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天好什么都算准了,就是没算到,他女儿的男朋友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桑枝回去的时候,容徽就站在她的身后。
“那小子没送你?”桑天好向她身后张望了两下,并没有看到今天中午见过的那个男生。
“送了,”
桑枝有点心虚地小声说,“送到楼下就走了。”
桑天好点了点头,抹着下巴说,“还挺自觉。”
“……”
桑枝偷瞟了一眼身后的容徽。
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她转头就将书包往玄关的柜子上一扔,说,“爸爸我先回房间了。”
妙妙飞快地从猫窝里钻出来,追着桑枝跑。
在桑天好的印象里,这只胖狸花就是一只懒猫,他平时也不怎么见它有这样兴奋的反应,也就是做昨天他亲眼见它往桑枝的房间跑,还在那儿扒拉窗子。
也亏得它,他才发现了自己女儿的这个“秘密”。
桑枝一关上卧室的门,转头就看见妙妙已经扑进了容徽的怀里,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容徽已经在小藤椅上坐了下来,抱着怀里的那只猫时,他的神情或许也曾有一丝柔和停留。
那毕竟,是他最孤寂的时候,唯一陪着他的猫。
桑枝坐在单人沙发上,把自己刚刚顺手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递给他,自己则一手撑着下巴,望着他和他的猫。
躲避着妙妙故意捣乱,伸出来的猫爪,容徽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有些冰,他喝过之后,嘴唇就显得越发绯红了一些。
他抬眼,见桑枝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抿了一下嘴唇,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桑枝却只是撑着下巴,望着他傻傻地笑。
你看窗外,这夜的月像什么?
像是投在他身上的灯影柔光般动人,令他多多少少褪去几分尖刺,少却阴郁,终于像是一个活在红尘里的人。
有温度,却又仍旧不染烟尘。
桑枝每一年的生日,都过得很开心,因为她拥有爱她的家人,朋友,还有那几个叔叔……
而这一年又不太一样,
她有了容徽。
桑枝忽然拿出手机,站起来后就又直接蹲在了容徽的旁边,她打开了手机的拍摄功能,手机的摄像头照着桑枝白皙莹润的面庞,也照着少年漂亮的眉眼,以及他怀里那只胖猫。
“容徽,你笑一下呀。”
桑枝说。
可容徽看着她手机屏幕里的自己,却半晌都没能挤出一个笑容来。
桑枝试了好几次,都被容徽僵硬的表情给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她只好放弃,“算了,你不笑就不笑吧,不笑也好看!”
她干脆又指挥起妙妙,“妙妙,你把你的右爪抬起来,快点。”
妙妙叫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还是容徽把它的爪子抬了起来,它才懵懂地举着爪子,被迫营业。
一张照片定格的是桑枝露出八颗洁白牙齿的灿烂笑容,还有容徽那张没有过多表情,眼睛里却映着灯光影子的模样,以及妙妙一直举着爪子,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镜头的样子。
但桑枝放大照片,却在自己的锁骨上方看见了那一抹淡金色的字迹。
容徽两个字,如此明晰。
桑枝顿时就把手机举到容徽的眼前,“你看看!怎么照个照片出来这上面都还能看得到?”
“你快点给我弄掉!”
桑枝拉了拉他的衣袖。
容徽垂眼瞥着她扯着自己衣袖的手指,半晌才慢慢地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再悠悠地说一句:“不要。”
桑枝气得就想去书桌上放着的笔袋里找记号笔出来,往他脸上画。
但他却攥着她的手,令她一时挣脱不开。
“哪怕你弄的是我的名字也好呀,我就当是个纹身了,还挺酷的……”桑枝小声说道。
容徽却并不言语。
下一秒,桑枝不防他手腕一用力,她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原本就趴在他怀里的妙妙顿时就被夹在了中间,它被挤得发出一声:“喵?”
