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清早的行宫晨光万丈。

景辛被迫穿了一袭盛装,被宫女装扮得精致美艳,望着铜镜中毫无缺陷的一张脸,她情愿原主能没有这祸国的美貌。

她被挽绿与两名宫女带出宫殿,宫女手指有厚厚的茧,步伐稳健,恐怕都是些有功夫的人。

陆扶疾已经等在庭中,见到景辛仍被她惊艳了一回。

但景辛脸色始终冷漠,对他无视。

陆扶疾也不恼,带着她上了一艘大船。

景辛才发现这行宫果然就在海边,而且还是一处海岛。

她一直都在寻找机会,手脚并没有被束缚住,但却一直都没找到可以跳海的机会——她想游到岸上。

远处海岸许多山石,目测应该有五公里,她从来没有游过这么远。

但大船没有向海岸出发,而是顺风往前直行,直到驶出很远才停靠在一处岸边。

海岸被士兵严密包围,景辛跟着陆扶疾走到甲板上,挽绿拿着绳索朝她走来。

陆扶疾看向她:“暂且委屈片刻。”

“你想对我做什么?”

陆扶疾唇旁笑意冷淡:“你不是想见戚慎?孤让你看看他是如何跪在孤脚下的。”

景辛恼羞瞪他:“你就只有这点手段吗,用女人作为要挟!”

挽绿已经来到她身前,景辛道:“我怕水,让我下去再绑我。”

陆扶疾没有拒绝,挥手示意挽绿先退下。

海浪拍岸,大船摇晃起伏。

陆扶疾已经跨过板,景辛面色怯弱,像是害怕极了这海浪,走两步退三步,在巨大浪花后退到了甲板扶手那里。

她娇怯的模样似乎让陆扶疾十分愉悦,他卷起宽袖重新踏回船上。

“孤牵着你……”

没有人提防她,所有人都只认为景辛在害怕水。她一瞬间跃过栏杆,在一声巨浪下跳入了海里,往海中游。

陆扶疾脸色一变,挽绿离景辛最近,但却不会水。船上的士兵迅速跳入海中,朝景辛游去。

景辛用足了力气在游,但毫无意外地还是没能脱身。

被捞到船上,她浑身湿透,喝了几口咸齁的海水猛咳。

陆扶疾是恼羞的,望着她胸口起伏不住咳嗽,怒极反笑。

“这么想从孤身边逃开,连海底的大鲨都不怕?”他打量她一身的湿衣,“如此也好,让戚慎看看,他的妃子是如何在孤这里受虐的。”

景辛没力气回他,方才游的那十几米废了她所有力气,她感觉自己体力不够,需得养精蓄锐。

陆扶疾挥手让挽绿将她绑上,往她嘴里塞了棉布。

景辛拼命想用舌将棉布抵出来,但无济于事。下了船,她跟着陆扶疾穿过一条海面的长拱桥,进入一座比行宫还要小的小型宫殿。

这里虽小,建筑构造却如迷宫,有数条甬道,如果不识路恐怕需要误钻许久。

士兵严守在各个角落,如果此刻有麻雀飞入这里,恐怕顷刻就会被箭击中。

这还只是陆国随便一个州便有这么多座隐蔽的行宫,景辛无法小觑陆扶疾,不知道他这个造反大计是筹划了多久,他敢起兵,那是有十足的把握。

上了一处阁楼,陆扶疾坐在沉木椅上,景辛被绑到一旁的石柱上。

他偏头看她:“孤不会伤你,只会让你委屈这一刻。你放心,这是你最后一回见到戚慎。”

他勾起唇:“你不是说他是你的天么,孤让你看看,你的天在今日是如何塌陷的。”

景辛惴惴不安,内心疯狂祈祷戚慎不要来。

日光穿透云层恰照在她身上,她衣裙仍滴着水,听到将领朝陆扶疾禀报军情。

“昨夜在南桥附近的山坳中发现几处梁军的踪迹,臣等没有打草惊蛇,等待君上示下。”

陆扶疾:“梁天子到哪了?”

“已在九阵门外,被困迷阵,正在破阵。”

陆扶疾勾起唇,眸中从未如此刻这般得意。

却有士兵飞跑入楼下空旷的庭院,禀奏道梁天子已经破阵,带着精兵入了行宫。

景辛紧张又期待,可却不愿戚慎来冒险。

陆扶疾看向她笑起:“还不错,这般快就破了这九阵迷宫,景辛,好戏就要开始了,期待吗?”

