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景辛的早孕反应明显起来,清晨起来饥肠辘辘,空腹饿得吐了一回,吃过早膳后又吐了一回。

她莫名怀念雨珠做的粥,小姑娘倒是做得一碗香粥,她想回宫了。

戚慎见她东西吃得少也很恼怒,觉得随行来的膳夫没用,沉着脸吩咐:“不用带回宫了。”

这是开除还是要杀人?

景辛赶紧道:“是臣妾自己没胃口,不怪他们。”她如今打算利用腹中的小包子对戚慎展开潜移默化的洗白思想。

“王上别生气,都说当娘的思绪会波及到腹中胎儿,臣妾想给腹中的孩儿温和些的胎教,所以以后我们都少生气,好不好呢?”

戚慎觉得她说的有理,沉着脸吩咐一屋子宫人:“都听清了?往后别惹怒主子。”

景辛:“……”

我指的是你啊。

果然是习惯施威给别人,从来不会换位思考的。

唉,这洗白好难啊。

她真是史上最惨的孕妇。

戚慎陪她在屋中坐了许久,他今日没有再去林中狩猎,诸侯也来邀过,但戚慎只交代顾平鱼将堆积的奏折送到房中,没有理会其余的事。

少卿顾平鱼抱着一摞重要的奏疏候在屏风外:“这些都是少宰瞧过的,跟天子请示过,臣按照天子与少宰的交代代笔修书传回汴都,传达了太宰如何处置。这三份是今晨刚从汴都传来的折子,天子,您且过目。”

因着景辛在屋内,顾平鱼只敢跪在屏风外将奏折高举过头顶。

成福上来接过呈给了戚慎。

戚慎并未发落任何话,顾平鱼便只敢跪着,不敢离去。

景辛难得胃口好,在吃沈清月做的糕点。

这些糕点能摆在屋内,可见戚慎早就安排宫人检查过有没有毒,而且沈清月与秦无恒要的不是戚慎被毒死,他们要的是把戚慎踩在脚下,让他失去山河失去臣民,失去他自己天子的威仪与挚爱,最后才取戚慎的命。

景辛一面吃一面悄悄留意戚慎处理奏折的模样。

他面部线条硬朗,神色没有喜怒,只有在不爽时才会皱一下眉,面无表情地把奏疏搁到一旁,声音很重。

平时这些都是秦无恒在处理,可今天起他自己看起了这些无趣的折子,而秦无恒也被他早晨委托去检查回程的车马队伍,尤其是他与景辛的马车务必要柔软,不得让子嗣受累。

表面委以重任,实则已经开始分走秦无恒的权力了吗。

屏风外那个纤瘦的影子一动不动,景辛卷翘的睫毛垂下,起身说:“王上,臣妾出去透口气。”

她来到檐下,长欢听她的示意将顾平鱼带了出来。

顾平鱼朝景辛行礼,恭敬问她有什么指示。

景辛抿唇笑道:“无事,就是看大人在御前跪得太辛苦了。”

顾平鱼诧异抬眼,但也只敢匆匆凝视景辛一眼,很快就低下了头。

天子的女人容姿太美了,他们这些臣子更不敢大胆直视。

“少卿平素里被少宰威压,日子可还顺遂?”

顾平鱼脸色大变,当场就要下跪。

景辛笑道:“本宫与少卿闲聊,少卿不必如此惶恐。”

“臣并没有被少宰威压,少宰待臣等极好!”

“哦,是么,那天子可要失望了。”

顾平鱼孤疑地望着景辛,摸不透她这是要做什么。

景辛叹了口气:“悄悄告诉少卿一个秘密,少宰惹怒天子了。”

顾平鱼很是不可置信。

景辛之所以敢这么跟顾平鱼说,是因为刚才透过屏风瞧见顾平鱼,她才想起小说里还有一段顾平鱼的剧情。

顾平鱼为了家中老母不受自己官场牵连,在这样的暴.政下是中立的那派,对戚慎对秦无恒都从不媚俗,却受尽两派欺压。这样的人棱角磨圆了,人也越加圆滑了,但身在官场,初衷也是想施展抱负的。

