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劫后逢生

颜霜未曾料到的是,容徽喜欢那个姑娘,竟到了为她生死不顾的地步。

“他这是做什么?”

颜霜将手里的杯子扔出去,砸在地上,飞出去的碎片划破了站在阶梯下的暮云的脸颊。

他伸手抹了一下,并未言语。

“他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没有一点儿长进!”颜霜怒极,那双微挑的凤眼里阴云聚拢,在周遭暗红的光线里,她的面容更显妖冶动人。

也许她有过片刻的挣扎,但她的手紧紧攥着软榻一方的扶手,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颜色鲜妍,她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这么多年来,那种矛盾纠缠的心绪终究还是未能放过她。

“暮云。”

她看向站在阶梯之下,一直沉默不言的年轻男人,咬牙道,“去,把那个女孩儿身上的咒术解了。”

“夫人……”暮云闻言,惊愕地望向她。

“难道真要我看着他死?”

颜霜从来讨厌受人威胁,而在此刻,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放任容徽,他若想死,她便成全他好了。

但,她心里无数复杂的情绪交织着,终究令她未能下得去手。

“他用神格为代价,是要和你同归于尽,暮云,他一死,你也会死。”

颜霜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咒术到底有着何种威力,如今的容徽还未曾恢复所有的神力,修为也堪堪只在暮云之上,要破她的咒术,与他而言,便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颜霜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他竟会选择一条死路,来为那么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孩儿谋求生机。

之前她之所以交给暮云这道与仙灵之气相生相克的咒术,便是存了心要置那个女孩儿于死地,她就是要让容徽没有机会救她。

但现在看来,颜霜还是失算了。

或许,她本来就不曾了解过容徽。

“他可真是个疯子……”颜霜忽而冷笑。

——

桑枝以为自己死了,可当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盯着头顶那盏浸润了暖黄色光芒的水晶灯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手指。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掩映在漆黑夜幕间,又被各色霓虹点映着显现出模糊轮廓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汇集成一片连贯的光影,好似排列整齐的数万星辰。

这像是在酒店的房间里。

桑枝下意识地去触摸自己的腹部,她惊奇地发现,原本一直没有愈合的那道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连一丝痕迹也未曾留下,而那种一直折磨着她的被烈火灼烧的感觉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半晌都回不过神。

难道……那一切都是一场梦吗?

身旁有人的呼吸声很浅,桑枝回过神,偏头时,正好撞见躺在她身旁的少年那张苍白的脸。

他的衬衣纽扣都已经都被解开了,胸口缠着雪白的纱布已经隐隐浸出了血迹,狭长的锁骨,无暇冷白的肌肤,少年柔韧的腰身半掩在纯白的被子下,他此刻静默的就像是一幅画。

即便桑枝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但她却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凑到他的鼻间。

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节,终于令她感受到了属于他的温度。

他没有死……

而她也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仿佛昨夜他怀抱着她沉入海底时的那个吻便是冲破梦境的解药。

万里波涛翻滚,层层淹没她和他的身形,冰冷的海水浸透衣衫,灌过口鼻,那窒息的感觉明明如此强烈,可当她再醒来,那一切都好像离她很遥远。

桑枝眼眶里有了泪意,她小心翼翼地缩进他的怀里,枕着他的手臂,却又不敢把他抱得太紧,生怕碰到他的伤口。

容徽睁开眼睛时,他意识还未曾清醒几分,便听见耳畔传来的小声啜泣。

他稍稍偏头,便正好看见缩在他怀里的女孩儿正抿着嘴唇,用手擦眼泪。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他此刻只能听见她细弱的哭泣声。

“桑枝?”

他一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正在抹眼泪的桑枝忽然听见他的这一声轻唤,她动作一顿,抬头时,正好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

桑枝抿着嘴唇,忽然又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背对着他,也不肯再讲一句话。

容徽眼底多了一丝慌乱,他连忙伸手去扣住她的肩膀,想把她重新往自己的怀里带,可她却固执地不肯转身,抓着被子不愿意挪动一下。

容徽停顿片刻,他大约也明白,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同他闹脾气。

垂着眼脸,他忽然重新躺了下去,捂着自己的胸口时,他的手指刻意按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原本结了血痂的伤口骤然撕裂开,浸出更加鲜红的血液来,又将纱布染得更加殷红。

他的前额有了冷汗,而他的目光却一直停在女孩儿的背影,他动了动微微泛白的嘴唇,嗓音刻意放低了一些,显得有些细弱可怜,“枝枝,我疼。”

果然,桑枝一听就转过身来。

她一见他胸前的纱布又被鲜血浸透,她就皱起眉头,有点着急,“你怎么不小心点啊,你受着伤就不要乱动……”

容徽却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拉着她,小心地抱住她。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小声说:“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桑枝有点泄气。

“你总是这样……”

她憋了半晌,像是有点挫败。

“装乖认错,下次还敢”,这简直就是容徽在桑枝面前的真实写照。

桑枝还有些话没有说完,却听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她回头时,正见穿着一件连帽衫,戴着鸭舌帽的孟衍走了进来。

“殿下,桑姑娘,你们醒了。”

孟衍将手里提着的那一袋子吃的都放在了旁边的小圆桌上。

“孟衍,这是怎么回事?”容徽一见他,便收敛神情,一手撑着床坐起来。

“殿下您小心一些。”

孟衍走过来,将枕头垫在他的身后。

“其实这件事,我也并不清楚。”

而后孟衍停顿半刻,像是有些欲言又止。

“说。”容徽紧盯着他。

孟衍只好继续说下去,“那日我还未来得及冲破殿下您设下的结界,便见有一抹黑红的气流凭空出现,坠入波涛之间,连带着您设下的结界,也都应声碎裂。”

“我将您和桑姑娘从海底带出来时,便察觉到桑姑娘身上的咒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消失了,而殿下您的神格也因此而完好无损……”

“你有查出些什么吗?”容徽垂眸沉思片刻,忽然问。

孟衍摇头,但他沉吟片刻,却又皱眉,“臣虽未能查出些什么,但那日我却也能依稀分辨,那道气流分明……是魔气。”

这件事说起来,孟衍也是满腹疑惑。

如果那道神秘气流真的是魔气,那么救了桑枝和太子殿下的人,必然是魔修无疑,而且还更有可能就是当初想置桑枝于死地的那个人。

可这怎么说得通呢?

