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几日,陆国尚未有捷报传回,水师已被下令密切监视陆国的一举一动,但这几日也一直不曾传回密报。
几日后,朝中终于有季殷传回的密报来。
[ 已达陆国,陆公镇守婪州,臣求参战无果,无法近陆公身。]
第二日又有同样的密报传回,季殷率领两万兵马亲自赴婪州,但陆扶疾坐镇城中,为保城中百姓安全不曾打开城门迎他入城。季殷将身毒人赶退至百里外的螺州,但亦未能入城见到陆扶疾,且水师早在与身毒人的交战中战死,最早被派去的那两万精兵也已有半数阵亡。
戚慎睨着这些密报,一字一句都在告诉他陆扶疾反了。
他不明白。
一个多年温润顺从的诸侯,是从什么开始反的,又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手段?
诸侯兵马不过五万,陆扶疾这些年是早已暗中囤养兵马才敢反啊,而且都兰国离陆国最近,此次参战恐怕也早已牵连其中,不是被策反,便将被覆灭。
可这些密报他能读懂,却无法成为昭告天下陆扶疾在反的证据。
顾平鱼与施良胥坐在议政大殿内,几人皆是面色凝重。
戚慎下令通知其余三国诸侯做好防备,若有参与谋反者国族连坐。
安排完一切,他出宫去了军营。
募兵令一下,举国已征兵百万,尚在分营操练。
周普造反那次他一点都不着急,可如今因为有了景辛与孩子,他想保护她们母子,容不得一丝差池。
尚出宫门,戚慎便见挽绿候在殿外,瞧见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戚慎挥手让施良胥先去,问挽绿:“何事?”
“王上,成福道您要去军营?”
戚慎淡声应下。
“国事为重,那奴婢先回棠翠宫,您先忙。”
“景妃派你来的?”
挽绿摇头:“是奴婢们自个儿商议的,娘娘还不知道。”
挽绿说来,原来是景辛的生日已经过了。
只有长欢知道景辛的生辰,今日一早才想起来,原来主子的生辰竟已过了半个月,长欢懊悔,自然想告诉戚慎补上这个迟到的生辰。
“这画便是娘娘所绘,长欢悄悄拿的,娘娘还不知道。”
戚慎接过,挽绿道这是景辛看典籍所绘的绿云兰花,生在瞭风崖那一带石壁上。
“主子近日除了祈祷太子安康,便似乎只有这一个愿望,想养一棵绿云兰。但这绿云兰极难寻到,且只有所爱之人亲自采摘才能开花。”
提到景辛,戚慎眸色温和,收起了这画。
“知道了,寡人会为她找回宫。”
“那奴婢可要告诉娘娘?”
“不必。”戚慎略勾薄唇,想给景辛一个惊喜。
挽绿笑道:“那奴婢不耽搁王上出宫了,奴婢这就回去吩咐膳房做好晚膳!”
戚慎颔首:“命膳夫用辣椒入菜,她喜食,不必顺应寡人的口味。”
挽绿俯首应诺,笑着告退。
戚慎登上御辇,先去了宫外几个军营。
*
棠翠宫。
甜宝今日格外爱哭,只能由景辛抱着,孟秋无可奈何。
景辛已经抱得手酸,一撒手孩子就哭。她好不容易哄睡了甜宝,总算可以休息片刻。
挽绿回宫道:“娘娘,王上已去了宫外阅兵,该是要傍晚才得归,他嘱咐晚膳多做您爱吃的菜,想同您一起吃,您要等他。”
景辛笑道:“今日是怎么了,还要我等他?”
长欢瞧了挽绿一眼,心照不宣笑道:“王上这是看重娘娘啊。”
挽绿忽然一愣,忙朝景辛请辞说戚慎还有交代,匆匆走出殿门。
长欢追上去,悄声问:“怎么了,你没告诉王上给娘娘过生辰?”
“告诉了,我忘了将另一张图给王上,我去追!”
