清手中,忙道:“不必送。”便急切带着佘老遁去了。
再不走,他怕自己走不得了。
穆清的确动了一瞬将参老留下的念头,掌心断指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一根成人巴掌大小的白玉人参,灵气浓郁得要溢出来,一看便知是难得的极品灵参。
她掂量了下,道:“勉强足够,算了,放他们一回。”
迟乐飞到她身边,低头拱手道:“娘娘。”
穆清看了看四周,“收拾一下。”说罢便拎着沈晴回了水府。
……
时光荏苒,无论是凡间还是妖族,时间都在流逝,转眼几十载。
京都,罗府,书房。
年迈的三朝老臣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老朽气息,布满皱纹的手缓慢而坚定的书写着奏折。
落在纸上的字体半点看不出是老人所写,一笔一划锋芒如初。
他是不是咳两声,写的极慢,半晌后,终于搁下笔,旁边侍候的青年连忙递过去一盏茶,“父亲。”
罗明接过慢饮,将奏折一推,道:“呈给陛下。”
青年神色稍显为难,“父亲,陛下会准吗?”父亲过去已经呈过十几封乞骸骨的折子,通通都被打了回来。
罗明看了眼他的嗣子,微笑道:“会的,因为为父的身体真的不行了。”皇帝就是再舍不得,也不得不放人。
青年脸色一变,“父亲说哪里话,您身体康健,好得不能再好了。”
这等欺骗自己的话罗明很小就不说了,闻言只是摇头。
“收拾东西吧,过几日便随我回长林郡。”
青年张了张嘴,却只得应下:“是。”
他离开书房去安排,罗明坐在椅上,望着书案一角卷起的画怔怔出神。
“喵呜~”
白团子一样的猫儿用力咬着他的袍角,吸引他的注意力。
罗明好笑,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脑袋,低声道:“这么多年,你还没有放弃?”
“喵呜~”
猫儿蹭了蹭他的掌心。
罗明轻笑,“也罢,有你陪着我,也没什么不好。”
皇宫中,正值壮年的皇帝打发走太医,遗憾良久,还是用御笔在奏折上批了个“准”字。
三日后,罗明离京,归长林郡,在回到长林郡的第二天,这位探花郎出身,掌管都察院数年,曾主持变法,后为内阁阁老,辅佐两位帝王,三朝为臣的老人便于梦中溘然长逝。
大雨滂沱,上云江,水府之主从入定中醒来,身影一晃,消失在贝床上。
罗府内外哭声一片,榻上那位尊荣半生也操劳半生的老人却再也睁不开眼睛。
孟雪球蜷缩在床榻里侧,哭湿了一身毛发。
都说妖冷血无情,其实只是未到伤心处。
管家擦了擦眼泪,扶起大哭的青年,“少爷,你要振作点,别让老爷失望,外面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您主持。”
他几度劝慰,终于将青年劝了出去。
孟雪球哭得更伤心了,恨恨踢了他的手臂一脚,看吧,果然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陪着他,可他一生都未曾松动,真是个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