然后就赶紧跳下了藤椅,跑到另一边去玩儿小沙发上坠着的毛绒球球去了。
这一刻,容徽忽然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房间里静悄悄的,桑枝的呼吸稍稍凝滞,而她却眼见着他捏着她的食指,隔着薄毛衣,在他的锁骨处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那是她的名字。
那一瞬,她的指尖就像是涂抹了足以浸润骨肉的金粉颜料般,最后一划落下,她就亲眼看见她的名字显现在他的锁骨上方,同她一样的位置。
她的指腹,甚至毫无衣料的阻隔,就贴在他的锁骨处。
“你……”
桑枝不知道为什么,她动了动唇,脸颊忽然发烫,隐隐透出几分微红。
他此刻正低垂着眼,像是在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她,他双眼皮的褶皱舒展开来,眼皮像是泛着微微的粉,晕到眼尾时,就更添了几分莫名的薄红,而他的那双眼瞳深如夜色,又如缀天星。
桑枝几乎移不开眼。
“这样就公平了,是吗?”她听见他忽然开口。
桑枝看着他眉眼含笑的模样,大脑在这一瞬几乎停止了思考,她晕晕乎乎的,好像也没能琢磨他的这句话。
但是……好像还是有一点点不对劲。
她终于反应过来,“公,公平什么呀?我是这个意思吗?我的意思是让你把这个给我弄掉!”
容徽直接捏住她的脸蛋。
桑枝眨眨眼睛,忽然又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低眼瞥见自己锁骨上方微微闪烁的淡金色字迹,却有些心满意足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桑枝捂着自己的脸颊,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也凑过去亲了他的嘴角一下,然后捂住眼睛,笑起来。
容徽陪着桑枝,等到了凌晨十二点。
她十八岁的第一天。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容徽也迎来了他认识桑枝后第二个生日。
桑天好或许是听了桑枝跟他说起的那些发生在容徽身上的一些事情,也渐渐地对这个看着沉默,不善言辞的少年有了一些复杂的情绪。
听见桑枝说起他的生日,他那会儿握着电视遥控器,有些不大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那他那边儿有人给他过生日吗?”
桑枝还没说话,他就又道,“要是没有的话,你就把他叫过来,咱给他过。”
桑枝当时愣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
桑天好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你看着我干啥?还不去给他打电话?”
“谢谢爸爸!”
桑枝一下子跳起来,高高兴兴地冲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考虑到容徽的胃已经脆弱到了一种吃什么就会吐的程度,桑天好特地给他炖了一锅好汤,再炒了几个清淡点儿的菜,考虑到桑枝的喜好,他又弄了两个川菜。
等容徽过来的时候,他看着这一桌子的饭菜,几乎有些回不过神。
或许是曾经那个家给过他的回忆太过糟糕,令他几乎都要往了人间烟火的味道,那大概就是眼前这些热腾腾的饭菜间氤氲缭绕的热烟。
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他闻到食物的味道,竟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厌恶。
桑枝其实有点担心,她怕容徽真的吃了这些东西后,又呕吐不止。
那会儿她太开心了,几乎忘了这件事,可这会儿当着桑天好的面,见他专门替容徽做了这一桌好菜,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这样一副纠结的模样落入容徽的眼中,在桌下,当她伸手过来拉他衣袖的时候,他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
“上次确实是不知道你胃病这么严重,才让你喝了酒……这次啊,咱都不喝酒了。”
桑天好特意盛了一碗汤给容徽,又给桑枝盛了一碗。
“这汤啊,我可炖了不少时间,也算是我拿手的汤,你们都尝尝。”
容徽的手捏着汤匙,喝了一口。
“怎么样?好喝吗?”桑枝连忙问他。
“嗯,”
容徽应了一声,大约此刻的心是暖的,他的眉眼又柔和了一些,看向桑天好时,他认真地说:“桑叔叔,谢谢。”
“谢什么呀,你觉得好喝就成。”
桑天好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这会儿也乐呵呵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吃了,然后就跟容徽聊起了天。
无论他说什么,容徽都会回答。
虽然语句简短,但也并不影响什么。
“吃菜啊你,你看啊,这都是我弄的清淡些的菜,专门儿给你做的。”桑天好用公筷夹了一筷子到他空空的碗里。
正在吃排骨的桑枝忽然抬头,欲言又止。
容徽轻瞥她一眼,随后便在桑天好的目光注视下,将碗里的菜吃了。
这一天,大约是容徽这辈子最不真实的一天。
他喜欢的女孩儿和她的父亲笑容灿烂的,在灭了灯光,只余下蛋糕上的憧憧烛火的光影间,给他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生日快乐歌。
他呆愣愣地站在那儿,眼见着她面前的女孩儿忽然伸出手指把奶油抹到了他的脸上,然后和她爸爸一起哈哈大笑。
“容徽,许愿啊。”女孩儿望着他,眼睛里的光芒是比蛋糕上的蜡烛的光还要清澈漂亮的影子。
桑天好也在催促他,“臭小子你快点儿。”
于是那一刻,他闭起眼睛,这辈子如此认真的,许下一个生日愿望。
他不贪图更多。
只要这这一个。
可凡人许愿,都是祈求于天,寄期望于神明。
那原本就是最虚无缥缈的事情。
而他本就是神,所以他的这个愿望,只能由他自己来守护。
他想留住现在这一刻,想要自己此后的岁月都该像此刻这样平和宁静,想要永远守在她的身边。
哪怕青丝白发,哪怕辗转轮回。
蜡烛所有的光芒熄灭的那一刻,
容徽告诉自己,这就足够了。
因为对食物的生理抗拒,所以容徽还是不可避免地在洗手间里呕吐不止。
后来他洗了脸,站在盥洗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前的碎发已经有些湿润,发梢还滴着水珠,鼻梁上有水珠流淌下来,他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
桑枝敲了敲门,听见他稍有些嘶哑的嗓音时,就拿着毛巾走了进来。
她拿毛巾擦拭着他看起来有些苍白的脸,“容徽,你还是很不舒服吗?”