长欢目送她离开宫门,身后响起景辛的声音,问她在做什么。
长欢忙回:“是挽绿有东西忘记给天子,前去追了。”
“什么东西?”
长欢敛眉道不知。景辛看向留青,留青茫然道:“奴婢也不知,王上不曾交代。”
景辛未再多问,想了想带着雨珠去了紫延宫,让长欢她们留下照看甜宝。
紫延宫内值守的宫人见到景辛恭敬朝她请安。
景辛走到书房,屏退了宫人,只留了雨珠。
她翻看起从陆国传来的密报,戚慎有告诉她密报放在何处,也允许她看。
这几日他都会告诉她陆国的一举一动,但今日上完朝便出宫了,她担心这场战事,索性自己来看。
密报中便是季殷传回的那些内容,水师已死,两万精兵阵亡有一万三千人,这简直不是正常的数据!
她越看越恼火,啪一声合上密报。
雨珠小心问:“娘娘,还有更甚的流言吗?”
景辛摇摇头,没有在雨珠身前提及政事。
她抱甜宝太久,手臂酸胀,没精打采锤了几下,雨珠忙乖巧来到她身侧为她捏肩。
“姐姐,王上会处理好一切的。”
私下无人时雨珠还想再唤她一声姐姐。
景辛抿了抿唇。
她瞥见那龙纹玉雕,沉思了许久站起身。
“让宫人未得我吩咐不要入内。”
雨珠前去交代。
待她回来,景辛严肃望着她眼睛:“我现在以姐姐的身份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要为我守住秘密,任何人问你都不能说出口,你可办得到?”
雨珠一愣,忙点头:“我会的,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景辛按下了玉雕上的按钮,转动了机关。
如她第一次见到这暗道一般,雨珠也瞪圆了眼睛。
景辛带她下去,打开一个个机关进入地下宫殿,又告诉她每条甬道通往哪里。
“由此去能通到御膳房的库房,可以取食。”那是王宫里历朝都只下令囤放粮食却从不曾有人镇守的地方。景辛也才明白,先人修建这地宫时早已考量过诸多因素,只要没有人泄密,完全可以在这地宫里住到百年。
她打算告诉雨珠是经过诸多考虑的。
戚慎既然能告诉她,就表示他担心会有无法保护她的那一天,而她也是一样。她担心有一日她无法亲身保护甜宝,她想要一个心腹替她守护孩子。
长欢的胆子有时候比雨珠还小些,寿全都保守不住秘密,还将她在宫外买宅子的事透露给戚慎过。雨珠年纪虽小,却更单纯较真,她很信任这样的姑娘。
见景辛把这么重大的秘密都告诉给了自己,雨珠终于感受到了危机感。
“姐姐,您为什么会告诉奴婢?”
“我怕有一日反臣打来,我护不了甜宝周全。若真有那一日,你要替我保护好甜宝,待这铃铛响起你再开门,否则便是我与王上都已不在人世……”
“不会的!王上是天下之主,姐姐你也一心向善,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大梁的!”
景辛一笑,从小看电视剧尚且感受不到王权之下的这些腥风血雨,如今真真正正地体会一次,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帝王的艰辛。
“记好啦,若这铃铛响了才是我与天子发出的安全信号,若铃铛不响这地宫便也是安全的,不要轻易开启书房的暗门。”
重新回到书房,景辛才见雨珠脸颊挂着泪痕。
她有些感动,笑着用手绢擦掉小姑娘的眼泪。
“不过只是未雨绸缪,不必惊慌。”
回到棠翠宫,雨珠便一直蹲在摇床前守着小甜宝。
景辛见她像忽然之间长大了一般,尚且稚嫩的脸颊多出了几分稳重。
她笑了笑,去书房写下烘培的食谱。
如今有了甜宝她没那么多时间亲手做甜品,已经在教宫人学习。
写完几个食谱,宫外响起挽绿的急呼声。
甜宝被吵哭,长欢音色也焦急。景辛脸色一变,丢下笔起身。墨汁滴落在纸上,晕染开她终于练得娟秀的字。
“娘娘!”挽绿噗通跪在她身前,眼眶噙泪。
“发生了什么,快说!”