在秦无恒篡权之前曾暗中联络过朝中官员,觉得可以归顺的都列入了名单里,顾平鱼便在这份名单上。一来顾平鱼当他佐助多年,二来他也知道此人仕途中的聪颖机敏。名单里所有人都没有拒绝他,除了顾平鱼。

秦无恒万万没想到顾平鱼顾虑那么大,得知他要篡权害怕连累老母,在府中谨慎推断出他篡权的结果,断定秦无恒会失败,这么大的事顾平鱼就算是个中立派也不敢藏着,当夜入宫准备密报给戚慎。

他还没有入得了宫门便被秦无恒灭口了,而秦无恒也是心狠的,顾府满门一个都没留下后患。

其实顾平鱼并不知道沈清月也是秦无恒的人,他没有算进去沈清月这个重要因素,否则不会连累自己亲厚有家的老母亲。

顾平鱼瘦高,面容始终严谨,即便听到这么震惊的消息也依旧能很快恢复平静。

“娘娘,此话不可妄言,少宰与天子亲厚,恐让天子听到连累了娘娘。”

景辛挥手示意周围宫人退下,只有长欢与寿全留在不远处。

“天子都知了。”

顾平鱼这才诧异起来,但想不到秦无恒为什么能惹怒戚慎。在这之前的很多年里,戚慎这个暴君对谁都不信任,唯独对秦无恒有百分百的信任。

景辛:“少卿知道少宰何故惹怒天子么?”

顾平鱼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景辛:“少卿记得,少宰手段狠辣与天子不相上下,他日少宰求助少卿之日,少卿可要悄悄告诉本宫啊。”

顾平鱼虽不知道景辛说的会是什么求助,但严肃地朝景辛跪下道:“臣谨记,一定告诉娘娘。”

“本宫相信少卿的忠心,所以好心提点少卿。他日少宰求助你便答应,再悄悄告诉本宫。因为少宰他知道你家中有个七十岁的老母呢。老母四十得以生下少卿,又逢丈夫归西、邻里恶语闲话,这一生很不容易,她不该因少宰卷进来。唉,本宫会为你好好守护老人平安的。”

顾平鱼已经极度震惊了,联想到前段时日朝中温伯元与管宗等改革派密传秦无恒两面三刀还不相信,现在景辛说得有模有样,想起秦无恒之前也多次问候过他七十岁的老母,他后背发凉,明明不知道景辛话中说的求助是什么,却好像什么都猜到了。

“娘娘,您为何会告诉臣?”

“天子曾说,朝堂唯有少卿是那乾华殿前的一股清流。”此刻又是瞎几把乱诓人的景辛了,她微笑说,“天子信你的智谋与忠心。”

她未再说什么,去了后山的竹林散步。

只余下顾平鱼对着她婉约的背影痴痴自语:景妃娘娘变了,真变了,真如温伯元邀请他加入改革派时说的智慧温婉绝美。这真是绝世女菩萨,带着电光下凡,不得了了。

景辛散步回去时戚慎没再看奏折,在看兵书,连成福都暗暗对她说从来没有见过戚慎能坐在一个地方看东西这么久。

景辛心头忽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觉得戚慎可怜,哪怕他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人。

他没有心腹。

他的朝堂没有一个绝对的心腹。

那些心腹之人在他如今仍坐拥绝对权势时自然是效忠的,但与其说效忠不如说是服从于他的暴君威压下。这些年秦无恒早已取代他成为朝中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宽宏有度的人。

好在他现在觉醒还不晚。

而且她目前也在为他拉拢朝臣啊。

胃中又有些恶心的感觉,景辛心里不爽。

狗男人,没我你早被算计了,而且没我你儿子早就不在了!

她想起原主在梦里对她说的这是一个小王子,也不知道这个梦会不会成真,她也祈祷这是个小王子,因为——她不想生二胎啊!

山中太无聊,景辛睡了个午觉,一觉直接睡到傍晚。

她想起戚慎昨天说的今天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但他竟没有叫醒自己,是不去了吗。

晚膳时只有她一个人,宫人说戚慎在忙。

待她用膳毕,挽绿进屋与她道:“娘娘,您还吃么?天子在路口等您。”

景辛起身过去,戚慎站在屋外路口处。

男人英姿伟岸,墨蓝色龙袍被风吹得衣袂翻卷,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过头来,也知道她如今不需要搀扶,便站在原地等她。

这还真是一张绝顶俊美的漂亮脸蛋,男人能帅到漂亮也是非常完美的程度了。

景辛欣赏着他颜值,朝他行礼:“王上,我们要去何处?”