容徽在她给他擦脸的时候,他就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态,一动不动,但见她那双眼睛里毫不掩饰地担心,他又动了一下喉结,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桑天好的声音:“容徽,你没事儿吧?要不咱上医院去看看吧?”
这一刻,容徽忽然俯身,下颌抵在桑枝的肩头。
桑枝一愣,此刻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听见他忽然开口:
“桑枝,我很开心。”
嗓音有些哑。
这时桑天好推开了洗手间的门,不防看见这样一幕。
桑枝红了脸,赶紧松开了容徽。
桑天好的神情变了几变,但见容徽微红的眼眶,他最终憋出一句:“那个,”
“臭小子我告诉你啊,生病归生病,但咱们可是男人,不能借机撒娇知道不?”
桑天好干脆把桑枝拉出去,“你出去给他倒杯温水,别在这儿待着了,我来照顾他。”
然后他就夺过桑枝手里的毛巾,往容徽脑袋上一扔,来回地揉了几把。
“……”容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言不发。
孟衍来时,桑枝已经有些昏昏欲睡了,但见她的房间里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她原本半睁着的眼睛骤然大睁了一些,却又紧接着打了一个哈欠。
“殿下,夫人。”
孟衍本能地行了礼,然后就将手里的盒子递给桑枝,“夫人,这是您的衣服。”
因为夏氏和明氏知晓容徽的生辰,便要共同给容徽办一个生辰宴,就设在明氏宗门。
容徽是晚饭后才跟桑枝说起这件事情。
“原来有人给你过生日啊。”桑枝当时正在帮他整理头发,听了他的话,就哼了一声。
容徽其实并不想让他们办什么生日宴,但此番的生辰宴,却并非那么简单。
他需要借助这样一个机会,去引出一些人,解决一些事。
今夜,本就不会平静。
容徽原本没有打算让桑枝去,但她听了,却心生好奇,说想去宗门里看一看。
“让我去吧,好不好?”
那时桑枝可怜巴巴的模样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到底那些也不是什么不好对付的人,他索性也就由她去。
就当是带她去看看热闹了。
“怎么还要换衣服吗?”桑枝接过来,看见里面是一件殷红的长袖衣裙,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好漂亮呀!”
她也不问为什么了,开开心心地就去换衣服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就见容徽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衣摆都收进了深色的长裤,他站在那儿,就好像她曾经第一眼看过的他那样。
少年疏冷的眉眼,却比月亮的华光还要动人。
她却不知,此刻她乌发红裙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到底掀起了怎样的粼波。
红色的衣裙到了小腿的长度,衣袖很薄,如纱却又不似纱,好似拢着更加细腻柔滑的光泽,衣袖有更深颜色的丝带穿插着在袖口收紧,裙子是对襟的设计,金色的绣线在她胸前勾勒出逢生花的轮廓,又在裙摆上绣着点点的星子般的图案,好似一团炽烈的红铺开,点缀其间的火星子便已经要燎人心原。
“好不好看呀?”
桑枝跑到他的面前来,兴冲冲地问。
彼时,容徽弯起眼睛,“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