她越是急迫挽绿越是哽咽难言,好似愧疚自责,只知流泪。
留青也急切催问。
“都是奴婢们的错,王上他去了宫外的一处山崖,想为娘娘寻个生辰惊喜,可王上他被偷袭落崖了……”
景辛几乎一阵眩晕,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突然发生这一切?他是戚慎啊,他怎么可能会被偷袭。
“那些偷袭之人的箭竟是弥国的箭标,可王上道该是陆国嫁祸。娘娘,陆国是反了吗?”挽绿震惊望着她,眼泪汹涌。
“王上他在哪?!”景辛强忍着想哭的冲动逼问道。
“禁卫还在寻找,项统领也落崖了……”
“为什么他要去那里,我何时过过生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景辛一边命令留青吹响玉哨唤出暗卫,朝现身的暗卫下令,“去寻找王上,叫上虎贲与禁卫!”
几名暗卫领命退下,只留下两名暗卫隐退保护她。
长欢如今也不敢隐瞒,跪在景辛脚边,哭着说:“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想起忘记了您的生辰,才与挽绿告诉了王上准备给您惊喜,奴婢罪该万死!”
景辛脑子很乱,她是五月的生日,而原主似乎也是五月的生日,她因为养娃与陆国的战事早忘了自己的生日。
她往紫延宫走,吩咐寿全:“诏太宰速速入宫!”
挽绿追上她,跪在她脚边道:“也是奴婢忘记给王上带地图才追出了宫一同伴驾,那些黑衣人袭击上来,王上命禁卫掩护奴婢让奴婢将给您准备的生辰礼物带给您。王上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曾忘记您……”挽绿眼泪大颗掉落,她也是拼死逃离,满身是伤。
景辛终于忍不住,热泪涌出了眼眶。雨珠跟在她身后,哽咽喊她别哭。
她自己都忘记了这生日,她要什么礼物,她只要他平安。
“礼物呢……”她声音颤抖。
“马车颠簸,落在了玄天门,奴婢带您去看。”
景辛跟去,瞧见禁卫保护好的那盆兰草。
兰草叶子早已弯折,她想骂戚慎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出宫去寻一株草,如今明明就是非常时刻。
已有禁卫集齐出发去寻找戚慎,从玄天门集队走过。
她也想跟去,可惜知道自己恐怕只能帮上倒忙,忍下了这股冲动。
挽绿想起什么,忙道:“娘娘,王上赶走奴婢时交代别院安全,若他一时无法回宫,您要带着太子先去别院等他,且那里设有临时军营,相邦在那里,您要去找他商议对策!娘娘,您不要哭,如今王上就靠您了。”
雨珠也哽咽劝:“娘娘,王上是天子,他不会有事的。”
景辛抱着怀里这棵兰草,泪水滴落在了绿叶上。
她含泪点点头,吩咐摆驾去别院。
如今募兵百万,汴都军营不够,别院圈地那边的确设立了临时的军营,施良胥也在那里练兵,这她知道。挽绿是他的心腹,话自然不会有假。她如今不能自乱阵脚,她得救他。
她紧紧抱着怀里这盆兰草,看了眼身后重重宫阙,但谨慎使然,还是有些犹疑。若说哪里安全,自然该是紫延宫下的地宫。
“娘娘,这是王上让奴婢交给您的信物。”挽绿噙泪呈上一个佩绶。
这是戚慎腰间佩戴的小圆团子,绣着她的卡通头像。
景辛飞快拿到手里,指腹摩过这个小人儿,心脏狠一抽搐,如被利刃剜开的疼。
戚慎承诺过她要一直佩戴在身边,这一刻她再没有了犹疑。
禁卫已牵来马车,挽绿道:“娘娘,快走吧!”
