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这身子实在娇弱,在太阳底下站的这半个多小时景辛浑身淌汗,白皙的双颊也滴血似的红。
苍吉出来说:“娘娘请回吧,王上说这天底下他什么点心没吃过。”这是戚慎故意交代的原话,自然是还记恼着她那么爽快了结周普性命的事。但苍吉见眼前的主子美目里一片愠色,两边不得罪人,谄媚道,“有御膳房做,娘娘犯不着辛苦自己。”
景辛轻笑一声:“你告诉王上,这点心天底下只有我会做,他还真就没吃过。”收回笑,她冷着脸回到棠翠宫。
什么人啊这是,给脸不要脸了,有本事他以后就别吃。
景辛径直奔进寝殿换衣服,又让宫女烧热水洗澡,盛夏炎热,她没法粘着汗等到夜晚再沐浴。
内殿里有四名宫女伺候着,长欢便急忙去小厨房将食盒里重新换上冰块。
粗使的小宫女雨珠模样稚嫩,但动作老练,帮她递冰。
两人都闻到那股甜甜的奶香味。
昨晚大家分蛋糕时没人分给雨珠,雨珠听大家说主子烤的蛋糕美味极了。
她咽了下口水:“长欢姐姐,这酥皮泡芙是什么味道啊?”
长欢没好意思说自己也没吃过。烤箱门刚打开的时候那股香味诱人得很,她跟别的宫女们都悄悄在吞口水,整个烤箱就做出来十个,主子尝过一个过后便将剩下的九个都带去了紫延宫。她低头仔细检查这九个泡芙,眼巴巴的,手指轻轻戳了戳。
“都给大家分了吧。”
突然出现了景辛的声音,两人都吓了一跳,忙行礼。
长欢:“娘娘,奴婢没有偷吃,奴婢只是……”
景辛一笑,嘱咐长欢分给大家吃,泡芙肯定是不够分的,她交代长欢看着来。
雨珠最先分到泡芙,双手捧着又高兴又惶恐的模样,忙朝景辛谢恩。
景辛正要走,见这个小姑娘的齐耳短发很特别,笑了下:“你这短发还挺别致的。”
只见小姑娘惶恐得瞪大眼睛,哆嗦着噗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泡芙从她手上滚到地面,沾了灰,她更加害怕了,捡也不是,眼泪大颗滚落。
“你何罪之有?我没怪你,起来吧。”景辛很纳闷她这反应。
回到寝殿,长欢犹豫问:“娘娘,您忘了吗?雨珠的头发是您给剪的。”
景辛不记得原主这段记忆。
雨珠才十三岁,原本盘得一手漂亮的发髻,原主很喜欢她的巧手,雨珠便每日帮她梳头盘发。但毕竟年纪小个头不高,有次够不着,不小心扯痛了原主,原主当即变了脸色,拿起妆台的剪刀便将雨珠头发剪到齐耳,还将人罚到庭院杖责一百。这一百打到四十下时小女孩血肉模糊快要断气,长欢实在不忍心才帮雨珠求了情。
炎炎夏日,景辛听完浑身都冷了。
这原主从前是有多恶毒?又还做了多少坏事啊!
她起身走向小厨房。
长欢小心翼翼劝道:“娘娘,厨房乃污秽之地,您有什么要做的吩咐奴婢们便是。”
“你以为我是去惩罚雨珠?”
长欢忙惶恐地跪下。
景辛喝道:“起来。”她说,“别动不动就跪。”
长欢虽说跟了她两年,但此刻也摸不清她的套路。
景辛来到小厨房门口。
雨珠坐在灶前的矮凳上,小女孩手捧着那个沾满灰的泡芙小心拍掉灰尘,咬了一口后眼里瞬间亮起光芒,又狼吞虎咽咬了两大口。最后似乎舍不得吃了,小口小口地咬,连沾到手心的奶油都没放过,舔干净傻笑。
她一直舍不得吃完最后一口,一边起身舀水一边傻乐,小脸一脸满足。
景辛见她走路时有些跛脚,多半是杖刑所致。
雨珠回头才看见她,小脸上的欢笑瞬间不见,又是惶恐害怕,噗通跪了下来。
这一跪,她手心里挤出泡芙的奶油,紧张得打着哭腔。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吃泡芙,不不,奴婢不该糟蹋您做的点心,害它掉在地上……”
景辛喊她起身,雨珠不敢。
她蹲下,语气平静温和:“这是我赏你的,它就是你的,你怎么做我又怎会干涉。”
“你伤好了吗?”
