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交战对梁军是致命的,季殷下令后撤,却被陆军主将裴师截下。
裴师坐在马背上高声喝道:“去叫你们主帅下来,两军打仗,我们君上都在,你们主帅藏着掖着算什么。”他唇角噙笑,嗜杀之气慑人,一个抬手身侧士兵便会意,扬手抛下马背上哭泣的孩童。
季殷飞身去接那孩子,顷刻听到一声烈马的嘶喊,他接稳孩子回头,他的坐骑已经倒在血泊中。
裴师冷眸睨着他:“世人皆言天子嗜血残暴,百姓被暴.政苛税压得生不如死,我陆国为民起义,若梁天子不敢迎战,是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稚子弃置不顾了?好,天子如此残暴,那便怪不得我军。”他下令升起盾牌绞杀梁军。
可这盾牌不过是被捆绑成排的孩子。
季殷:“不要动稚子!稚子何辜!”他知道这是计,但只能妥协,“本将去请我军主帅出征,何惧尔等叛臣贼子。”
驼峰岭山谷外,铁皮马车上端坐着脸色沉静的陆扶疾。
闵康阳在车前护驾,他下令:“将军领伏兵自外围蹲守,骑兵与弓箭手由秦校尉替你接掌。”
秦无恒在旁敛眉应下。
闵康阳一愣,忙喝:“骑兵与弓箭手给这个小子?君上,此人可是大梁的少宰……”
“军令如山。”陆扶疾面无表情打断,“勿要耽误军情。”
闵康阳想不通这安排,恼羞睨了眼秦无恒。
秦无恒上朝一步,俯身朝陆扶疾耳语了几句。
闵康阳不情不愿领军离开,可他所领的不过几千兵马,而剩下的一万竟然都分给了秦无恒。他沉住气,反正这些都是训练了多年的士兵,此战结束也还是会听他调遣。
闵康阳领兵赶去驼峰岭四面伏击,布派好阵,忽见秦无恒一身盔甲走来。
他冷眼以待。
秦无恒来到他身前道:“将军,君上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
“何话?”
秦无恒俯身靠近,闵康阳却没有听到他耳语什么,而见冰冷的长剑没入了他身体。他震惊瞪大眼眸,秦无恒脸色始终淡漠,他终于才明白早在那夜闯山谷时他便已经入了敌人的圈套。
他带着两万兵马轻而易举过了敌人的关卡,以为是本事,却早已经中了陆扶疾的猜忌。
秦无恒拔出剑,中年男子沉重的身躯轰然倒下。
闵康阳的副手与几名士兵举剑对准秦无恒。
秦无恒沉声道:“闵康阳勾结梁军,这是君上的旨意,没有见到方才君上与我耳语?”
副手周高勇踟蹰不信,秦无恒严声命令他:“我若敢随意斩杀武将,我与我妻的命不想要了?周高勇听令,君上命你为伏兵统领,此处由你调遣,万不可让敌人发现。”
周高勇还是不曾反应过来,秦无恒自他剑下离开,他才后知后觉嘱咐士兵:“清理一下尸体,继续布阵。”
他不再怀疑,秦无恒敢当众杀人,不可能有假。
但倏然间,山上与四面都冲来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好似眨眼之间,半军覆没。
主战场休整许久,陆军终于望见梁军拥簇着那个桀骜凌厉的男子策马出现。
戚慎高坐在马背上,不曾言语,眸光冷睨着陆军手上的孩子,山谷中一片稚童啼哭声。
他眯起眼眸望着陆军让出来的裴师。
裴师:“天子还真守诺啊,但这么晚才现身,是不想要这些稚子的性命了?”
