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诗会的确如景辛想的是一场小众沙龙。
戚慎初登基那年废除了许多诗会活动,当时几位文坛知名的大佬人物还是凭着热情凑了两场聚会出来,但因为其中一首诗里带着戚慎的慎字,整阙寓意又是枉背德行的意思,他得知后大怒一场。那次诗会上被评选出佳作的是位文官,他当即将人诏入王宫议政,随便给人捏了罪名关押了数月。
虽然那名文官数月后被放出来依旧恢复了官职,但心境大不如前,再也不再参加任何文人雅士的聚会,此后文人们也不再敢大肆聚集。
一个朝代文化发展如此落后,注定是要挨打的呀。
景辛内心又给戚慎记了条罪名,如果她能把文化复兴起来呢?
赵巧容见到景辛非常高兴,领着她一路为她介绍翠湖汀。
这个坐落在湖岸的花园式庭院是各大文人雅士集资兴建的,亭台楼阁、湖泊假山、各类花卉应有尽有,位置也十分幽静隐秘。
来参加诗会的文人都是汴都的世家子弟,今年的主持便是温伯元之妹,温静元。温静元颇有才名,端庄温善,连续是两届的主持。
她初见到景辛被景辛的外貌惊艳到,虽然景辛以纱覆面,但不难瞧出面纱后那姣美的轮廓。
温静元与赵巧容一起为景辛引荐了不少文人雅士,其中有诗人、画家、琴痴、棋圣,更有一个特别吸引景辛的组合,北都四子!
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组合,四个人都文质彬彬,各有气质,传闻茶肆里讲的话本很多都是他们的创作,所以这是一个作家组合?
但北都四子比较小众,并不如场上写诗的人出名,景辛问原因。
温静元微微笑道:“他们所写的话本都比较离经叛道,喜爱的人不多。”
赵巧容举起蒲扇遮脸,瞅着举杯饮酒的北都四子道:“雨珠,你千万不要读他们的话本,会被腐蚀掉的!”
“为何?”
“因为他们不仅写男女情爱,还写女女的,还写男男的,你别被他们带坏了!”
景辛:??
这不是古代的小说作家吗?她就缺粮啊!
啊啊啊,她这个多年老书虫在大梁都缺粮死了,她终于有文可以追了!!
景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北都四子,她的到来原本就引起了许多注目,这样双目放光瞧着北都四子,其中专写男男情爱的顾阴杯中酒微微一漾,对上她目光,冲她扬唇笑起。
景辛忙回了个笑容,察觉自己戴着面纱对面瞧不见,便挥了下手给大佬问好。
赵巧容:“雨珠你疯啦,别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可花心了!”
赵巧容赶紧将她拉到另一边。
这边都是女眷,妙龄女子居多,也有这次很知名的赋春居士难得出席。
听温静元介绍的意思,赋春居士沈淑英自丧偶后便婉拒了再嫁,一人独居至今已三十二岁大龄,靠写诗的高收入云游各地,因颇受圈中非议,便很少再出席这样的场合。可景辛觉得人家很自由啊,这放在现代都很让部分人向往的。
廊下款步而来的三个妙龄女子却不像她这般看待。
走在前头的叫陈可夏,是拥护戚慎暴.政的大臣之女,近两年颇有些才名,听说十分瞧不起沈淑英。
“赋春前辈,这次难得您也出席,晚辈有两阙诗想看看您的见解。”
沈淑英正在跟景辛打招呼,便笑了下:“我稍后再与你谈绘画的事。”她刚刚本来想请景辛帮她的诗集画封面。
温静元便带着景辛去同一些喜爱琴棋的公子们认识。
这群公子哥都是汴都贵族,早就对景辛的身影惊鸿一瞥,纷纷让出自己旁边的坐席。
“雨珠姑娘,你可坐在此处,我欲同你请教些画技。”
“雨珠姑娘是女子,自当与温小姐她们坐在一处。”开口的是程重楼。
他手持折扇走来,今日特意整理仪容,面如温玉,衣襟带风,身后小厮抱着数不清的画卷。景辛越看他越像追她的校草,又与他目光里的热烈之意碰撞,垂眸移开目光,心里知道自己又惹桃花了,叹口气。
程重楼来到她身前,目光灼灼:“喜欢今日的氛围么?”