景辛一直紧望着楼下,终于望见后退的陆军。

陆军持剑后退,皆是面容严峻防备着步步逼来的人。那人黑靴跨入门槛,俊朗面部宛如锋裁,他视线巡视之下,很快望见楼上的景辛,一瞬间眯起眸子。

两道视隔空交汇,他们深望彼此。

景辛呜咽着喊不出话,想让戚慎不要靠近,但他步步逼近,丝毫没有惧意与退怯。

她太久没有见戚慎了,不知道他睡得可好,有没有受伤。隔得不算远,她望见他亲切的脸颊与眸底的担忧,热泪盈眶,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无法接受他涉险,无法接受如果他真的不在了的后果。

她拼命想把棉布从口中抵出。

戚慎一身蓝金色盔甲,岿然立于庭中,目光牢牢落在她身上。他身后精兵皆拉开了□□,项焉与另一武将护在他左右。

陆扶疾起身凭栏远眺,高高在上,已有士兵在他起身的瞬间将剑架在了景辛的脖子上。

陆扶疾俯视着戚慎:“天子果然不遵信用,并未只身前来。”

“诸侯为臣,挟帝王妻子造反,已当违信弃义,寡人又何与贼子谈论信用。”

那个站在低处的男人一身光芒,盔甲折光刺眼,景辛热泪盈眶,忽然发觉戚慎这更帅的一面。

他穿盔甲这样英气,即便站在低处仰视敌人,也依旧一身帝王桀骜。他生来便有万丈光芒,宛若天生是这苍天大地的主宰。

她哭自己在这种关头犯什么花痴,也担心他的安稳,想要跳下这高楼奔赴在他怀里。

她终于懂得,她爱他,比任何一刻都爱。

陆扶疾不再开口,唇角噙笑,只等戚慎慌乱。

戚慎眯起眼眸望着景辛,她浑身湿透,曼妙身躯被湿衣包裹,胸口浑圆与纤软细腰都被湿衣勾勒,那些绳索也紧紧束缚在她娇嫩的身躯上。袖中拳头紧攥,他的女人,他从来不曾让她这样受过苦。

景辛一直在朝他摇头,她无法开口,他却读懂了她的意思。但他怎么可能放任她不救,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要救她。

她发丝都已湿透,此刻仍滴着水珠。戚慎不忍她再狼狈,陆扶疾一直用心理战术等他先求饶,他视线落在陆扶疾身上。

“你想与寡人如何谈判。”

陆扶疾轻笑:“孤称臣多载,天子夸孤治国有道,其实孤也练兵有道,天子兵力强盛,不如请天子评评孤养的兵如何?”

项焉喝道:“诸侯挟王妻以令天子本就违背天道!逆臣贼子若此时束手就擒,还可保你陆氏一族性命,也保你陆国子民免于获罪。”

“哦,那就没意思了,若天子不想遵从这游戏,那孤也不必奉陪。”他摊摊手,下令让士兵带走景辛。

“寡人奉陪。”戚慎紧望景辛,“你说。”

陆扶疾笑:“请天子亲自为孤试试孤的人才是不是良将。”

宫殿中走出一个身高九尺的壮硕武士,穿着盔甲,手扬长鞭。

戚慎虽然高大,却已在体格上就与此人拉开了莫大的悬殊。景辛疯狂呜咽,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发丝上海水干涸,已变成泛白的盐砂,她拼命摇头,盐砂落入了眼种,灼痛得让她流泪。

楼下漫空黄尘飞扬,戚慎已经与武士掀起一场格斗,梁军都被他赶退在后,不许任何人插手。

他手持长剑,出招锋利快如闪电,体力与能与武士较量。

可两方武器完全不一样,武士的长鞭离他越远挥甩得越精准,他无法靠近武士,腰被长鞭缠住,就在快被凌空卷起时,他利落砍断长鞭。

但武士的手柄有机关,他每砍断一次武士都能放出机关延长鞭绳。

戚慎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武士,天子治国不需要学武,他的武是自小防身,也是在十六岁那年被诸王子推入战场时练就的。武功造诣上他根本不敌武士,还是这种举国挑一的狠烈武夫。