“带你去看夕阳。”

哦,原来是看夕阳啊。

不对,戚慎已经学会带她看夕阳了?!!

啊啊啊啊。

“王上?”景辛昂起脸疑惑瞅着戚慎。

脚下是台阶,戚慎垂眸看了她一眼,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嗯?”

“您说明日启程回王都,就是为了今天带臣妾看夕阳?”

他唔了声。

他本可今日启程的,但多留的枯燥时光只是为了等一个夕阳。

景辛有些不可置信,忽然感觉怪怪的,有被,苏到?

她承认他这个身份这个颜值轻易做这些讨女孩子喜欢的行为真的很容易让人感动,但他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小包子吧。

想到这景辛便看开了。

对戚慎演戏可以,千万不要投入感情,千万不要爱上他!

她一定要保持现代人良好的觉悟,爱上皇帝没有好下场!

行到山顶,晚霞温柔笼罩着阡陌山川,戚慎怕风凉到她,抬臂将她揽入怀中。他宽袖阔大,盖住了她半个身体,低头问她冷不冷。

景辛娇笑答着不冷:“风吹得可舒服了。”

宫人与禁卫候在他们身后,也难得出宫,更难得登高赏落日,都很喜欢此刻的惬意。

景辛远眺这种美到适合入画的风景,脚底下低矮排开的炊烟人家和层峦叠翠的青绿感最适合写生了,她很久没有找到过这种灵感强烈的感觉,但可惜的是身边没有写生工具。

她忽然很怀念现代的生活。

工作室没她这个年轻老板现在怎么样了,爸妈身体好不好,景宁会不会抱着她床上的猫咪睡枕哭?

她也想念她留下来的那些作品,她还准备参赛再拿个冠军的诶。

她特别想倾诉,但是身边只有戚慎。

好像戚慎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不管怎样,至少目前都是。

她说:“王上,您瞧,这种夕阳与青山的色彩最适合画山水写生了,光影特别美好,线条感会足,主次虚实很融合,明暗结合也完美。”她用手指在眼前框出觉得最美的地方,“这个构图就很好啦。”

戚慎眼眸中闪过深邃的光,垂眸看景辛,她也正昂起头凝望着他。她笑得明媚灿烂,睫毛下盈满了夕阳温柔的流光,语气软软:“比王宫还美,您觉得呢?”

他可不懂赏景,他只会看人,他唯一审美全部都在她身上。

他淡声:“唔。”

景辛:“这草地好适合打滚啊!”

毕竟是有脑洞有灵感的人,她跟大自然是最亲切的关系,想躺在草地上吸一口青草气,每次都能吸出不一样的灵感来。美院里追求她的那个校草曾经因为受不了她在草地上打滚而对她的喜欢大打折扣。

但戚慎皱起眉。

景辛知道说错了话,解释:“青草气可以吸出很多灵感的,臣妾学画画时在书籍上瞧见的。”她很快变脸成娇羞的模样,“而且等臣妾腹中的胎儿生下来您也会抱着他吸的。真的,臣妾在书中瞧见有很多爹娘喜欢吸新生婴儿那股奶香气哦。”

戚慎嗤笑一声,就算他再喜欢这个长子也不至于抱着个婴儿吸,成何体统。

景辛瞧见天际竟开始能看见星星了,眨眼问:“王上,臣妾可以再看看星星吗?”

戚慎:“……”

事儿真多。

他袖子被她拉了拉,怀里的脑袋钻在他胸膛:“第一次跟王上登高,臣妾已经触碰到王上这个太阳了,臣妾想再触碰到星星,可以吗?”

他对她这些彩虹屁很受用,勾了下唇角勉为其难答应:“允许你放纵一回。”

时光悄悄入夜,夜空里闪烁着数不清的星星。古代的星星比现代多太多,比景辛在稻城玩时看见的星空还要美。她竟被头顶的绚烂美到窒息,一直惊呼好美好美。

戚慎低头凝望她,她两瓣饱满的红唇就没停过,叽叽喳喳一直问他很多话。

“王上,您看过最好看的星空是什么时候呢?”