伤人在先,救人在后,这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眼前好似有一片云山雾罩,拢在他的眼前,令他看不真切。

孟衍离开后,桑枝就坐在小圆桌前喝粥。

容徽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桑枝还生着气,感受到他的目光注视,她抱着小碗,背过身去。

“枝枝。”

他轻声唤她。

桑枝装作没有听见,背对着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

“你不要生我的气。”

容徽坐起来,赤着脚下了床,就踩在铺了薄薄一层地毯的地板上,走到她的身后,俯身去抱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嗓音刻意放得很柔和,“枝枝……”

桑枝咬着勺子,鼻翼一酸,忽然就掉了眼泪。

容徽不防她忽然的眼泪,他神情微顿,当即用指腹轻蹭她的脸颊,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以后不要再那样了。”

他忽然听见她说。

容徽自然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但他此刻却沉默不语。

而桑枝只要看见他胸口缠着的纱布,就会想起那夜所有的事情。

她会想起他像个偏执阴郁的疯子,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进自己的胸口,执意要用他的命,替她寻求一线生机。

即便是死,即便,他很有可能救不了她,他也还是那么做了。

桑枝曾以为,他或许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自己所眷恋的事物,她几乎就要以为他已经在她的潜移默化中,开始慢慢有所改变。

可那天夜里,当他凑在她的耳畔,轻声说:“比起活着,我更想跟你一起死。”

她才发现,或许他从来都未曾变过。

他仍旧是她曾在深巷里见过的那个眼眉衔霜,冷似坚冰的阴郁少年。

此刻,她身后的少年忽然站直身体,转身走向落地窗边,他背对着她,忽然道:“你害怕了,是吗?”

桑枝回头看向他。

他的声音冷淡下来,清冽无波:“可是桑枝,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身为神明,心中却藏着恶鬼。

或许,他永远都无法依照她的想法,活成她所希望的那副模样。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他忽然回头,对上她那双呆滞的泪眼,他轻声笑着,神情却越发的冷淡。

他或是想问她,她是不是要离开他了?

因为他那些从未对她言明,却在那夜一朝暴露的阴暗想法,也因为他那天是那样毫不犹豫地当着她的面,刺进自己的胸口。

她或许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吧?

疯狂又可怕。

但是容徽动了动喉结,有些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此刻的他明明很想拥抱她,很想亲吻她,可最终,他却只能站在那儿,冷眼望着她。

他的指节蜷缩,下颌绷紧,似乎已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也是此刻,他忽然见桑枝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就要往外面的客厅里走。

容徽瞳孔微缩,他的身体几乎比他的脑子反应还要快,直接快步走过去,从她身后抱住她,“你不要走……”

他低头,脸颊贴着她的耳廓,闭起眼睛,“枝枝,我错了……”

这一刻,他也只能这样无助地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话。

“我没有要走,”

直到他听见怀里的女孩儿忽然小声说,“你的伤口又浸血了,孟衍的药留在外面……”

她解释着说。

容徽稍怔。

下一秒,原本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儿忽然挣脱开他的手臂,转过身来,双手抱紧了他的腰身。

他恍惚垂眸,正见她仰着头望他。

“容徽。”

她唤了他一声。

“你是什么样子的,我相信我自己看得已经很清楚。”

她对他弯起唇角,那双眼睛也带了笑意的弧度,“在我心里,你哪里都好。”

“那天我说,我只喜欢你,”

“我没有骗你。”

她问:“容徽,你喜欢我吗?”

少女的下巴抵在他的胸膛,那双望向他的眸子是那么的纯粹清澈,浅浅地映照着他的模糊影子。

仿佛她此刻满心满眼,就只剩下眼前的他。

容徽喉结微动,他薄唇微抿,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羞怯,却在面对她这样的目光注视时,他还是轻轻地应:“嗯。”

他的嗓音莫名有点哑:“喜欢。”

桑枝听见他的声音,她的脸颊不争气地有些微微泛红,她的嘴角有点想上扬,却又被她生生忍住。

她忽然踮起脚,伸手去捧他的脸。

容徽不自禁地稍稍俯身。

那一瞬,她忽然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是极轻的触感,却似燎原的火焰般灼烧过似的,令他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颊骤然泛粉。

他睫毛微颤,眼尾灼烧的绯红颜色几乎比夏花的颜色还要动人。

胸口的伤明明还在时不时传来一种钝痛感,但他此刻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急促地跳个不停。

“这样就够了呀容徽。”

她趴在他怀里,轻轻地说。

他是否愿意去喜欢这个世界,他是否愿意留恋这世间的春花秋月或是朝朝暮暮,她都没有权力去强求。

她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他为了她而改变些什么。

容徽,永远都是他自己。

而她,愿意喜欢他,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