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天赋异禀

临近寒假,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容徽一举夺得了围棋比赛的冠军,将当初桑枝在海报上看见的那座亮晶晶的奖杯捧到了她的眼前。

两只棋笥里的金银嵌玉的棋子,也都被他毫无保留的送给了桑枝。

“这,这不好吧?”

桑枝起初还不好意思要,“毕竟是你赢来的奖品嘛,你都给我做什么?你以后下棋就用这副棋子吧。”

容徽却对这副棋的兴趣不大。

“太花俏,不适合我用来练棋。”

他还是喜欢光滑圆润,毫无修饰的玉棋。

“这用着多富贵呀,你还嫌弃……”

桑枝当时说着就捧到了自己的怀里。

自从容徽出现,三中年年级第一的位置就从之前的周尧变成了他,他每一次考试的试卷都近乎完美,只有在语文试卷上略微扣一些分数。

他的容颜连同着他无限接近于满分的成绩,都像是过分完美的童话。

总带着一种不那么真实的感觉。

现在他忽然不声不响地拿了那么大的一个围棋金奖回来,这就更像是一道平地惊雷在三中炸开来。

封悦知道的时候,都连拍桌子感叹:“容徽还是人吗??他是个神仙吧?!”

她摸了摸下巴,扶着桑枝的肩膀认真地问:“桑枝,他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江流儿’?”

桑枝当时差点儿没憋住笑。

这一学期的时间,桑枝花了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她也算是比以前还要多了些长进,在临近期末的一次月考中,她考到了年级第十二名的成绩。

三中是林市的重点高中,分数水平线一直比别的高中要高出许多,而依照桑枝现在的成绩,她要考一个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她每天做题做到脑子发胀,好像以前还从来没有努力到这种程度过,但即便是这样,她和容徽之间的差距也并没有缩短很多。

桑天好拿到她的成绩单却很高兴,还拍了照,发到了兄弟群里。

“兄弟们,我女儿厉不厉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他的兄弟们各个都出来捧场:

“干女儿牛逼!【撒花jpg.】”

“桑枝这孩子就是聪明!真给我长脸!”

“桑枝都高三了,这一天天地多辛苦,老桑,多给孩子弄点儿好吃的,要不今晚就上我酒店里来吃?我给咱枝枝弄个满汉全席!”

桑枝连着被好几个叔叔请着吃了几天的大餐。

“我这两天吃肉吃得快吐了……”桑枝趴在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看着容徽把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她看起来有点蔫哒哒。

容徽抬眼看她,“孟衍说,今晚给你准备了烧烤。”

桑枝一下子抬头,“我又可以了!”

容徽不由弯眉。

桑枝喝着汽水,又开始把自己带过来的练习册拿出来做。

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她的外套放在一边,只穿着一件浅色的毛衣,趴在另一只小案几上,背对着容徽写作业。

彼时,透明的珠帘偶尔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容徽的手指捏着棋子轻叩在棋盘上的声音。

桑枝忽然停顿了一下,她捏着笔,回头去看坐在那儿的少年时,她鼓着脸颊有些幽怨,“你都不用做作业的吗?”

容徽正思考着下一步棋,却听桑枝忽然这么说,他轻轻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话。

容徽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毛衣,V字领略半露出他的锁骨,少年纤薄的身形隐在稍显宽松的衣摆之下,乌浓的发,白皙的脸,在案前香炉里的香雾缭绕间,忽浓忽淡的雾色染着他的眉眼,隐去了眉宇间的几分锋芒,多了些似梦似幻的美感。

“也是,你那么厉害,哪还用得着做作业……”桑枝叹了一口气。

“你们神仙就是天赋异禀。”

容徽却道:“不是天赋,”

他取了风炉上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说,“我以前学过。”

以前?

桑枝一听,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来,在十几年前,容徽就已经上过高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还记得?”

桑枝咂舌。

“我的记忆力还算好,许多事我都记得很清楚。”容徽简单地说了一句。

所以是过目不忘的意思吗?

桑枝小声说,“那不还是天赋异禀吗?”

但忽然,她意识到了一件事。

“你十几年前就十七岁了,那你现在……”

桑枝望着他,眼睛眨了又眨,指着他的手指动了动,她忽然愣住。

“……”

容徽也大约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的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错了,殿下如今已有一千多岁。”

孟衍忽然掀了帘子走进来,认真地说。

……一千多岁更吓人好吗?

桑枝干脆继续埋头做题。

但她偏头时,却在晃荡的珠帘之间,隐约看见了外面那一抹高挑纤瘦的女子身形。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披散着乌黑柔顺的及腰长发,珠帘遮挡着她的面容,桑枝却还是依稀看出,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儿。

她看着那个女孩儿的头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仍旧有些短的头发。

桑枝有点抑郁。

她的头发长得好慢呀。

“殿下,她是明氏宗门的长老明少亭的女儿——明槐雪。”孟衍对容徽拱手行礼,又道,“明长老特遣她来照顾您的起居。”

照顾……起居?