戚慎说没有。

景辛吵着让他再想想。

他忽然沉下眸子,原本俊美的面庞瞬间罩上一层煞寒。

景辛原本就是有意跟他聊往事拉进距离,自然察觉到他的变化。她没有害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昂着脸问他:“可以跟臣妾说说么?”

“王上见过的星空一定也很美啊。”

她等了很久,晚风拂过她发梢,跟戚慎的墨发缠绕在一起。他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夜色终于开口:“不美,在宁翊宫,四方的,很冷。”

景辛心上一动,四方的?是宁翊宫后那口四方枯井?戚慎待了彻夜的那口枯井?

她心头有些叹息,那个时候他才两岁吧。

“那就看看头顶星空,您瞧臣妾站在下面是不是比天上的星星都好看?”她故意逗他。

他瞧了瞧她这般小心等她夸的模样,淡笑了下。

景辛握住他手掌:“以后王上不是一个人了,您有臣妾,还有我们的孩子。王上摸摸他。”她将他手掌放在自己腹部。她小腹还很平坦,虽然什么都摸不到,但她相信戚慎会喜欢这样的安慰。

他面容的严峻一点点松动,景辛翘起唇角:“王上,抱抱,臣妾冷。”

戚慎搂住她,敛眉道:“回去。”

“嗯~”

他们走在宁静的星空下,宫人在前后都提了绢灯照亮,空气里是青草的香,野花的香。这样难得的惬意让戚慎都不由放缓了脚步,哦,不是因为景色,是因为他的第一个子嗣。

他看了看景辛,她也走得很慢。

“王上,今晚的您待臣妾真好。”

“您答应臣妾以后后宫有了新人也要待臣妾和腹中的孩儿这般好呀。”

“王上,以后您得空了每个月都陪臣妾看一回星星吧?”

景辛忽然停下来:“王上,您低头看看臣妾眼睛里是不是进虫子了?”

戚慎依言低下头,正要喊宫人提灯上前,景辛忽然踮起脚尖凑到了他唇边。

她亲得很快,又是蜻蜓点水,凉凉的唇很软,碰到他很快就逃开了。

景辛内心感慨,她没故意撩人啊,她只是想在戚慎眼里多占一点地方,她知道自古帝王都不会把爱情放心上的。沈清月明天就要跟他们一起回王宫了,她也没办法啊。

但她高看了戚慎的纯情。

他一点都不纯情,相比她想在这么浪漫美好的夜晚留下点甜甜的回忆,戚慎却觉得她是故意想要了。

他手臂结实穿过她腰际,脸颊落入他掌中,他把她扳正,滚烫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

他亲得密不透风,景辛感觉星空没把她压窒息,他已经把她亲窒息了。

双手推在他胸膛几次才把他推开,她喘息连连,他眸中都是浓厚笑意。

她在这时望着他眼睛问:“您喜欢我吗?”

“唔。”

“那您喜欢现在的臣妾还是以前的臣妾呢?”

戚慎勾住她腰,在她耳畔说:“寡人喜欢龙床上的爱妃。”

景辛心凉了下。

很快又听见:“寡人喜欢如今的你,做个良妃么?也罢,寡人权当看个笑话好了。”

这声音低沉,带着男性独有的磁性,贯穿她耳膜。

夜晚入睡时,景辛才发现枕边的人一点都不老实。

真是撩人一百,自损三千。连怀孕的她都不放过,摸你妹呢摸,狗东西。

*

他们这边睡得很早,景辛也很容易地进入了睡眠,只是戚慎夜里被门外的动静唤醒。他起身行至屏风前,暗卫入内禀报说没有见到秦无恒与沈清月有过接触。

明日就要离开这里,沈清月今日便与山下村民在告别。

邻里都舍不得她走,她在所有人眼里是那样热心,每次都给他们这些在农场做工的多发月钱。

李松的娘子最是舍不得沈清月,给沈清月捎了许多自家做的干粮。这些干粮都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沈清月没有拒绝,都微笑收下,她忽然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李松那日林中的事情。

“还多亏了景妃给你做主,都说景妃娘娘如今心善,她给你出了什么主意?”