赵巧容也期待地望着景辛,景辛说喜欢。
程重楼微微一笑:“散会后我可否有幸邀请雨珠姑娘去翠湖走走?吸吸青草的香气真的会有许多新鲜妙思。”
景辛尴尬道:“稍后再说吧。”她虽然不喜欢桃花,但程重楼毕竟是大梁第一画师,他刚才走来时在场之人都会起身与他见礼,可想而知都对他十分尊敬。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拒绝,不是要惹众怒么。
程重楼当她是含羞答应了,弯起唇角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温静元带着景辛安排了座位,开始了今日的诗会。
先是给席下每人派发一份收支明细,说起翠湖汀的开销和结余,毕竟翠湖汀是众人共有产业。
景辛跟赵巧容坐在一起,赵巧容说自己是来相夫婿的,她本身一点才艺也没有,只爱吃诗会上的如意丸子,也一直给景辛夹丸子。
“你吃你吃,这个很美味的。”
景辛难推她盛情,问了丸子是哪些食材制作的,确定对孕妇没有不妥才取下面纱品尝。
她忽然发现场上一片寂静,温静元本来在说新选诗词投票的事情,怎么没说了?
她抬头看了眼,才发现所有人都盯着她,目光有震惊有惊艳,也有几个妙龄女子化身柠檬精的酸意。
哦,是这张脸太漂亮了。
她露出一个清纯无害的微笑,重新系上了面纱。
程重楼是见过她的,不像在场的男子们那般眼神痴迷,端起酒微微抿笑。
她左手边是沈淑英,沈淑英把自己案前的丸子都推给她:“多吃点,这东西难得吃到。”
她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索性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虽然被她的美貌惊艳到,到底没有失掉方寸。
诗会首先是评选环节,将各大诗人这一年来的新作品评,评了沈淑英的诗为佳作,第二名是陈可夏。
但陈可夏似乎不满意,等现场指物作诗环节时对沈淑英的诗提出各种质疑。
“这是以妙龄女子为参照作诗,赋春居士怎将女子比作天上雁?若说女子是凤是凰,倒还是番美意。”
沈淑英不卑不亢,言谈始终有度量,解释天上雁有自由翱翔之意。
陈可夏笑了一声,转头问身旁的女子:“你喜欢当天上雁么?”
她身边自然都是以她风向的作精们,都说:“我宁愿当笼中金丝雀,天上雁风餐露宿的,这种诗岂不是贬低女子。”
于是现场的画风奇迹般变成了辩论赛。
啊,好吵。
景辛见沈淑英始终不卑不亢,陈可夏一直在怼,她忍不住开口:“天上雁自由自在,比笼中雀飞得高望得远,有何不可。”
陈可夏似是终于等到她出声了,低笑:“听说雨珠姑娘画画比程画师都厉害,未曾想雨珠姑娘还会作诗?那你倒是以女子为题,让我们瞧瞧你的本事。”
是的,你一个画画的没本事就别瞎逼逼。
陈可夏虽是笑着在讲,但眼神轻佻傲慢,长欢在身后都看不进去了,皱起眉欲要训斥。
景辛说:“好啊,那我就以女子吟诗献丑了。”
她很轻松地吟了一首关关雎鸠,内心默默对前人说了句对不起。
现场各人无不震惊。
陈可夏不料她真的这么有本事,让自己吃了瘪,脸僵得发红。
沈淑英也不料她还会作诗,连连夸赞她这种短句精湛微妙。
程重楼抚掌带节奏,连一直慵懒喝酒只当来凑数的北都四子都跟着抚掌说妙。
这种现场照物作诗是有奖励的,温静元请在场众人选出最佳,把奖评给了景辛。
于是景辛得到了一枚精致的白玉,上刻玲珑二字,差不多就是她得到了今年这届奖杯的意思。
意外收获呀!
她也挺开心,赵巧容更为她开心,亲手把玉佩系在她腰间当佩绶,冲陈可夏扬眉吐气地笑。
接下来便是文人们的茶话会,大家可以弹琴下棋各自交流,陈可夏问起程重楼那兽面图的意思。
“当真是天子那妖媚的宠妃?”
景辛正在喝茶,有些失笑。
程重楼尚未出声,另一女子道:“程画师一向大胆,是第一个不惧天子的文人,他这般风骨值得钦佩,那妖妃根本就不配入画。”
“不可妄议天子后妃!”温静元赶紧打断。
那女子不服:“有什么啊,我们坐在这里,大家都这么熟悉了,还会有人能进宫告诉那妖妃不成?”