桑枝一听见这句话,就猛地转头去看容徽。

此刻的容徽在孟衍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将手里的那枚棋子扔了出去,正打在孟衍的膝盖。

孟衍吃痛,踉跄后退。

“你倒是听明少亭的话。”容徽冷眼看他。

孟衍后背一凉,连忙低首道:“臣知错……”

“臣女槐雪,拜见殿下。”

也是此时,站在珠帘之外不远处的少女忽然盈盈一拜,嗓音婉转动听。

容徽把下了罗汉床,想要伸手去拉珠帘的桑枝给抓了回来,也没有理会外面跪着的那个少女,只对孟衍道:“让她离开。”

“是。”孟衍看了一眼被容徽抓回去的桑枝一眼,应声道。

也许是因为他天生缺少七情一脉,所以有些事情他也没有办法理解,只当明少亭的话有些道理,便随口应了一声,只说回来请示殿下。

但明少亭却让明槐雪直接就跟着他过来了。

他虽不通情思,但在此刻,在殿下的冷眼目光注视下,他也忽然就恍悟了明少亭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明少亭,还真敢肖想。

孟衍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许多,他转身就想打发明槐雪,却听跪在那儿的明槐雪忽然说,“殿下,家父只是担心殿下这里无人照管,才命槐雪前来,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但她话还没说完,小心翼翼抬头之际,却在珠帘缝隙里发现了一个女孩儿的侧脸。

明槐雪愣了一下。

“桑枝。”

随后是珠帘后那个少年清泠的嗓音,细听之下,还有几分温柔无奈。

明槐雪是第一次瞥见这位传闻中的神明殿下的侧脸。

正如宗门子弟盛传的那样,仅仅只是半个朦胧的侧脸,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艳,好似浓墨铺陈开来,笔画晕染间最精妙动人的留白。

明槐雪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好看的人。

或许这才是脱离烟尘,身处世外的神明。

“你回去吧,告诉你父亲,殿下身边不用他派人伺候。”

孟衍走出来,对她道。

明槐雪堪堪收回视线,垂下眼睑,“是。”

当她站起来,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却听身后那珠帘之后传来了一抹闷闷的女声:“容徽你干什么抓我的衣领!”

女孩儿柔软的嗓音,带着几分不自觉地撒娇式的抱怨。

明槐雪顿了顿,也许是有些好奇,她想要转身去看那个女孩儿的真容,但她知道,此刻她不能那么做。

于是她只能离开。

“我的毛衣都被你扯皱了!”桑枝挥开容徽的手,却没躲开他从青瓷小碟里捻起来喂到她嘴边的黄豆糕。

桑枝下意识地就咬住了。

孟衍在旁边硬邦邦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却没有丝毫单身狗的自觉。

直到容徽回头瞥他一眼。

“臣告退,这就去准备晚膳。”孟衍顿时有点儿站不住了,他连忙就想离开。

“孟衍等一下!”

桑枝嘴里的糕点还没吃完,挥开容徽摸她脑袋的手,她问,“周尧和照青会来吗?”

“桑姑娘想让他们来?”

孟衍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于是他便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通知他们。”

他说着就掏出自己怀里叠好的蝴蝶,蜂鸟,掐了诀,那纸做的蝴蝶和蜂鸟就在淡色的光芒中悬空,翅膀忽闪忽闪的,十分漂亮。

“……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桑枝眨了眨眼睛。

孟衍摇了摇头,“不行。”

“为什么呀?”桑枝好奇地问。

孟衍憋了一会儿,才说,“它们……我叠了好久的,飞起来多好看。”

“……是,是吗?”

桑枝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她只能讪笑两声,朝他摆了摆手,“那就这样吧……”

令桑枝没有想到的是,照青来的时候,还带上了孟清野。

“照青……你带他来干什么呀?”在小草坪里烧烤的时候,桑枝和照青坐在旁边的秋千上,她小声问道。

“是孟大人让我带他来的,说是殿下的意思。”

照青也小小声地凑到她耳边说,“不然我才不敢带他来,就他跟殿下那针锋相对的样子,我心脏都要吓出来……”

这普天之下,胆敢对九重天的太子殿下不敬的人,可没什么命好活。

照青也不想孟清野三番四次冒犯殿下,她还真怕他因此而丢了小命。

毕竟,她虽没有去过九重天见过容晟帝君,但对其爱子如命的事有所耳闻。

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找到容徽殿下,却仍力排众议,令太子之位悬空千年,就是为了等到他的儿子重归九重天的那一日。