李松正在试他家娘子给沈清月带的桃甜不甜,果肉卡在喉咙里,他一边极自然地咽下一边说:“是我自己想的主意!我猜我家老黑养了二十年必然是通了灵性,果不其然。那景妃只是没有让侍卫拦我,放了我进去,她可真是心善啊。”

李松没有透露这是景辛的主意。

他不敢透露。景辛早就与他打过招呼,不管任何人问起来,包括他的娘子,都要说这是他自己的主意。她说的其中利害非常严峻,他似懂非懂,只明白暴露了她他一家便会受到恶人牵连。他家小儿呛了太多水,伤及了肺部,还是因为景辛派来的太医才治好了肺病,他心里感激着哩。

沈清月没有再问什么,她本来就对李家有愧疚,没有再坐,拿上邻里送的东西离开了村子。

身后跟着她的丫鬟锦翠,出来后前处小径上有戚慎派给她的宫女在等候。

她让宫女先回去,还想自己再走走。

宫女走后,锦翠跟沈清月对视了一个眼神便去了天子地界,找到心腹交代了一句话。

锦翠回来时,沈清月等在山下那颗相思树下。

少女红衣在微风里飘动,托着下颔远远眺望她,眼里盛着笑意等她。锦翠走近,唇边的话便不好说出口了。

锦翠犹豫了会儿才说:“小姐,公子说山中多了天子的巡卫,他如今也不便与你单独相见,他会找机会过来,但不确定能不能赶来,若酉时还未见他便不用等他。”

沈清月表示理解,弯起唇:“嗯,我等他。”

主仆俩远眺这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有些不舍,说起许多趣事。直到酉时过去沈清月也还是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锦翠便劝她回去,免得天子起疑。

沈清月道:“天子如今刚有了第一个子嗣,景妃身孕还不稳,他很看重,不会多在意我。”她让锦翠先走。

锦翠自然不会撇下主子一个人,便一直陪她等。

沈清月在石板上坐了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

她昂首看头顶的星空,晚风吹得头顶相思树的叶子簌簌落下,她小心捡起一片叶子,珍藏在腰间的锦囊里。

锦翠忽然就很想哭,沈清月连忙问:“怎么了?”

“小姐,奴婢心疼您。”

沈清月一愣,笑道:“傻丫头,我如今很好啊。”她敛了笑,望着夜色说起,“母亲说她会化成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守着我,我如今就快大仇得报了,我很开心。”

她起身:“回去吧。”

锦翠跟在她身后问:“天子会吃人,他如果震怒伤害了小姐怎么办?公子会护住小姐吗?”

沈清月沉默了一会儿:“宫中有景妃,她是个好人。”

锦翠微愣:“可您要与她争宠,她不会害您?”

沈清月犹豫了下,说不会。她感觉景辛不会害她。

她与景辛的相遇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相见恨晚,又总有股太过巧合的意味。但她没有在景辛身上看出破绽,她们很相似,都做着迫不得已的事。

景辛被追赶的那头老虎是她农场饲养的,在她得知她险些害死景辛时犹豫了,最终打算收手。

那日林中救驾,秦无恒的计划是乱箭射死景辛,在暗卫出手那一刻她提前策马跃下,阻止了这个计划。

她是要复仇,可是她不愿伤害无辜的人。秦无恒虽然生了她的气,但他是她最亲密的人,气总归会消的。

……

翌日早晨,队伍从山中返程。

因为后妃的马车只有景辛这一辆,秦无恒事后准备的并不如宫中带出来的好,景辛便提出让沈清月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戚慎眉目淡淡,扫了景辛一眼道:“你与寡人一起,沈氏要看笼中老虎,恐会惊扰子嗣。”

这样安排妥,景辛便叮嘱沈清月:“那姐姐坐我的马车吧,我在车上给你备了柑橘,若是晕车可以缓解。”毕竟看过小说,她知道沈清月也会晕车,小说里是吃过柑橘才好些。

沈清月敛眉朝她行礼道谢。

景辛坐上马车便懒洋洋躺下,这一路戚慎知道她身体不适,倒也没有再乱动她。

三日的路程因着她身怀有孕,仔细行了五日才到汴都。

队伍浩浩荡荡穿过长街,沿途跪满百姓,车帘被风吹起,景辛瞥了眼,被一个写着“程氏画摊”的店招吸引,转头瞧向窗外。

店招下是个摊位,长案上有笔墨纸砚。

背后的屏风上挂满了几幅画,有山水有人物,每幅画都有独特之处。

但中间那幅画却是另类,高高的一把椅子上蹲着个虎面人身的人,底下满是惊慌乱串的百姓,周围树木倒塌,山河也画得荒凉。

好家伙,这就是第一画手程重楼?