雨珠愣了下,强烈的求生欲迫使她疯狂点头说好了。
景辛感到无奈,搀扶她:“起来。”
她吩咐长欢:“帮我找把剪刀。”
雨珠听到剪刀两个字开始发抖。
厨房里就有一把做菜的大剪刀,景辛接过,在宫人们都一脸迷茫的瞬间剪下自己一缕发。
乌黑的长发掉落在地,雨珠仍惶恐地睁大眼睛望着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景辛温和望着这个受伤的小女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从前我剪掉你头发是我不对。你应该也听到本宫前日被雷光所渡、决心向善的事吧,这是我还你的,你能原谅我吗?”
雨珠愣愣望着她。
长欢也是惊到,以为那雷光不过就是主子新想的花样,原来竟是真的。不过也是,主子这几日性子大变,不仅会做他们听都没听过的烘培,脾气还温和了不少,爱对她们笑了。
她忙提醒雨珠:“还不快谢过娘娘的恩典。”
雨珠忙行礼,但依旧很忐忑。她手掌满是奶油,见景辛望来,不知所措地收进袖口。
“泡芙好吃吗?”景辛微笑。
“好,好吃。”
“那往后但凡我做了便都给你留一个,好不好呀?”
雨珠热泪滚下,哽咽应承。
景辛刚才望见雨珠这双粗糙的手了,她道:“那就收拾一下,重新回来给我梳头吧。”
她不是独生子女,她还有个妹妹。她爸妈被奶奶逼着生儿子,妈妈躲避无果只能找她挡箭牌,问她要不要弟弟。哪想那时8岁的她刚追完几部番,很想要个弟弟揍着玩,当场就说要。奶奶在旁笑眯了眼,爸妈只能开始打造二胎了。
后来爸妈还是给她生了个妹妹,比她小八岁。
妹妹景宁现在跟雨珠差不多大,被爸妈惯成大小姐,享受不到任何人间疾苦,如果这个时代也有现代美好,那这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就不会面临这种奴隶一样的日子了。
她必须要给雨珠道歉。
一是她要洗白自己洗白戚慎,二是她看见雨珠确实想到了她那个粘她崇拜她的妹妹。
何况书里原主之所以得到那么惨的报应不正是她自作自受么。她敢说如果这次戚慎真的没有放过她,那首先对她落井下石的便是这棠翠宫里的宫人们。
景辛交代长欢请太医给雨珠看病,幸好小姑娘的腿疾还有治愈的可能,再晚两个月便一生都是个跛脚姑娘了。
安排完这些她正想睡个午觉,但寿全进来说温伯元和管宗想要见她,还是关于拆全国神庙的事。
景辛想着计划,倚在美人榻上打了个哈欠:“告诉两位大人,我一人人微言轻,等我挑个时间去请少宰出马,让两位大人将能请到的大臣们都叫上,等我的消息。”
寿全迟疑道:“娘娘,这般岂不是将事情闹得更大了,让两位大人来不就好了?”
“去吧。”景辛闭上眼不再搭理,两旁有宫女安静给她扇风。
她唇角翘起,脑子里已经能预想到这个结果了。
午睡醒来,寿全来汇报说请到了秦无恒,温伯元与管宗也联系到了十名愿意联名谏言的忠臣。
景辛红唇扬起,坐到镜子前让雨珠帮她梳妆。
“那就请少宰移步沧澜观,请大人们屈尊在偏室等我,未得我令不可出偏室。”
……
御花园西处有荣景园,供后宫妃嫔接见家眷与外臣,沧澜观建在荣景园内。因着戚慎后宫只有景辛一人,他又从来不爱管她召见谁的事,大臣们今日进出便很容易。
景辛在沧澜观煮了一壶茶等秦无恒,她身后是间偏室,里面供宫人们煮茶配备点心。
秦无恒姗姗来迟,见到景辛略施礼:“不知景妃娘娘召臣何事。”
“少宰先坐,这茶温度刚好。”她递上茶,黛眉忧心蹙起,“妾身求见少宰是为了王上要拆城隍庙一事。妾身明白在王上心中妾身终究只是个妾,说的那些话他不会爱听。所以,妾身想求少宰去说句话,请王上不要拆城隍庙。”
秦无恒目光淡淡掠过景辛,垂眸淡声道:“景妃言重,臣不敢当。”
“少宰当得起,这普天之下王上最信任的就是您了,您又为国事诸般操劳,这件事妾身就拜托您了。”
“景妃,我说过,你言重了。”秦无恒起身远眺王城宫阙,“王上想做的事自有他的道理,我为人臣子只需要遵旨领命。”他回头打量景辛一眼,“景妃又何时对朝事这般上心了。”
这话半分戏谑半分讥讽。
景辛黯然:“妾身从前做错不少事,可如今想要改过自新,妾身这两日看了几本宫外的评书,才知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不忍心呐。”她几度哽咽。
她道:“城隍庙内供奉诸神,我大梁应要敬重这些神明……”
秦无恒打断她:“只看过两本评书,不足以证明百姓就水深火热。况且拆的不过小小城隍庙而已。”
“小小城隍庙也有神明保国护邦……”
“保国护邦的神明自有王室寺庙,景妃做好后宫分内之事便可,又何须插手这些小事。”
他准备走。
景辛焦急无措,慌乱里朝秦无恒跪下:“不,这是得罪神明的大事!高祖开国曾在陇西一处破旧城隍庙藏身才得以摆脱敌军追击;宣昭太子被手足追杀,得以在淮水城隍庙躲过一劫,成为一代明君。小小城隍庙护佑着我大梁,天子如今不可拆矣!”
