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欢倒是没有话说,只是留青在问是否不妥。
景辛红唇噙笑:“九师的琴师与舞师不都是男子么,也将九师诏入长乐殿,本宫不曾见过九师,正好一见。”
挽绿如今腿伤已好,前日刚从王室别院回来,领了命叫上留青一起去安排。
留青性子耿直,她与挽绿是戚慎临走前严声交代仔细保护主子的。她还想再劝,才刚开了口便被挽绿拉了拉衣袖。
景辛瞧着留青憋红了脖子,不免想笑。
去告状呀,反正那人能丢下孩子外出巡游,正好趁现在就得知消息,马上滚回来最好。
长乐殿上奏乐的果真全都是美男子。
被选入王宫的乐师们自然还得相貌过得去,这些衣带生风的儒雅乐师个个年轻俊俏,起舞的男儿也都是身骨软,清俊瘦高的。
殿中上方之前安置的是龙椅,景辛的贵妃椅原本是排在龙椅右侧,她来时瞧见便敛了笑,吩咐宫人把龙椅搬走,将贵妃椅摆在中间。
留青:“……”
景辛原本只是想气气戚慎,没想到这美男跳舞果真比女子还要有韵味些,她看得带感,似乎有些懂了富婆的快乐。
领舞的公子白肤红唇,唇叼起酒杯的宝石把手轻盈跃到她身前,单膝跪地,臀翘腰细。他脖子修长昂起,一双斜长的眼眸风流讨好,等待景辛拿那酒杯。
景辛笑吟吟接过,杯中自然是准备的清茶。
挽绿有点辣眼睛,留青气得脸红。
九师坐在殿中,见这一幕有些震惊,但转念又想自古献舞者携酒讨彩也是正常。毕竟他们能有今天完全都是景妃的功劳,全都沾了人家景妃的福。
一曲毕,美男皆款步退下,殿上又起琴乐。
景辛笑问:“赵大夫可有诗兴,赋诗一首?”
赵仕明是刚被提拔的九师之一,二十有八,仪表堂堂。他恭敬起身赋了一首诗。
景辛笑问沈淑英:“沈大夫觉得如何?”
沈淑英仔细点评他的诗,给出了中肯的评价。赵仕明目露钦佩之色,直到坐下时目光也依旧有意无意流连在沈淑英身上。
景辛坐在高处,这一幕自然尽收眼底。
琴声过后又是一曲舞蹈,这次领舞的美男竟然比刚才那个还要帅些,像她上辈子粉过两个月的爱豆!
景辛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穿到女尊文里!
今日的表演她看得舒爽,打赏了所有美男。
挽绿与留青一个个派发赏钱,挽绿以大局为重,并没有说什么。倒是留青性子太急,对每个来接赏钱的美男迁怒瞪眼。
景辛从殿上离开,叫了沈淑英同行。
沈淑英跟在她身后,待九师离开,她们也走出长乐殿,她才再次朝景辛下跪说着谢谢。
“娘娘,臣才得知沈清月便是臣的小侄女,您早就为我们引荐,是臣眼拙没有认出她来!”沈淑英眼含热泪。
景辛让她起身:“你见到她了?”
“臣只在路口相送,虽不曾见到面,但她一定听到臣的呼喊了。”
景辛谈笑问:“呼喊什么?”
“让她好好活下去,有生之年自有相见之日。”沈淑英也没有隐瞒景辛,“臣给她去了信,只是不知能否收到。您为她求情的事臣都知道了,这份恩情臣无以为报。”
景辛道:“你只需安心报效天子便是。”她想起那赵仕明,“同僚中有人中意于你?”
沈淑英神色一滞,失笑:“不过是年轻气盛,玩笑罢了。”
九师只有两名女子,她刚入仕便见到对她诗集钦佩有加的赵仕明,赵仕明也是发妻病逝,向她求娶,她只当是对方年轻气盛的一时冲动,并未放在心上。
景辛看歌舞也有些累了,没再与沈淑英聊,回了棠翠宫补觉。
傍晚刚沐浴完,留青便进殿道:“娘娘,您该给天子去信了。”
景辛笑了下:“王上刚走,等他来信我再写。”
留青欲言又止,便说:“那天子交代想看他的画像,您无事便为天子画了捎去吧。”
“唔,好的呀。”
但景辛在后面两天压根没碰过画笔。
她又看了两天的歌舞,第三天原本想出宫去玩,但又知道自己如今月份大了,怕发生什么意外,只好又让人准备歌舞。
这次留青完全没有不悦,眼神有些小傲娇,恭敬扶她坐到贵妃椅上说已经安排好了,请她尽情欣赏。
挽绿为她递来茶水。
殿中乐声再起,飘然入殿来的个个男子有的魁梧有的黝黑,领舞之人面上刀疤狰狞,左边之人天生独眼,右边之人更恐怖,像是按照恐怖片来长的,完全不属于常人。吓得景辛手上的茶杯一抖,喉间那口茶险些呛进嗓子眼。
她不住咳嗽。
留青关切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景辛瞧见她眸中那抹爽快,狠狠搁下杯子:“戚慎跟我对着干呢是吧!”