再者说,容徽殿下上次也差点杀了孟清野,如果可以,照青并不想带孟清野过来,但她身为峚山女君,不能不听殿下谕令。

“我之前怕殿下再对他动杀心,就把他藏起来了,结果他一醒来发现我把他给弄到山洞里了,他差点没把我翎羽给拔了……可凶了。”照青说起这件事还有点委屈。

后来因为她记性不好,带他走出那座大山,整整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她还记得当时孟清野脸色铁青的样子。

但……照青又想起那个月夜,她又忍不住抿唇笑,“但是我晚上又冷又饿的时候,他还去给我摘果子吃,还抱我了……”

照青捧住了微烫的脸。

“……”

桑枝这下总算是知道孟清野之前为什么有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了。

孟清野来了之后一句话也没说,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吃也不喝,还是照青把周尧烤好的肉串递到他面前,一直吵着让他吃,他才勉强吃了。

少年的眉宇间似乎压着浅显的不耐与烦躁,但细看之下,他却又十分在意照青的举动,也到底没有舍得拒绝她递过来的所有东西。

连周尧烤糊的那串,他都吃了。

“……味道还行吗?”周尧凑过去问。

孟清野心不在焉地答,“还行。”

“糊味儿还行?”周尧喝着抹茶味的奶茶,又添一句。

“……”孟清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而另一边,站在落地窗那儿的容徽正听着孟衍说的话。

“殿下,您真的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个凡人吗?这本不该是他知道的事情。”孟衍说。

憧憧灯火间,容徽似是漫不经心地盯着坐在秋千上的桑枝的背影,他的目光显得柔和了一些,仿佛停驻了溪泉的粼光。

容徽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平淡,“这件事,他应该知道。”

孟清野的父母,并非死于普通凡人之手,而是死在魔修的手里。

那似乎也并非是单纯地为了夺取凡人气血而杀了他们。

因为他们当年的死状如金容徽仍旧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被禁制锁着自己的仙灵之气,他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死,并不是普通的谋杀那么简单。

但如今,他通过孟衍的追查,再加上同记忆里的许多细节严丝合缝地比对,终于确认,他的养父母是死在魔修的手里,且并非是气血尽失的样子。

再者说,如果那人是为了夺人气血而杀人,那么孟清野也不会幸免于难。

就好像是有人如此刻意地那么做了。

杀了那两个容徽最恨的人,却又偏偏留下了一个憎恨容徽的人。

对方,似乎就是在等这样一天。

等着当年的幸存者长大,然后再站在容徽的面前,将他结痂的伤口彻底撕裂,弄的鲜血淋漓,再将匕首狠狠地刺进去。

“臣知道了。”见容徽如此,孟衍也就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但他又思及白天的事情,便又拱手道,“殿下,今日是臣疏忽,并未看出那明少亭的小算盘……他敢将主意打到您身上来,真是痴心妄想。”

“太子妃之位,也是他明氏敢肖想的?”孟衍皱起眉。

他原想说自己当初在神界随侍在容晟帝君身边时,听了帝君多少次感叹,要是殿下在他身边,如今早该是成婚的年纪了。

仙神两界的那些神女仙姬,容晟帝君都替殿下考虑了好些个,最后却又不免为着殿下与消失许久的息蕊帝妃而黯然伤神。

但孟衍忽然又想起桑枝脖颈上戴着的那枚玉坠,孟衍顿了一下,虽然他并不懂情思,但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日子里,殿下对待那个凡人女孩儿的不同态度。

又或是波澜翻覆的那夜,殿下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自己胸口时的场景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殿下为了一个凡人姑娘,竟到了以身殉情的地步。

这是孟衍从未料到过的事情。

他或许,也永远无法体会那种极端偏执的情感。

但他怕是也忘不掉,那夜殿下抱着他怀里的女孩儿,沉入海底时的那般模样。

殿下对自己的性命毫不珍惜,却是那般小心翼翼地想要去保护那个女孩儿的生命。

孟衍一时有许多话想说,但他抿唇半晌,又像是忍了一会儿,却到底还是开口:“殿下,桑姑娘她……毕竟只是一个凡人。”

她的人生如此短暂,并不能陪伴殿下天长日久。

神明与凡人之间,本就隔着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红尘匆匆,向来留不住的,便是那许多凡人的生命,他们不似神明,千年万载,与天同寿。

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忘却所有的前尘,成为另外一个人。

这些话,孟衍到底没敢说。

但他想,殿下一定很清楚。

“所以呢?”容徽似乎并不喜欢听他说这些话,他的神情显得更加冷淡。

孟衍顿时噤声。

“臣明白了。”孟衍觉得自己该怂还是得怂。

殿下的事情,他的确也无权置喙。

彼时,桑枝正在跟照青聊天,看见孟衍拿了一堆饮料过来,她眼尖地看见里面有桃子汽水,她就连忙喊,“孟衍!我想喝那个!”

孟衍顿时跑过去,“好的夫人!”

“……?”

桑枝顿时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