摊位前的年轻男子跪在人群中,看不清脸,但笔直的脊背倒依旧带着一身倔骨。

敢把这种影射戚慎是个吃人的妖怪的画放在C位,胆子够大啊。

戚慎问她在看什么,景辛忙放下帘子,笑了下避开。

挑个时间她要找程重楼比试,看谁能当大梁第一画手。

天子銮驾在前,最先驶入宫门,戚慎忽然喊了声:“慢。”

“将老虎送往猎场饲养,沈氏有功,特赏饲养司一职。”

景辛正靠在车壁上闭目,蓦然睁开眼。

让沈清月去饲养老虎,她没有听错?而且不是像原书里那样把老虎养在王宫了?他这是什么计划?

她有些懵逼。

车外也传来秦无恒的询问:“天子,您千里迢迢带回的兽中之王与山中女仙,不带入王宫?”

戚慎笑了下:“一山不容二虎,寡人已是王,何须再弄个畜生留在身边,再者恐会吵了子嗣。”

车轮缓缓滑动,秦无恒最后再一次询问:“沈氏也不带入王宫吗?”

戚慎有些不耐:“问问她在温泉池那夜做了什么好事。”

秦无恒不敢再触怒他,马车徐徐驶入宫门。

景辛倒是没料到剧情会这么发展,这样敲山震虎,秦无恒会不会狗急跳墙?

她垂眸思考,忽听一声戚慎的低笑。

“王上?”这很像一种等待大戏的笑。

他问:“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您太英明了。”

戚慎瞥了她一眼,唇角笑意倒是不减。车轮碾过的地方带起一阵颠簸,他不用看也能知道这是行到了哪里,直接喊停,笑容也在瞬间敛下。

景辛感叹帝王变脸的快。

“交代太医诊脉,你好生休养身体。”

成福在外掀起车帘,跪地摆好脚蹬恭迎戚慎下车。

*

还是王宫舒服。

景辛刚进棠翠宫便听到喵咪的叫声,云卷从廊下飞跑向她,踩在她脚背上跳,喵呜声拖得特别愉悦。

她高兴地弯腰抱起云卷,有肉了呀。

二十几名宫人跪满庭院,都喊着恭迎娘娘回宫。

景辛让大家都起身,瞧着最前头的雨珠:“雨珠上前些,腿好些了吗?”

雨珠走路已经不再跛脚,见到她也是真的高兴,忙说已经大好了。

长欢道:“娘娘在路上还惦记着你煮的粥呢,娘娘如今怀着子嗣,你们可都要好生伺候着。”

这一交代,所有宫人与有荣焉,脸上都是喜色。

雨珠是真为主子高兴,行完礼就要跑向厨房。

“去哪。”景辛失笑,叫住她,“明日早膳我再吃,别忙活。”

回宫已经是下午,她沐浴后便用起晚膳,古代远途一趟真不是人干的事,她直接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这两天戚慎忙着处理堆积的政务,他一向不喜欢坐在御案前太久,恰逢温伯元等人有几件棘手的事催得急,他召见了好几波大臣,爱动的人坐久了脾气便上来了,扔了臣子递上来的奏疏直接喊随便处置。

成福第一次做御前总管,战战兢兢,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讨好戚慎。

戚慎掀起眼皮,喝道:“杵着干什么,上点心。”

于是紫延宫殿门外不断有宫人鱼贯而入,盘中端着各式精美的点心。

但戚慎吃得并不畅快,每道尝了一口,恹恹丢下金玉叉。

“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宣少宰。”

成福心惊胆颤去少宰府把秦无恒请来。

戚慎直奔主题:“寡人不想吃这些糕点。”

他在很多事上很依赖秦无恒,此刻亦是如此。

秦无恒默默将他脸上急迫的暴躁收入眼底,知道他生气就要吃点心,而吃不到好吃的点心心情更会糟透。

“景妃娘娘的泡芙……”

“那夹心油腻,寡人不想再吃。”

秦无恒敛眉:“在玉屏王上吃到的糕点如何?可还想再尝试?”