留青脸色一变,挽绿也被吓到,长欢与寿全在旁劝景辛不可直呼天子名讳。
景辛呵斥留青:“说话,他交代你们什么了?”
她根本没有去信,他不来信她是不可能先写信的,宫中的情况完全都是挽绿与留青在同戚慎禀报。
留青跪下道:“奴婢只是将您每日起居一五一十汇报给天子,不曾有过半分虚妄之言。”
那领舞叼着一只酒杯过来进献,景辛被他丑哭,拂袖起身离开了大殿。
太气人了。
人都走了还把手伸这么长!太气人了啊!
她刚回宫,戚慎的第一封信也终是送来了。
他字迹遒劲,信并不长。
[ 寡人途径康宁、绥德、李庄,今日已达许国,途遇野猫,遂念及尔之爱宠。寡人此去,恐尔忧思成疾,幸得宫中舞乐博心心娇颜,寡人特挑艺人,承揽今后舞乐,供爱妃细品,回信勿忘谢恩。]
景辛:“……”
特挑艺人?你怎么不挑你自己回来呢!
景辛撑着腰怒气冲冲走进书房抬笔回信。
她字句没有戚慎那么文绉绉,写道:太医叮嘱怀孕期间需每日瞧着美好的事物,这样有利于胎儿朝着盛世美颜发展。您不在,臣妾只能为了胎儿多欣赏俊美艺人。今日臣妾连同腹中胎儿受惊,茶饭不思,实在无力言谢。
她在信笺上画了一个捂住心口,唇角流血的表情包。
三日后,戚慎的信又寄来。
但除了回信竟有一张他的肖像画。
画中之人威严俊朗,少了真人的那丝妖孽俊美,多了帝王的不怒自威。这画不知道是哪个画师画的,将戚慎五官画得略粗狂些,又是大梁一贯的平面画法,并不怎么好看。
景辛展开信。
[ 既是如此,命尔每日看此画像,胎儿吸寡人英俊神武之气,必得盛世美颜。]
景辛:……
她随便回了一句:天子不必挂念,臣妾每日照镜便可。
但留青与挽绿已经将那画挂到了寝殿床头,放在景辛睁眼闭眼都能瞧见的极佳位置。
又过三日,戚慎回信。
[ 昨夜心心入梦,不知心心可思寡人,欲看心心画像,务忘添腹入画。另,字迹日渐娟秀,但仍需勤练。]
景辛没给戚慎回自己的画像。
连信都懒得回,随便让长欢把口信带给管宗,让管宗替她写信。
管宗是王都除了戚慎外字写得最好看之人,这下他没话说了吧。
她的回信:臣妾不会给自己画肖像,待臣妾慢慢画,画好捎给王上。
她很无趣,又不便出宫,便让寿全出宫去一趟程府,请程重楼入图画院一叙。
程重楼在文诏制上脱颖而出,却拒绝了九师的邀请,名额顺延给了第二名。景辛还想让这人回图画院继续画画,她毕竟跟他同行,懂得他的想法,也想惜才。
自那次宫外行刺后程重楼便被双亲严令锁在府中。
程重楼是不怕死的,他仍想去街市摆摊,他程家世代书香门第,根本不缺银钱,他只是想以大梁第一画师的身份去街头免费给那些普通人画画,气一把戚慎。虽然知道人家贵为天子,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得到寿全亲自登门邀请,他犹豫了一番还是整理仪容出了门。
他被寿全领到图画院,再入昔日为官的地方,他触景伤情,其实这里也留下过他不少美好的回忆啊。
才子们敬重他,老前辈都甘愿请他赐教,还有一个个文武官员悄悄请他为自家女儿画像,好择个良婿。
行进一间宫殿,幽静之下,他瞧见了景辛。
她正站在窗前,举手框出窗外宫阙,那也是他常构图取景的动作。她背影窈窕婉约,听到他脚步声回过头来,女子容貌依旧惊艳,即便怀孕也丝毫未曾影响她容颜半分。
他真的以为她只是雨珠,他发誓今生与画作伴,却见到她动了凡心,可她竟然是天子的妃子。
他那年被戚慎气到吐血,那日玲珑诗会上得知她是景妃,他回府后也吐了口血。
这王室里的两人真的太欺负人了啊!