几个回合,戚慎已经无法再敏捷防御长鞭入袭,手腕被长鞭如蛇紧缠,他整个人被凌空甩起,沉沉落地,匝起漫天烟尘,有血染红地面。

项焉拔剑袭来,戚慎沉喝:“退下——”

武士横肉狰狞,将他高举又凌空抛下,宛如只是在砸坏一个皮球。

景辛视线穿透泪光与尘埃,嘶哑呜咽着喊“不要”。

陆扶疾弯腰凝视她笑:“看看你的天,坍塌如一捧黄沙,再摔几下就散了呢。”

他转过身,却忽地眯起眸子。此刻戚慎已经挥剑砍断了长鞭,锋利尖刃直刺武士胸膛。原来他刚才的羸弱不敌都只是权宜之计,终于寻到绝杀的机会。

戚慎撑着剑站起身,鲜血自长剑滴落在地面上,他墨发都是灰尘,眉峰也染上黄尘,却依旧一身桀骜,淡声道:“你的武士自负有余,谨慎不足,该是同他主子一样,差得远了。 ”

景辛眼泪汹涌,他已经浑身是伤了,怎么还这么傲娇呢!

陆扶疾对这个结果是出乎意料,他不怒反笑,回头捏紧景辛下颔,俯首睨着楼下的戚慎。

“你的妃子该是有遗言要对你讲,孤也听听。”

他取下了景辛口中的棉布。

景辛大口呼吸,扬声喊:“戚慎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人会料到她是说这句话。

戚慎一怔,不顾浑身的伤疾步回头抢过士兵的□□,眯起眸子瞄准了陆扶疾。

陆扶疾因为景辛的话恼羞成怒,可毫不惧怕戚慎。已有士兵将剑靠在景辛脖子上,重新堵住了她的嘴。

“天子若不要这绝世美人,大可朝孤放箭。但孤想,天子该是舍不得的。”

景辛就是陆扶疾最有利的武器。

戚慎没有再动,他唯一的软肋在敌人手里,哪怕敌人生死就在弹指间,他也无法不顾景辛的命。

□□被他扔到了地上。

陆扶疾甚是满意,挥手让士兵将景辛押下去。

“听说天子承诺要迎娶景妃为王后,孤怕天子你实现不了这个心愿,今日成全你吧。”

不一会儿,景辛已经覆上了大红盖头,重新被捆绑在石柱上。

陆扶疾很满意戚慎紧张的表情:“新娘在此,天子若敢舍命抢走,孤便让你带走此人。”他噙笑退到了殿中。

四面瞬间涌入无数陆军,梁军皆受过严密训练,有序不乱极快地将戚慎护在中央。

现场兵戈四起,鲜血喷洒了一地。

戚慎紧望着楼上被捆绑的女子,目光猩红杀出士兵的保护。

他已经不要命了,不顾刀光剑影,一步杀一人,任敌军的血染红他盔甲。

四周陆军越来越多,埋伏在南桥的精兵也冲破围堵加入这场厮杀中。

戚慎穿透血光望着楼上那个纤弱的身影,她拼命在挣扎,红盖头遮住了方才那张含泪的脸,发梢仍湿润着,一身湿衣包裹着她的柔弱。

他忽然眯起眸子,紧望这道纤弱的身影许久,抢过士兵的□□对准红盖头,箭直中女子眉心。

项焉震惊:“王上!”

季殷也迅速握住戚慎手臂,抢过那□□。

“王上——”

他们以为戚慎已经走火入魔。

“陆扶疾已撤,找出口,勿要纠缠于此!”戚慎沉喝,目光搜寻到宫殿的偏门,下令:“走宫殿后门!”

楼上的人不是景辛。

身段衣物与头发都一模一样,可湿润的发梢却没有泛白的盐砂。

他对她的观察细致入微,不会忽略她的每一个小细节,第一眼见到她一身湿透,他便能想象到她也许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的跳海逃跑。

……

马车自这座小小的行宫疾驰远去。

景辛被颠簸得恶心想吐,口中的棉布已被取下,但绑在她身上的绳索不曾解开。

陆扶疾坐在她对面,正要开口时听到侍卫的禀报。

“君上,他们追来了!”