戚慎不曾开口。
项焉在后道:“我军主帅如约现身,让你君主帅也现身。”
裴师嗤笑一声,让出身后的铁皮马车。
陆扶疾端坐在车中,两军隔开一片累累尸骨为线,他睨着马背上高大的男人,唇边淡笑:“孤素知天子残暴,原来真的愿意为了这些稚童现身。”他的马车旁便坐着陈广猷。
听闻陈广猷献上这般残酷的计谋时他有过不信,戚慎嗜杀成性,会为了救这些孩子妥协?不过他还是依言让陈广猷去寻这些稚子,倒是没料到陈广猷能抓到这么多孩子。
他有过瞬间心慈,但自古战争无不血流成河,大梁的开国天子过蛮州时不也是横跨着老弱妇孺的尸体才攻入王城的,成王败寇,都容不得半分善念。
若戚慎当真肯为这些稚子现身妥协,那他便能引戚慎入他的局中。
若戚慎不来,那更好,举国都会知道这个残暴的天子放弃这些弱小子民,而失民心。
戚慎:“寡人残暴,却从不杀稚子。陆扶疾,你想成王大可智取,此举错矣。”
“用不得你教训孤。昌元一年,永宁水患成灾,你不顾百姓死活征收重税,民间无粮而王都粮库谷米多到虫灾泛滥,虫尚有食,饿莩载道,此乃我陆扶疾讨伐你之一。昌元一年,饥荒后永宁连至嘉州瘟疫泛滥,百姓死有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人,你于王都观兽斗,品美酒,不顾百姓死活,此为二。昌元三年,你沉溺妖妃美色……”
陆扶疾说了戚慎十条罪。
戚慎一桩桩听在耳中,第一条他不知这桩水患,第二条他派遣了王宫最好的太医,第三条他从未因为那个恶毒的景妃而荒废过朝政,后面几条也有吧,但他的本意从来不是让民间怨声载道。
从前这些事都是谁在处理?
哦,是卢雍与秦无恒。因为他是暴君,所以所有人都怕他,无人敢反复拿这些事叨扰他,听信卢雍与秦无恒的命令,于是他在百姓眼中始终是个暴君。
戚慎望着陆军编织的盾牌上被捆绑成排的孩子们,这些稚嫩的脸上都挂着泪痕,却在巴巴望着他时不敢求助,好似他也是吃人的怪物,他们惊恐害怕。
陆扶疾:“还有一条,你可知是什么?”
戚慎没有开口,冷漠睨着陆扶疾。
爱说不说。
“你还是王子那年在都兰国治水,救下了一群恶人,这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害死孤的妹妹!”
戚慎:“都兰国水患成灾,寡人救的无数,百功不如一过,你若想迁罪于寡人又何须多言这一桩。”他严肃说起,“此处临近王城,天子脚下,你区区兵力如何抵得过寡人百万大军。放过这些孩子,你陆国或可减免罪行。”
“孤如何能信你。而且你当真以为你能赢?你以为身毒人是被你打败的?错了,孤已让他们回国搬援军,此刻恐怕他们早已冲破边境,你还是担心担心边境的子民吧。”
戚慎震怒,恼羞之色吓得木盾上被绑的孩子们大哭。
时机尚未成熟,他下山前已布下阵,还有甘进带着一队人马护送景辛离开此地。景辛被他强行送走,秦无恒接到他的指令也尚未部署成功,他要尽量斡旋时局。
戚慎怒喝:“你有恨大可冲着寡人来。”
“孤如今讨伐暴君不正是冲着你。”
戚慎忽然瞧见对山上发起的信号,大喝:“布阵出击!”
骑兵左右杀入陆军阵营,步兵两队配合,攻击敌军,抢回稚子。山下箭羽密密落下,整个梁军已以雷霆之势发起战斗。
陆扶疾也是这才发现原本该守在外围的士兵根本没有动静,处于对山上的陆军也变作梁军,而秦无恒与沈清月冲着他来。
他当即知道中计了。
两军厮杀,战场血流如注,黄尘漫天。
陆扶疾遥遥望着马背上的戚慎,这个男人岿然不动,不发一言却已经占了上风,好似天生就是王者。
他恼羞成怒,却见山谷入口处杀入的陆军,那是他策反了都兰国后巴修暗中派来的援军。
这是一支连戚慎都没有料到的援军,陆军在战势拉回一局。
陆扶疾忽然朝裴师沉喝:“一个不留。”
顷刻,刀剑纷纷对准了那些稚子。
他在戚慎身前杀了这些稚子。
这一刻,戚慎双目猩红,不顾将领的阻拦冲入这片厮杀里欲要抢回稚子。
项焉喝道:“保护王上!”