戚慎敛眉,道了声甚好,但说:“那是沈氏做的。”

秦无恒便不再作声。

他越想推出去的东西越沉得住气,并不会焦急让自己乱了阵脚。

果然,戚慎皱起眉,很勉强地道了声:“把她诏入宫吧,但若再敢忤逆寡人,呵。”

秦无恒敛眉去办。

当日,沈清月入宫了。

戚慎如愿吃到了好吃的糕点,紫延宫上下都松了口气。成福派了个小徒弟过来将这件事一五一十汇报给景辛。

景辛正在书房画画,她画的是那夜星空下的场景。画中刚画好戚慎,男子俊美如妖孽,一袭墨蓝色龙袍凌空翻卷,搂着一袭粉裙的女子。她这张脸还没完全画好,但画中他们是那样般配,CP感竟也十足。

景辛沾取着颜料,一边问:“王上将沈姐姐安置在哪?”

“宁梧宫,因天子未曾赐封位份,沈姑娘倒也识趣,没有住在主殿,住进了偏殿。”

“我知道了,画完画去宁梧宫。”

长欢不解:“娘娘,您不急么?这沈姑娘容貌出众,又护驾有功,您待她当姐姐可她未必拿您当妹妹啊。不如我们把烤箱点上,做些泡芙给天子送去?”

景辛唇边带着笑,说不用。

雨珠正进来送新取来的颜料,听到泡芙嘴巴里下意识分泌出口水,忙咽进肚子里。

毕竟也还是孩子,不宜知道太多机密。景辛先支走她,才说:“天子自有主张,我不必干涉。”

狗男人这是在演戏呢。

沈清月的入宫一波三折,才符合戚慎这个暴君的性格。他本就爱折磨人,这样下来更易打消秦无恒的疑虑,让他们松懈。

戚慎有办法处死秦无恒,可景辛明白他想要的也许不是秦无恒的死,他那么信任这个堂弟,他一定很想看看他最信任的人到底想对他做些什么吧。

自古帝王是不是都有这样的毛病?

沈清月的宁梧宫离棠翠宫较远,景辛画好了最后一笔交代雨珠守着画慢慢晾干,别让云卷的爪子给糟蹋了。

她倒是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带些首饰华服去探望沈清月,她带了柑橘和一张自己手绘的地图。

沈清月听闻她来忙出门迎接,朝她行着王宫里的礼节。

“姐姐不必跟我客气,我在这宫中无趣,你来我才有伴!”

沈清月还守着礼数,景辛便让宫人都下去,她笑:“你习惯汴都的水土吗?”

小说里倒是没提到沈清月有没有水土不服这些细节,景辛拿出带来的柑橘。

“玉屏地势高,空气跟这里不一样,如果你食欲不振可以吃些酸甜的。”她拿出地图,“这是我为姐姐画的王宫地形图,这条甬道通向前廷,是天子上朝要走的地方,姐姐记得避开这里。这里是……宁翊宫。”景辛顿了下,宁翊宫是戚慎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里留着他许多残酷的回忆,他登基后从来没有再踏足过那里,而宁梧宫却与宁翊宫仅有一甬之隔。

他这是摆明告诉沈清月和秦无恒他目前还在生沈清月的气,让他们自己拿出主意来啊。

沈清月对景辛的礼物很喜欢,她不是个俗人,看不上首饰华服,却能看懂景辛这份心意。

眼前人是今日进宫时秦无恒再一次强调要干掉的绊脚石,她内心很复杂,一面想拒绝,一面很纠结。

但她面上不动声色,微笑:“谢谢你,妹妹。”

“你终于叫我妹妹了。”景辛不掩激动欣喜,“这后宫只有我一个人,你不知道我平日里多孤单。姐姐,你喜不喜欢钓鱼?”