…
景辛微微一笑,请程重楼坐。
“程画师看上去是后悔过来了?”
程重楼早已说服自己放下凡心,恭敬道:“不曾。”但他还是担忧那日宫外行刺,“那日文诏制大选上,草民可有牵连娘娘?”
“也不曾。”景辛开门见山,“我想请画师重新回图画院,你可赏我这个脸面?”
程重楼早已猜到,但踟蹰后还是淡声推辞了。
“草民只想每日摆摆摊,画些市井人烟。”
景辛低笑了声:“可是画师的市井人烟都不是大梁百姓如今生活的模样啊,你的市井萧条,人烟衰败,而大梁百姓虽然忌惮天子,却不曾受过饥冷灾荒,你说呢?”
心事被击中,程重楼道:“这便是我想画的。”
“你恨天子,我能理解。但作为画师,我们首先要还原本质,你把大梁画成这般模样,以为天子不知?他只是不愿惩处你罢了。”
“这两次诸侯与臣子造反,帝王天威你见识到了,天子何曾昏庸?”
程重楼哑然,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你瞧瞧这如今的图画院,我想插手让它恢复往日的荣耀,但我身怀龙嗣,有心无力。你昔日的同僚消沉靡靡,大梁绘画败在今时,你很希望见到此景?”
她见程重楼已然目露不忍。
景辛道:“与其在宫外画画来气天子,还不如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画给他看,这两种文人傲骨,你觉得那种更见效?”
离开图画院时,景辛翘起唇角,为今日终于说服程重楼回归而高兴。
虽然王宫如今她最为尊,但也不敢僭越到册立官员,她去信请戚慎采纳她的建议,能猜到戚慎会动怒,但她知道以他的狗行不会要程重楼的性命。
……
许国王宫宽广壮观,但建筑比汴都矮,也自然不如汴都王宫宏伟巍峨、富丽堂皇。
各国王宫皆设有天子殿,供天子巡视居住。
此刻殿外禁卫严守,车康岑身穿蟒纹衮服,恭恭敬敬进殿为天子禀报许国这三年的国情。因为天子似乎急于赶路,他这两日夜晚也都会来加急禀报。
但此刻他刚跨入正殿便听到上座椅子上恼羞成怒的天子喝了一声“放肆”。
车康岑赶紧跪下,虽然猜想不该是自己的锅,但也怵这天威,战战兢兢问是何故置气。
成福也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天子是瞧见景妃的信才生气的。
往日这些信每每送来,天子皆会挥手让车康岑先退下,把国事抛诸一旁,先看景妃的信。
最初等了两天,不曾见到景妃来信,天子先动笔去了信。
收到回信时天子每每龙颜大悦,那因为恼羞许国国库虚空的愤怒才得以纾解。
而后又有一封留青的信送来,留青被天子钦点要每日汇报景妃的起居,却见天子得知景妃诏舞男助兴后大怒。
但天子怒气反笑,交代身侧官员安排丑男献舞,一时倒也舒展眉心,薄唇噙笑。
可今日这信上写举荐程重楼回图画院担任画师。
成福方才偷偷瞥见,景妃言谈撒娇,什么“好不好呀”,什么“想您抱抱”,原来这些竟都是因为程重楼才求助于天子。与信一同来的是一幅景妃的画像,信中说这是程重楼为景妃描的,特献给天子解思念之情。
戚慎严声下令:“把程重楼杀了。”
项焉领命去安排。
他靠在椅子上,但这椅子并不如他的龙椅舒服,也没有靠枕,他怒火更大了点。
展开那画,女子盈盈含笑,虽五官像她,却不及她所画的立体逼真。
他寝殿挂着她画的那幅星空图,他俊美威仪,她娇媚温柔,那幅画真该带在身边。她明明能把她自己画得那般好看,却在他要她寄来画像时回她不会给自己作画,简直就是欺君大罪。
可戚慎忽然沉了容色,道:“不杀了,把程重楼诏入图画院,画一百幅寡人与景妃恩爱之作。”
与其要人死,不如要人生不如死。
心腔怒意稍得纾解,戚慎睨着殿下所跪的车康岑,低笑:“车公起身。”
但他也仍是恼羞的,生气时便想吃口甜食。
他冷声喊成福:“给寡人上爱心小饼干。”
成福战战兢兢:“王上,爱心小饼干您前日已经吃完了。”
戚慎:“……”
满殿宫人又被迁怒了,连着车康岑都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