陆扶疾沉声:“摆阵!拿下戚慎者孤封为侯。”
这是所有人没有料到的局面,因为梁军不料他们的天子会为了救回孩子亲自冲进战场。
项焉被阻拦在后,眼睁睁望着陆军有序布阵围剿戚慎。
戚慎是踏过战场的,那年他便知道欲破敌阵先入当局,他长臂揽过一个四岁女童,在刀剑围剿里审度缺口。
耳边忽然响起长风划破的声音,寒风吹乱鬓发,他手臂被凌空飞来的鞭绳缠住,宝剑掉落在地,左臂也被另一道鞭绳缠住。那女童狠狠摔在地面,被鞭子拖去,眼见就要拖到马蹄下。
戚慎猛地扑去,女童被他护在身下,眼前寒光划来,他一个滚身闪退至一旁,但肩膀还是传来火辣的疼,被剑划到了。
女童在哭,哭声细软无助,紧紧抱着他脖子。
左右前后都有无数刀剑袭来,戚慎赤手空拳闪避,趁眼前袭来的士兵不备时夺下他手中的剑刺入士兵体内。
热血喷溅,怀里女童被溅了半张脸,哭得更大声。
戚慎放缓声音:“别怕。”
陆军的阵法严谨,且有擅鞭的武将不停袭击,都被他挥剑砍断鞭绳避开。
怀里女童在这激烈的打斗里搂不住他,竟手滑掉了下去,瞬间被鞭绳拖住瘦弱双脚。
戚慎脸色一变,挥剑去追,陆军察觉此法能带动他方向,开始有意利用女童诱他入阵。
就在陆军的鞭子快将女童凌空抛下时,戚慎奋力凌空跃起,听到项焉急喝“不要”,他中计了。
女童被摔倒在地,而冰冷的剑却直击他心口,他已经避让不及,瞬间感到一阵疼痛。
哐当。
那块铜镜从他怀里掉落在地,匝起烟尘。
他目光都落在那面铜镜上,镜面已被打磨得能看清模样了,他原本今日就要送给景辛的。
扑身去捡,那铜镜早被刺破了洞,他满目猩红。
鞭绳凌空卷走他手上的铜镜,摔到别处。
戚慎跃起去捡,裴师像是发现这铜镜比女童的命还重要,来了兴致,故意变换方向,如逗兽犬。
陆军哈哈大笑,裴师喝道:“狗天子,你作恶多端,若向我军君上磕头谢罪今日我便留你全尸。”
戚慎望着那面不断被甩开的铜镜,紧紧眯起眼眸,手掌紧握成拳。
在陆军肆意的大笑里,他忽然凌空跃到女童身前,挥剑刺入钳制女童的那名士兵体内,一把抱过孩子。
裴师不料他连铜镜都不要了,也知方才那一剑被他心口的铜镜所挡,喝道:“别让狗天子跑了!”
这是千人的阵。
内外扩散,无数重围,随人数变换阵型。
项焉领兵厮杀,终于冲破重围,但最内层的陆军却都是精兵良将,他一时无法破入阵中。他眼睁睁望着戚慎已经悬殊不敌,这位桀骜的天子因为一个女童受制于人,早已顾不上如何破阵。
裴师望着手上这个随手一捏就会断气的女童,朝马背下的戚慎喝道:“跪下,说你是畜生!”
戚慎恼羞挥剑斩杀冲过来的陆军,敌人的血染红了他的盔甲。
裴师捏紧女童脖子,女童脸色逐渐铁青。
他急喝:“放手!”
“我陆国惩暴除恶,自古变法死伤无数,若能以数千稚童的性命换来天下太平,我裴师无愧!杀个孩子算什么,杀光十城换来国泰民安,即便入地狱我裴师也甘愿!”他是武将,力气太重,女童凌空的双脚都已不再乱蹬。
天地之间,战声雷雷,一道噌然声划破这战声里,那样清晰。
戚慎跪了。
盔甲噌然作响,他脊背长而挺拔,满地硝烟疮痍,他跪在遍野横尸里。
裴师说不出这感觉,极为震撼,热血里又燃起无尽快感。手上力道渐松,女童喘过气来,在他掌心里吓得连哭都不敢,惶恐求助地面的戚慎。可他想说此人自身都难保,而且此人是暴君,比他还可怕,根本不值得求助。
他与陆扶疾一样的年龄,也有同样的夙愿,剿灭暴君,肃清一切残暴势力,还天下一个太平。陆扶疾看中他,在陆国给予他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承诺战争胜利后他会是开国第一大将。
他参战是极对的,哪怕杀敌无数都不及这一生能让一个桀骜不驯的天子跪在他身前带给他的冲击强。
裴师喝道:“你杀虐无数,可曾想过那些枉死的百姓?”