景辛望着这个信物失神,挽绿让雨珠将她扶上了马车。
挽绿坐上车,交代寿全:“去抱太子来,带上乳娘与宫人,仔细着点,不要让太子受惊,我们在别院等太子。”她安慰景辛,“娘娘,越是这个时刻您越不能慌张,您找相邦商议对策等王上便是。他是天子,老天一定会保佑他。”
景辛小心摩擦着手中这个佩绶,这一刻才终于懂自己的心意,她不要他死。
她想对他说她心里有他,她爱上他了,她不要他离开。
脑海里都是他的模样。他多次想强要她却生生忍住,答应给她尊重;他为她放了千柱烟花,在漫天璀璨里俯在她耳边说爱她;他也牵着她的手,坚定望着她眼睛说要娶她当王后。
她喜欢这个爱吃糖的男人,喜欢这个明明残暴却会为了天下儿童收敛暴性、答应她改邪归正的天子。
小说里男主掉崖必得救,他如今也算是她的男主了,老天不该救救他,让他多些光环吗!
手指爱怜摩过这个小圆团子,景辛忽然间怔了下。
她眯起双目,望见这个卡通头像的头发完整如新,绣线没有一丝磨损。她前几日见到戚慎腰间的那个佩绶时绣线早被摩起了毛丝。
而马车竟然已经启程,此刻早出了宫门,她方才都没有留意。
她险些就要急呼停车,理智拉回了她。
“过来。”景辛望着一脸担忧的雨珠,凑到她耳边用轻微的声音交代,“回宫,带甜宝去地宫,不要问,不要告诉留青,只带上乳娘!”
她心脏直跳。
雨珠下了车,挽绿问道:“娘娘,雨珠不同我们先去?”
“甜宝认她,我怕孩子哭了不好带过来。”景辛强作镇定,待雨珠走远后道,“我们在此等先等等他们。”
“宫外危险,奴婢先护送娘娘去别院,奴婢让寿全叫了禁卫护送,该是不会有事的。”
景辛:“玉哨呢?”
挽绿面色如常,从腰间取下玉哨递给她。
景辛吹响玉哨,但没有再看到暗卫现身。
巨大的恐惧涌向她,她此刻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敌人的天罗地网。
“娘娘,暗卫没有出现,恐怕是方才得您之令去寻找王上了。”
她明明瞧见有两名暗卫继续隐匿的。
她不敢发作,雨珠尚未走远。
车轮倾轧着地面飞速穿过一条条街道。
余光里,这个她一直都忽略的婢女年轻的脸上从容镇定,早已无方才的惊慌。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戚慎的心腹,可是如今戚慎的心腹已经变成了敌人的心腹,这个敌人强大到如此地步?
心脏被恐惧侵袭,她担心戚慎,担心甜宝。
手抚上发髻,景辛调整着头上发簪,黯然含泪凝望挽绿:“天子无事,天子会回来的,是吗?”
“娘娘,是的,您别担心。”
“我发簪松了,你为我重新插上去。”
挽绿倾身靠过来,景辛一瞬间将发簪刺向她心脏的位置。
可挽绿竟出手极快,侧身避过,也钳住了她手腕。
那发簪刺入挽绿心脏上方的位置,血液顷刻染红衣裳,但景辛知道扎得不深。
挽绿冷了双眸,不再掩饰,吹响另一个青色玉哨,隔空吩咐:“去追那婢女,不留活口。”
景辛来不及做一切,口中被塞入一颗药丸,她舌关想抵出这发苦的药,但鼻子被挽绿紧捏,张唇呼吸之下,那药滑入了喉间。
她无法再动,眼皮沉重阖上,没了知觉。
马车拐入东熙街,街头百姓却纷纷跪地,都在回避天子銮驾。
而她们的马车也靠边停下,礼避天子。
禁卫前后开路,御驾车帘轻轻晃动,男人端坐在内,紧抿的薄唇在睨了眼车中的兰草后轻轻笑起,眼底也浮起宠溺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