沈清月诧异了下:“我在山中无事时有垂钓过。”她喜欢钓鱼,因为秦无恒喜欢,她便把这个也变成了她的爱好。但她不想在景辛身前透露喜好。

这个早就在景辛的掌握里啦。

她知道沈清月在山中无事喜欢给秦无恒绣锦囊做衣服,又喜欢去垂钓,但每次垂钓完都会将鱼放生。

她笑起来:“我想学,姐姐可以教我吗?学会了以后我就能陪天子钓鱼了,这样就能讨好他了。”

她睁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这明明是一张美到不舍得让人受一点委屈的脸,沈清月想不通戚慎那个暴君怎么舍得这么狠心对待景辛。

她点头:“好,有垂钓的工具吗?”

于是沈清月跟景辛来到了王宫一处池塘开始钓鱼。

汴都比玉屏气候热,但难得今日太阳不大,线放在水中,她们坐在亭中,沈清月教着景辛技法。

大梁这个时代渔线上还没有浮标,全凭水波与鱼儿咬动的力量去感应。

沈清月很快钓到一条鱼,但拉线时让鱼给跑了。景辛也正好钓起来一条鲤鱼,拽上来时倒是真的开心。

“我钓到了!”

鱼儿被钓上岸,不停扑腾尾巴,这鱼很小,景辛小心取下来,笑嘻嘻地又放进了身后隔开的池塘中。鱼儿很快游到水底看不见了影子。

沈清月有些诧异:“妹妹为何放生了?”

“钓鱼嘛,钓得开心就好了,我更喜欢它们在水里自由地游啊游。”

沈清月:“……”

啊,这和自己也太像了。

景辛说:“姐姐,这线上绑上羽毛会更容易分辨鱼儿有没有上钩!”

她让寿全去找羽毛来,在两人的渔线上绑成浮标,渔钩放入水中,白色的羽毛漂浮在水面,涟漪一圈圈荡漾开,的确更容易分辨了。

“妹妹,你很聪明啊。”沈清月是由衷的佩服。

景辛这一刻也有些开心,不管她是虚情假意也好,沈清月是她来到这个古代第一个钦佩的人。她钦佩她的胆识与能力,也可怜她最后的凄惨下场。秦无恒这种狗男人就别来祸害沈清月了,如果真的有造反那一天,她一定会保护沈清月的。

她的浮标忽然在水面狂动,景辛赶紧抬竿,竟然没抬起来。

“我抬不动,是条大鱼!”

大鱼就不放生了,可以清蒸。

“姐姐帮我,啊啊啊线好像要断了!”

沈清月用力帮她拉起鱼竿,一条长长的水蛇破水而出,就挂在鱼钩上,被惯力拉上了岸。

景辛愣了两秒钟,吓得一声尖叫抱住了沈清月。

那蛇在地面蠕动,沈清月反应快,拔下头上发簪射中了七寸,一脚将蛇踢下水中。

景辛仍趴在她怀里,双眼惊恐,花容失色。沈清月失笑一声:“没事了啊。”

景辛:“……”

人生第一次钓鱼就钓起来一条蛇,她差点当场去世。

亥时,王宫曲廊下的宫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棠翠宫是风清月朗的宁静景象。

景辛准备沐浴后去睡觉。

屏风后放置着一个很大的浴桶,是她自己画的图纸,做成了类似浴缸的形状。长欢提前在水中泡好了花瓣,她舒舒服服地将自己泡在里面。

长欢问她水温够不够,景辛交代:“再加些热水吧。”

长欢便出去安排。

景辛玩了几下水,闻着舒心的花香,靠在浴桶边沿阖上眼。

戚慎来时便见到她翘起唇角,也不知在想什么,微微笑着的模样娇媚动人。她脖颈修长,他视线从她锁骨处下沉,花瓣浮动之下,姣美的莹白淡粉也在水波里漾动。

戚慎喉头一动,步上前。

景辛并没有睡着,只是小憩,脑袋里想着沈清月应该不会变坏的。她微微翘起唇角,忽然闻到花香里的一抹龙涎香。

睁开眼,男人俊美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她微愣,下一秒就要护在胸前。

手腕却已被他扣住,指腹薄茧磨在她嫩薄肌肤上,微微刺痒。

“王,王上……”

“美人出浴,寡人喜看。”

出出出,出你妹的出,我还泡在水里好吗!

这念头刚闪过她便被他捞了起来,水声哗啦一声,连双脚都悬空,她被迫贴在他胸膛,惊慌失措,勾住了他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