戚慎沉默无言。
“五国诸侯为博你开心各处搜寻奇珍异宝,你可曾想过苦不堪言的天下子民?”
戚慎还是不言。
裴师提着女童跃下马背,在戚慎身前绕圈,忽然提剑欲刺去,被戚慎灵巧搏回。
裴师冷喝:“你大可还手,但我的剑一定先划破这女童脖子。”
女童瑟缩成一团,那样可怜。
戚慎握紧手上的剑,在权衡如何救下孩子。若他没有一击就中,女童很可能活不下去。若无这个孩子,他不会这样受制于人。他静待着时机,却被裴师突然使出的剑砍向膝盖。
剑刃刺破盔甲,血缓缓自他膝盖下蔓延。
这如剥骨抽筋的痛,戚慎却始终未吭一言。
裴师恼喝:“狗天子,想救这女童的命是么,既然这么不怕死,那你拿起这剑刺入自己心口,我便放过这女童。”
戚慎望着被裴师钳制的孩子,小女孩哭花了眼,惶恐的大眼睛里再也不见清澈,而是无尽的惊恐。
他心骤然一痛,比膝盖入骨的疼还灼烈。
女童是他,是他幼年时候的模样。
因为他,他连累了这么多孩子受苦,他体会过幼年时的虐待,他不忍戚容嘉尝他受过的苦,也不想天下间的稚子经受苦难,可他还是连累了这些单纯无辜的孩子。
他望着那女童,声色温和:“别怕,你娘呢?”
女童不敢回答,在他温和眼神的鼓励下终于奶声奶气地哭颤:“娘……娘在家里等佩佩。”
戚慎笑起:“别哭,我是天子,会护佩佩回家找娘。”
他忽然眸光一动,瞧见身后冲来的秦无恒。
马背上,秦无恒与陆扶疾同乘一骑,正用剑抵着陆扶疾脖子。
秦无恒扬声喝道:“陆公在我手里,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裴师震惊回头,戚慎一瞬间跃起,挥剑刺入他腹部救下了女童佩佩。
两军混战,陆军主帅都在敌人手上,已经不敢再妄动。
戚慎被项焉护送出战场,女童转交给了士兵保护。
项焉策马冲出驼峰岭,却发现还有陆军守在此地,且布下围剿阵,出招阴毒。
他渐渐发现这不是士兵,都是江湖上的武士。戚慎受伤严重,已经无法再有攻击力,项焉沉声吩咐禁卫:“带王上离开,去岑豫与娘娘汇合,我断后!”
……
此刻的战场上陆军已经受制于梁军,陆扶疾在秦无恒的剑下被钳制,裴师虽受了戚慎的剑伤,但不致命,他几次快要靠近陆扶疾时都被秦无恒逼退。
陆扶疾不会武力,却示意裴师对准沈清月。
几个回合,裴师拿下沈清月,她已成为他的人质。
沈清月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身侧没有士兵掩护,落入他手,毫无余地还手。
秦无恒急喝:“你敢动她我就敢杀陆扶疾!”
裴师:“你大可试试,我向来对女人没有手软。”
秦无恒紧张望着沈清月,不顾沈清月的阻拦想用陆扶疾换回她。
沈清月喊:“别管我,这个人连孩子都不放过,他该死!用我命换他一命,我值了!”