长欢恼羞咳了一声。
赵巧容乖巧递上茶水:“姐姐你喝点就不咳了。”
景辛被她的乖巧笑喷。
对面女子昂起下颔问她:“雨珠姑娘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她面纱取下,正在喝茶,花容月貌落在对面陈可夏眼里,陈可夏心头恼羞不已。她喜欢程重楼这种才子,但程重楼却痴迷作画,说此生不会娶妻。可昨日得知程重楼在街头跟一个女子笔试输了,还输得笑了一晚上,她今天见到景辛顿觉这是一只狐狸精。
走路扭腰摆胯,一身兰花幽香,还大肆炫耀吟诗,又娇媚啼笑勾的在场男子痴神,简直无耻到了极点。
她说:“天子宠妃凭着美貌肆意横行,世间这样艳俗的女子的确不值得程画师挥废笔墨。”
温静元:“不可再妄论这些!景妃娘娘不是你们口中这般,民间都知她在转变,那举国的城隍庙都是因为景妃娘娘苦求天子才得以幸免。”
“呵,这弥国之女来我汴都才一载就已是人尽皆知的恶毒,我们岂知她如今装模作样又是何居心。还有四子的话本中不是也有许多长相妩媚的女子蛊惑人心么,长得妖媚的都坏。”陈可夏瞪着景辛。
“放肆!”长欢喝道,“天子宠妃岂容尔等妄议!”
她这声恼喝连景辛都稍怔了下,对面陈可夏与在场之人皆被震慑到。毕竟是宫中出来的人,发怒起来掩不了那身威严。
景辛刚要开口,那陈可夏道:“雨珠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我不是哪家千金。”
“那你这丫鬟未免太放肆了些。”
景辛:“她没有放肆,天子的妃子犯错自有天子定夺,我们这是诗会,不该品论这些。还有,不是每个长相好看的女子都是坏的。”她眼眶有些红,“陈小姐方才说这话的时候盯着我瞧,是觉得我也是那种妖孽吗?若是我今日拿了玉佩让陈小姐不开心,那我把玉佩送你就是了。”
她看不惯这个陈小姐,假装黯然伤心要取腰间的玉佩。
程重楼从案前起身要到她这边来,温静元已先出声:“雨珠你不要难过,这玉佩该是你的。”她自然知道陈可夏的脾气,但也不好说狠话,“玲珑诗会延续了这么多届,到我主持有些人便闹,是觉得我主持不公?”
北都四子都有一人看不下去了:“聊点别的,欺负一个弱女子又算什么。”
顾阴:“爱坐坐,不爱坐除名出去,说你呢,陈小姐。”
景辛倒难得诧异,大大帮她说话了?
陈可夏气得咬牙切齿,肯定不能如了大家的意出去,但她从来没有因为一个新人就被气到要除名的程度,简直想扇景辛几个耳刮子。
众人都纷纷为景辛鸣不平,都来安慰她。
现场有作品交流赠送,沈淑英把她的新集送了两本给她,程重楼为她引荐了另一画师,两人都送了她自己最宝贝的画册。这正合了景辛的意,如果想要复兴文艺那自然得先了解各人的作品,她让寿全好生接下。
程重楼又在提去踏青,景辛说想去谢谢北都四子,婉拒了他。
她来到北都四子座位前:“方才谢过几两位公子解围。”
宋翰是最先开口那人,笑道:“姑娘不必客气,你又无错。”
顾阴:“雨珠?你怎么谢我啊。”他喊小厮搬来矮凳。
景辛坐下:“我当你的书迷吧!”
顾阴愣了下,随即笑起:“我的书你看不了。”
“我看得了的!就是断袖的爱情嘛?我喜欢看的,那种抛却世俗的禁忌之恋多打动人啊。”
“断袖?”顾阴不解。
景辛想起大梁还没有这个词,解释道:“对啊,相传一位帝王钟爱他的一个臣子,他要起身上朝,但爱卿在睡,帝王不忍惊扰爱卿好睡,故而割断了龙袍袖子。”
顾阴:“此二字绝妙,你给了我新的妙想!”他当即拿本记下。
写百合的周回雍忙追问:“雨珠姑娘,你可读百合?”
“我文荒也看的,我最近正好文荒!”
北都四子在今天意外收获了忠实读者一枚。
顾阴把他另一本父子文递给景辛,展开折扇悄声道:“我的新作,尚未公布,只此一份原稿,讲养父子之间……唔。”
“这种我也看的,超带感的!”
顾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就说了一个“唔”字面前姣美的女子就能悟懂他的意思,他从来没有遇过这样的知己与书迷。
景辛很快就在北都四子这里搜罗了八本小说,笑眯眯地翻开封页。
程重楼在旁有些焦急:“雨珠姑娘,我们去踏青的事……”
“我们一起去。”北都四子齐声道。
他们这边热热闹闹,陈可夏见着眼睛都辣了起来,恨不得把景辛赶出去。好在出资人有选票权,她一定不会允许下次景辛再来诗会。
热闹中忽听一声长喝:“天子驾到——”
众人都愕然了。
天子来了,那个偏废诗会,打压文人的暴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