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徽原本该同孟衍回九重天的。
这个世界远比那许多凡人眼中看见的还要浩大神秘,在极尽边缘之地,星河与沧海无穷相接,天水一色,在永夜与极昼的交替之间,唯有神仙才能寻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明路。
但当孟衍带着容徽去到那儿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来时的路已经莫名消失,像是被人刻意冲散了星辰流光的痕迹,暂时隐没了另外一个世界同凡尘之间的关联。
“似乎是有人,并不想让殿下回去。”孟衍说。
“那你们是永远都回不去了吗?”
那天桑枝问他道。
“倒也不是,只要星辰阵法再次转动之时,我同殿下便能回去。”
孟衍说,大概还要等一段时间。
“也许等帝君发现星辰之境的异样,阵法转动的时间就会来得更早一些。”
只是令孟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星辰之境所设阵法,倾万里星辰与沧海水波之力,独蕴仙灵之气,至今已有千年万载的时光,算是仙神两界如今与凡尘之间唯一的关联,非是神仙,不得进入。
那么,又是谁有如此能力进入星辰之境,阻止殿下回归九重天?
孟衍并不清楚。
但容徽却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同之前桑枝被人暗害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夏氏和明氏两个宗门得了孟衍带去的太子谕令,这些天正忙着彻查这件事。
而桑枝则有着身为一位高三生的自觉,每天都沉浸在漫漫题海里,而桑天好为了给她补身体补脑子,学了不少煲汤的方法。
桑枝现在最讨厌的就是鸡汤和鱼汤。
虽然已经拿回了玉坠,但容徽却还是没有离开学校,或许正是因为桑枝在那里,所以他也喜欢每天同她一起去上学的时光。
虽然已经到了高三,但是三中还是没有取消高三生每周一节的体育课,或许也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在繁忙的学业之间,能够有一时的喘息之机。
桑枝因为来了例假,肚子有些痛,她就让封悦帮她请了个假,没有去操场。
天气渐渐转凉,桑枝穿了一件浅色的卫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这会儿正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
昨天晚上桑天好跟她提起了赵姝媛。
据说她现在的境况并不算好,似乎是免疫力在逐渐降低,三天两头发烧感冒,人也越来越消瘦,也因为这件事,田晓芸也往日里风风火火的嚣张气焰都熄灭了不少,她现在对待她的女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严格苛刻,反倒有了些轻言细语的模样,似乎整个人都柔和了一些。
曾经她想强加在赵姝媛身上的许多不切实际的愿望似乎都已经落了空,也许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都没有自己女儿的身体重要。
但赵姝媛的后半生,或许也就只能这样混沌下去了。
这也都是她自己所种的恶果。
打了一个喷嚏,桑枝吸了吸鼻子,又喝了一口热水。
现在她每次来例假,几乎都会感冒。
容徽走进来时,正见她正低着头在喝水。
“你去哪儿了?”桑枝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他走了过来。
容徽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把一盒热牛奶放在她的桌上,“喝。”
桑枝放下水杯,开开心心地捧起那盒奶,“谢谢。”
她插了吸管,就开始喝。
桑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就拿出手机,按亮屏幕,凑到他的眼前,“容徽你看看这个。”
容徽瞥了一眼屏幕,看清了“全国围棋比赛”几个字。
“你要参加吗?”桑枝咬着吸管问他。
“没兴趣。”
容徽推开她的手,垂眼翻看自己手边的一本书。
那是孟衍给他的仙术典籍,看在他的眼里,那每一页都是图文并茂,但看在桑枝这样的凡人眼里,却是一本无字天书。
“你怎么会没兴趣呢?”
桑枝放下那盒奶,伸手去抱他的手臂,“你明明每天都在下棋!”
容徽闻言,瞥她,“不过只是无聊时的消遣,那并不代表,我想去参加这些没有意义的比赛。”
“怎么会没有意义呀?”
桑枝有点不太明白,“奖金有好几万块呢!据说那个奖杯还是纯金的!”
“我听说,冠军还会有金银两种棋子做礼物!”
容徽听了,险些失笑。
“不过,”
桑枝把手机重新塞回衣兜里,又打了个喷嚏,她拿了纸巾擦了擦鼻子,“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
“我只是以为你会想参加的……”
她说。
毕竟桑枝还记得她房间墙壁上嵌着的柜子里,还摆放着许多他的奖杯。
那全都是他曾经的荣誉。
她仍记得那张照片上他站在领奖台上的模样。
她仅仅只是以为,他多少也会想念当初他为自己赢得那些荣耀。
“你想我去吗?”