秦无恒终究还是放开了陆扶疾。
他做不到这么大义。
他参战原本就是为了沈清月与女儿,他只要她平安。
裴师将沈清月狠狠往他跟前一推,拉走陆扶疾时却趁他搀扶沈清月之际挥剑砍来。
一声尖惧的痛呼响彻山谷。
沈清月被热血溅了一脸,脸颊滚烫,是秦无恒的血,也是她的泪。
她痴痴望着断掉的那一条腿,猛地抱紧秦无恒:“阿恒!”眼泪汹涌而下,她的男人没有左腿了。
她从来没有承认秦无恒是她的丈夫,她被秦家当做棋子,这些年感受到的善意与爱原来都是刻意蓄谋,直到在景辛那里她才知道她还可以有姐妹,也还有这样一个姐妹为她沈家翻案。
她恨秦无恒骗她,在朔关那些艰苦的日子里,秦无恒逗她笑,每日植树都做足了花样讨她开心,还种满了成片的相思树,告诉她他种的是她的名字,一个月字,待几年后他们就能看见一片茂盛的月字。
他在改变,不再把权力仇恨放在心底,他满眼只有她与女儿。她想过原谅,但一直没有说出那句我原谅你了。
梁军已去追击陆扶疾,马蹄声与盔甲摩擦声响在他们耳边。
她慌乱解开盔甲,脱下外衫去包裹他小腿,可血一直流,她害怕得只知道哭。
他满脸苍白,额头冷汗直下,却依旧还在安慰她:“我不会死,我还要带着你与念姝回朔关去看那片相思林。”他自嘲似的,“你不是说人性本善,该回报恩人么。我发动兵变害无数禁卫家破人亡,戚慎没有杀我,这就是我的报应,赔一条腿又算什么……”他再受不住这股痛,晕死过去。
梁军抬来担架,战场有许多伤员,哭声回荡着这血腥弥漫的山谷。
杨氏跌跌撞撞冲入战场,她原本是与甘进一同跟随景辛离开的,却在出发时悄悄藏了起来,想她来救儿子。
她在这满地尸体中终于找到了她的儿子。
三岁的小泉子躺在血泊里,她抱起孩子痛哭:“娘来了,娘来带你回家了!”
孩子有气无力,抬起手想摸她脸颊,微弱地说:“娘,我疼。”
“不疼啊不疼,娘给你吹吹。”她慌张拿出腰间的锦囊,她偷偷藏的砂糖不知何时已经化开了,黏成一团。她挖出一团粘稠的糖往孩子嘴里送,“快吃糖,甜的,娘给你留的,你不是吵着要吃糖吗!”
孩子呜呜哭着,她问:“甜吗,还疼吗?”
“娘,我不疼,糖甜呢。”
她背起儿子:“娘这就带你回家!”
脚下一个陆军忽然拿起长矛对准她,杨氏惊惧后退,惊呼梁军。
她怕陆军,怕这些兵,可她想起肩膀上伤痕累累的儿子,软弱的妇人也能变成坚强的英雄。
她颤抖地拾起一把长矛,狠狠扎进躺在地上的陆军体内。
……
护送景辛回岑豫县的士兵终于发现他们要保护的主子在如厕后一直未回,才惊慌知道被骗了,匆匆折回。
景辛已经骑马冲回了驼峰山的方向。
她是被戚慎绑着由人送走的。
他不要她涉险,可是她就能让他去涉险了吗。
虽知他有计谋,她还是担心战场凶险,而且她多了解他的弱点,他定会为了战场那么多孩子豁出性命。
他终于明白他是天下子民的,可他是她的,她不要他死。
夏风燥热,刮过时却带起无尽凉意,景辛感觉后背都是湿汗。
她骑得太快,时而低头看看箭囊里的箭是不是被颠簸掉走。终于拐过弯道快到战场,她远远睨见一骑快马,马上之人像是戚慎。
她不确定,待行进终于望见是他。
男子一路留下淋漓血迹,她的马远远停下,跑到戚慎马前拉住缰绳。
这马跑得太快,将她拉出好远才停。
五指顷刻被磨掉层皮,景辛昂首望着戚慎,他有感应,睁开沉重眼皮冲她一笑,却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戚慎!”
景辛惊慌搂住他:“发生了什么,为何你身边没有护卫?”