他并不担心,神色怡然看向景辛:“那的确是戚慎,不曾被孤的障眼法蒙蔽,还这么快地追上来了。”

景辛眸中皆是厌恶。

“不过没关系,孤从行宫里发出了六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你猜戚慎会亲自追上哪一辆?”

景辛笑出了声:“原来你这么怕戚慎呀,还准备了六辆马车。”

陆扶疾暗恼:“说谁万岁,嗯?”他倾身逼近她,记恼着方才她的话。

景辛被束缚住,退无可退,在他靠近时额头狠狠撞在他下颔。

她额头磕得不轻,也能感觉到陆扶疾被撞得不轻。

陆扶疾指腹摸着唇角被撞破而流的鲜血,勾起唇:“孤没有征服过如烈马一样的美人,放心,孤称万岁那日,定要你在龙床上哭着求饶。”

“你让我恶心多看你一眼都嫌脏。”

陆扶疾没有与她争执,凝神沉思起来。

景辛宁愿他能被自己激怒咆哮,而不是这样静坐沉思,他在复盘今日小试牛刀的失策之处,而越是这样沉稳,景辛越觉得对手的可怕。

马车足足行驶到深夜。

他们停在一间府邸休憩。

景辛身边只有挽绿一个宫女,陆扶疾带的人也很少,只有几个精良的护卫。

景辛不知道是去哪,为什么他没有大肆带兵。

终于能洗去一身海盐,景辛厌恶挽绿的服侍,自己擦干头发穿衣,走到房中时撞见了陆扶疾。

他已卸去发冠,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心计,他此刻灯下温润的模样会像个谦谦君子。

景辛眼皮直跳,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冷呵一声:“等不及了?”

“你的确比不上周公,周普待我温柔照顾,总愿听我之言。他虽如莽夫,待我却细腻有加。他喜欢熏水沉香,那是极柔的香,他身上的香气如水温柔,又似骄阳热烈……”

“够了!”

她擦着湿发,冷笑:“我原以为你说的给我尊重是要等战争结束,正大光明给我身份,原来还是来勉强我……”

“孤何曾做过勉强你之事?”陆扶疾深深打量她一身素色,甩袖走向门口,“孤要你记好,孤与戚慎周普都不一样,孤是君子!”

挽绿候在门口,直到陆扶疾真的已经离去,她才关上门。

两扇门缓缓阖上,挽绿在门后冷笑了声:“景妃娘娘果真好手段。”

景辛懒得睬她,从未再给过好脸色。

这一夜她全在失眠中度过,她见到戚慎在与武士打斗中流血了,她想回到他身边去,发疯地想。

*

马车在第二日重新启程,路上依旧只有他们七八个人,而车也是一辆十分不起眼的车。

景辛揣摩不透陆扶疾这是要去哪,一路上她没有再被绳索束缚。窗外是陌生的景致,树林倒退,小镇宁静,不曾受到战争波及。

她问这是哪,陆扶疾一直不曾回答她。

直到两日后终于抵达了地方,陆扶疾走入一间大宅府邸,才傲然与她说起这是熔岭。

景辛觉得耳熟。

“知道熔岭么,大梁的铁器与铜皆生产于此,这座铜铁之城僻壤落后,却是一切兵器之源。”

景辛脸色越来越紧张,已经明白陆扶疾要做什么。

陆扶疾笑道:“戚慎把所有兵力都放在保卫王都,抵御我军与身毒人上。熔岭驻军不过两万,你猜孤是明日将这里收入囊下,还是后日?”

她的桃花眼里涌起无尽恐惧,如果熔岭被占,那么所有兵器将被陆扶疾占为己有。

陆扶疾乐于见她这副恐慌的模样,笑着离开房间去与将士议政。

景辛在屋中坐立不安,她必须要阻止这个恐怖的计划。

可她被困屋中,如何逃身?

她一直觉得熔岭熟悉,不是因为这里是兵器发源地,而是因为她熟悉的人。

景辛终于想到,是沈清月与秦无恒!

他们被戚慎下令发配到熔岭的矿场来了!

她要见到沈清月他们,如今只有他们能帮到她。

陆扶疾应该不知道秦无恒与沈清月在这里,秦无恒已经不算是大人物,他不会把关注放在他们身上。

可是她要怎么找到沈清月?而且沈清月的女儿在发配途中因病夭折,他们一定恨死她了,还会不计前嫌地帮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