她声泪俱下:“少宰,您是天子的表弟,他最喜爱你这个弟弟了,只要您去求他他一定会开恩的!”
秦无恒黑眸里闪过震惊,似乎惊异于她如今截然不同的表现,但很快就厌恶地抽出被她抓住的衣摆。
“景妃跪我也无用,你知道王上刚愎武断,我人微言轻,无法撼动王令。”不顾梨花带雨的她,秦无恒疾步离开这间长亭。
长欢紧张来扶景辛:“娘娘,您快起来。”她见秦无恒刚才摔急了景辛手腕,“您手腕都出血了!”
偏室里涌出十二个大臣,为首正是温伯元与管宗。
“娘娘,您快起来!”温伯元焦急想搀扶景辛,但碍于礼节只能收回手虚扶了一把。
昔日的恶毒宠妃此刻花容带泪,一双美目黯然伤神,又见她细长白皙的手腕露在外头,皓腕上赫然是一道擦破皮肉的血痕。他从前是讨厌景辛的,但如今却深深折服于她的大义。
两人从来没想过秦无恒会拒绝,十分义愤:“未曾想少宰竟也说只是小小的城隍庙,连娘娘都懂的道理他竟全完不顾!”
另一臣子道:“当年宣昭太子若不是在城隍庙里躲过一劫,怎会有那太平盛世!”
“太可气了,少宰都不帮忙说话!”
“我竟不曾想少宰是如此两面三刀之人!刚才寿全就不要拦着我们,让我们出来跟他理论!”
是的,今日下朝的时候他们早就求秦无恒去劝戚慎了,他当时答应得很痛快。
景辛含泪说:“诸位大人,这不怪少宰,也许他是有别的苦衷。方才宫人没有让你们出来也是我的顾虑,既然少宰没有答应,我便怕他向王上透露这件事。你们知道天子的脾气,他若怪罪就怪罪我一人吧,我不想牵连诸位大人。”
臣子们都十分动容。
景辛:“诸位大人不要着急,待我回宫再好好想想对策。”
众人只能忧心离开,温伯元临走前深切凝望她:“娘娘,您不该向少宰下跪的。他这种人,不配您跪。”
景辛忧心蹙眉,美目里泫然欲泣,一副“我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的可怜模样。
回到棠翠宫,长欢焦急帮景辛上药。
雨珠听长欢嘴里骂骂咧咧的话,才知道主子是做了这么大一桩好事,还害自己受了伤。心底对主子仅存的那一丝恐惧消散了,瞬间觉得主子是个善良慈悲的大美人!
手腕不怎么疼,景辛是故意在秦无恒甩开自己时磕到石桌上的,也是故意跪的。只要能洗白暴君保住自己这条命,跪一下又算什么。
好歹也是通宵追文的资深读者,她多么了解秦无恒的男主心机啊。
小说里他懂得人心,在朝臣之间始终塑造着忠正的形象,但在戚慎身前又是那个“我懂哥哥你,你放手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一切后果我帮你承担,你开心就好”的绿茶boy,纵容和捧杀都是他给戚慎的致命武器。导致在他造反称帝时举朝没一个忠臣反对,温伯元更是拍手称快,洋洋洒洒写了大长篇歌颂秦无恒。
对付绿茶boy就只能比他还要绿茶了。
她今日不演这番戏,又怎能让大家看到这个狗逼男主的心机呢。幸好她这演技还算过关吧。
她又想到一个坑挖给戚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