自关口驶出,项焉留下一批禁卫护送他,但皆被陆扶疾的人刺杀。最后一名禁卫也死在途中,他已昏昏欲睡,也许是流了太多血,快要失去意识。
戚慎望着景辛,扯出安慰:“我无事,快走。”
景辛搀扶戚慎,发现他根本站不起来,脚下浸出一个个血脚印。她脸色一变,搀扶不动,无法将他扶上马背,而他这匹马是禁卫的,也许是想去寻找主人,长嘶一声往回跑去。马这一长嘶也引得她那匹马原地狂跳,朝戚慎的马追去。
景辛一急,再追已经来不及,只拼命抢下了箭囊。
戚慎摇摇欲坠,在倒下前她飞快冲回他身旁,他栽在了她怀里。他太沉,她险些没站稳。
“我背你。”
她将箭囊挂在戚慎背上,背过身把他手臂搁在自己脖颈。
戚慎失笑,语气有些虚软:“你怎背得动我。”
“别说话。”
景辛背动了他,但每走一步都艰难缓慢。她瞥了眼旁边的树林,一步一步艰难往林中走。
他闻到她身上传出的幽兰香,随着她体温越来越馥郁,他便知道她已经体力不支了。
可她硬是咬牙将他背进了树林,脚下被土坳绊倒,她狠狠跪下去,手臂强撑在地,没有让他跌倒受伤。
她扶他靠在树下喘着气,白皙的脸颊挂满汗珠。
戚慎望着她,满眼只有她。
“我把保护我的士兵支开了,他们会回来寻我,在此等……”
“别说话。”戚慎屏息,“有人来了。”
景辛果真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她有些紧张,戚慎眸色一沉:“你先走,往树林深处走。”
“为何,是陆军?”
草丛上都是他流下的血迹,外面的道路也是,他眯起眼眸望着这些猩红,知道根本逃不掉。
景辛看懂他的紧张:“我不走,我会射箭。”她拿起戚慎背上的箭囊与弓,“这次总该换我保护你了。”
戚慎喘息急喝,但她已经起身往外走去。
他无法出声大喊她回来,更无法挪动身体。
他的腿伤恐已深入骨髓。
景辛蹲在一棵树下,回眸朝他比手势,圈出一个圆,竖起三根手指。她娇媚冲他抛了个媚眼,他记得她说这叫wink,专对喜欢的人放电用的。
可是何为放电她又没有告诉过他。
远处有三人策马追来,已经留意到一路留下的血迹,在注意四周树林。
景辛心跳得很快,深呼吸想调整这份紧张,她知道越急越会暴露自己,她身上有香。
三人策马离得近了,她拉起弓箭,却是第一次真正面对敌人,双手都在颤抖。
她眯起眼眸,瞄准为首的人,算准距离稳稳放箭,那人被刺中眉心倒下马背。
迅速拉弓再放箭,但第二箭已经无法射中,敌人已被惊动,且朝着她的方向放出数箭。
景辛靠着大树喘息,回眸望着戚慎,他双眸通红,薄唇里在说让她跑。
她露出一个微笑想安慰他,可是笑着笑着便流下了眼泪。
她不想死,不想戚慎死,不想甜宝成为孤儿。
猛地回头,她瞄准入林的那人,这一箭刺中敌人腹部,但敌人没有咽气,已知她的方向。另一人弃马冲入林中,景辛起身跑到了大道上。
利箭自她身侧划过,在她回头时敌人已经追来,撞上她视线神色微变,顷刻喊:“勿伤此人,陆公有交代。”
箭停了,但一人朝她过来,一人朝林间顺着血迹寻觅。
景辛倏然瞄准林间那人,眼前的人再制止已不及,回眸见同伴被击中,恼羞拔剑冲她走来。
景辛躲闪之下望见身后赶来的项焉,眼前的人被项焉的箭一击而中,就倒在了她脚步。
她冲入林中,见那中箭的人没死透又补了一箭。
戚慎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景辛扑过去抱他:“别睡,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睡过去,但是你答应我别睡好吗?”
他苍白着一张脸说好。
景辛滑出眼泪,他说别哭,想抬手帮她擦泪却已经没有力气。
他说:“对不起,又让你杀人了,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碰这些。”
“我杀的是坏人,没关系。而且你看我都能保护你了。”她扬起笑,却不知这笑比哭还难看。
他说:“我错了。”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摇头说他没有错。
“我有错,我轻敌,我没有护住那些稚子,我往日沉溺在一己私欲里,不顾天下苍生。”
他逐渐没有力气。
景辛捧着他脸颊:“别说了,你没事的,你是失血过多,你不会有事的!”
“我想戚容嘉,想听他唤我一声父王。”
“会的,孩子会叫你父王,还会让你教他治国。”
他艰难一笑,但已经再支撑不住,阖上了沉重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