容徽却忽然收敛了眼底极浅的笑意,他看着眼前的桑枝,忽然问。
桑枝乍一听他这话,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嗫喏片刻,她小声说,“你问我做什么……”
她认真地说,“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身后浅色的窗帘被半开的玻璃窗外袭来的风吹起,轻柔的料子飘啊飘,刹那间拢在了她的头上。
桑枝连忙伸手想要去拽下来,却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了先。
他的手挥开轻飘飘的窗帘,在女孩儿被撩起的布料弄得眼睫微颤时,他心思微动,如画的眉眼在如此明晃晃的光线里,仿佛更柔焦了一些,漂亮得令人心惊。
他微微侧着脸,探身往前。
桑枝呼吸一窒,下意识往后的时候,后背抵在了雪白的墙壁上。
他的气息微热,无限接近。
柔软的唇瓣带着微凉的温度,却烫得她的脸颊骤然烧起绯薄的红晕,好似层层浸染的流霞颜色,又像是冬日过后绽放的第一缕春色。
她紧闭着眼睛,薄薄的眼皮仿佛还在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胸腔里的那颗心也跳得迅疾。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但此刻,她却忽然听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桑枝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时,容徽正好又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桑枝捂住脸,头顶都仿佛在散着无形的热气儿。
而容徽直起身,手肘抵在课桌上,撑着下巴望着她时,他冷白无暇的面庞也已经有了细微的粉色。
桑枝忽然听见他说,“我会去的。”
桑枝仍然脸颊红红的,躲着他的目光注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这里,这里是学校……”
“嗯。”容徽手指间捏着一支笔,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你不能随便亲我。”
桑枝越说声音越小,“被看到了怎么办?”
容徽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绯红的面庞,他的眼尾也泛着微微的红痕,好似颜色浅淡的春色从他的脸颊微不可见的铺散开来,晕染在他的眼下,就好像他那天喝醉酒之后隐约透出的薄红。
他忽然伸手去抱她。
甚至还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
像一只收敛好所有尖利指甲,看似单纯无害的动物。
桑枝明明是该推开他的,因为下课铃已经响了,教室外面已经有了声响,桑枝生怕路过的人随意地往窗内一瞥,就能看见这样的一幕。
但她红着脸,低眼瞥见他的侧脸,她又忍不住伸出手指去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她干脆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上,迅速低头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口。
然后她就迅速把他推开,“我要爱学习了,你不要做我学习路上的绊脚石我告诉你!”
每次面对他的美颜诱惑,她总是把持不住。
桑枝把帽子又往下拉了两下,遮住自己泛红的脸颊。
容徽看着她装模作样地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他的目光平静柔和,如同月华之下波光粼粼的一溪泉。
桑枝的卫衣帽子上有两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容徽撑着下巴望了她好一会儿,没忍住伸手去拉了拉。
桑枝挥开他的手,“你别弄,我做题呢。”
这一幕,正好被率先走进教室里的几个女同学看见了,她们先是愣在那儿,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就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容徽。
无论偷偷看过多少次,无论她们在学校论坛上保存了多少他的照片,她们看向他的每一眼,却都如第一眼时,那般令人心悸。
像是停留在另一个次元里的人,他是撕破漫画走出来的神仙。
封悦说,三中竟然还有人偷偷建起了容徽后援会。
但他看起来有些过分疏冷,似乎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人敢轻易靠近他,除了他的同桌桑枝。
容徽和桑枝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没有任何人能说得清楚。
但是在这天晚自习时,坐在桑枝前面的封悦趁着讲台上坐着的班主任赵宇正低头看手机,她想转身给桑枝扔一个小零食时,却在桌子缝里看见了桑枝的左手正被容徽握着,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正趴在课桌上睡觉,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闭着一双眼睛。
呼吸清浅,似乎睡得尤其安稳。
睡梦中却仍不忘握紧她的手,粘人又可爱。
而班主任赵宇却像是根本没发现似的,从来没有出声叫醒他。
而桑枝这会儿正沉迷解一道物理题,正用自己空着的那只右手在草稿纸上奋笔疾书,根本没有发现封悦此刻目瞪口呆的模样。
“……”
难,难道是错觉?
封悦揉了揉眼睛,盯着两张桌子的缝隙里那两只交握的手,瞪着一双眼睛,目光有些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