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天好起初真以为自己是得了什么病,直到医院的检查报告拿到手里,又听医生和他解释了几句,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当晚就开开心心地去跟朋友们喝酒吃肉,而桑枝则留在家里写作业。
桑枝已经高三了,等到明年的六月份,她就要高考。
班里的学习氛围很浓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孟清野也不再逃课,但他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默,尤其是当他看见桑枝的时候,他似乎总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很快就移开目光,垂下眼脸,神情复杂。
容徽的消失,仿佛也曾在这里掀起过波澜,但因为班主任赵宇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所以大家也仅仅只是私下猜测他是不是转学了或者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他就像是一抹短暂停留在炎炎夏日里的清冽微风,吹过了最炙热的七月,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桑枝的头发还是很短,参差不齐到她在学校里的每一刻都不敢摘下帽子。
因为无时无刻戴帽子这件事,某天教导主任刘新平在校门口查仪容仪表的时候,桑枝还被他拦在校门口,硬要让她摘下帽子。
幸好那天早上是桑天好骑机车送她来学校的,他戴着墨镜,一手拿着头盔正要走,抬头却看见自己的女儿走到校门口时就被那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拦在了校门口,一副腰板直挺,严肃板正的模样,还对她指指点点的。
桑天好低了低头,眼镜从高挺的鼻梁上滑下来些许,他看清了那个中年男人的模样,那不就是上次桑枝跟人打架时,他来学校见过的教导主任吗?
桑天好把头盔放在车上,迈开长腿就往校门口走。
“你戴个帽子像什么样子?摘了!”
桑天好走过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刘新平的声音,眼见着他伸手就要去摘桑枝的帽子,桑天好先伸手去扯着桑枝的书包带子,一下将她带到了身后。
刘新平第一眼看见桑天好的时候,他嘴里大有滔滔不绝之势的批评之语就都戛然而止,悬在喉咙,将发未发。
他可还记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就是当初在办公室里一个人怼了四个家长的桑枝的父亲。
偏偏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条理清晰,教人挑不出一点儿错处,即便是刘新平这样儿参加过很多次辩论赛,还得过最佳辩手,最擅长将话题带偏的人,也没有办法插上一句嘴。
就更不提当时那四个原本怒气冲冲的来,最后却蔫哒哒地走的家长。
“是桑先生啊……”刘新平反射性地扬起在每一位家长前都会露出的标准笑脸。
“刘主任,我女儿的脑袋上前两天受了点儿伤,为了缝针剃了点儿头发,所以我就让她戴了帽子……”
末了,桑天好顿了一下,笑着又道:“刘主任应该能理解吧?”
刘新平原本就因为之前桑枝几次顶撞他而有些不岔,今天也是逮着桑枝的错处,就想多训她几句,但谁知道桑天好却突然出现。
这会儿他讪笑一声,“原来是受伤了啊,桑枝,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好了,没事,你快进……”
他话还没有说完,桑枝就已经抓着书包肩带,走进了校门。
“……”刘新平脸上的笑意一僵。
“那我先走了啊刘主任。”桑天好看了一眼桑枝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直接转身,懒懒地冲身后的刘新平招了招手,也不管此刻的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桑枝在学校里无论什么时候帽子都是戴得很严实,别人也都以为她是头上有伤,桑枝每天沉迷学习,渐渐地她似乎也就习惯了短发的自己,也不再执着于买生发产品。
emmm……就是回家摘帽子的时候有点头冷。
桑枝给容徽发的消息一直发不出去,她每天都会看很多次手机,但却一直没有收到过他的回复。
昨天夜里,照青从桑枝房间的窗户飞进来,送了她一只怀表。
那是一个样式小巧精致的银色怀表,中间有一颗青蓝色的玉石,周围点缀着晃人眼的一一颗颗的小钻石。
照青说,那是那个剪了她头发的老妖婆的东西。
那原本该是一件神物,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入了那个女魔修的手里。
那只怀表里有一朵兰絮草,那是生长在最古老的仙山里最珍贵难得的灵草,古籍记载,佩之,可吸收山川灵气,化为己用。
时至现在,仙山陨落,只剩寥寥几座。
或许这世间,如今就仅存这么一株而已。
但它在心术不正的女魔修手里,却发挥不了太多的效用,于是那个女人这么多年佩戴它,也不过只是靠着它提供的微薄灵力,来吸取年轻女孩儿的气血,维持自己的容颜。
而在桑枝这样的凡人手里,它所能提供的灵气也非常有限,因为她是肉体凡胎,所以她无法借由它来获得更多的力量。
但兰絮草,会保护每一个佩戴它的良善之人。
“它会保护你的,桑枝你可要收好它。”
照青原本是想自己留着的,但她又愧疚于那天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险些让桑枝丢了性命。
身为一个凡人,却同天生的神明扯上了关系,或许以后,还有更多未知的险阻在等着她。
于是照青想,与其自己留着,倒还不如送给桑枝。
“桑枝,你有没有想过,容徽大人他身份特殊,这对你来说,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昨夜的茫茫月辉撒了一地,好似细碎的银霜一般,散落在这光影昏暗的窗台前。
“因为你是一个普通人,有许多的事情你本不用知道,因为那些事情对你来说,或许是神秘的,也同样是危险的。”
那时的桑枝一手撑着下巴,听了照青的话,她“嗯”了一声,“我知道啊,但是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事情。”
或许是从她被妙妙挠了那一爪子之后,当她开始看清住在对面的那个少年的面容,或许她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命运推向了这个世界神秘未知的另外一面。
从她开始发现他的那天起,或许一切都已经注定。
“我也不能因为恐惧害怕,就退缩吧?”桑枝望向窗外,借着楼下昏黄的灯光,她却再也看不见曾经屹立在对面的那栋旧居民楼。
“那容徽要怎么办?”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
桑枝仍旧记得记忆倒退到十七岁的容徽割开自己的手腕,躺在浴缸里,险些死在那些早已过去十五年之久的回忆里的场景。
他好像终于看见了一点点的光,桑枝还想让他看到更多的星子,看见月亮。
然后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他或许还会发现,他将喜欢上这人间尘世里,最灿烂的阳光。
她曾经不够了解他,那份说来浅薄的喜欢也都在她对于鬼怪的恐惧里全都无声湮灭。
那时,她已经转身逃跑过一次。
她不会再那样了。
桑枝告诉自己。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勇气……就好了。”在最深沉的夜里,照青听了桑枝的话,沉默了很久,最终轻轻地笑了一声。
眉宇间却压着愁绪。
“可是桑枝,你会老,但他不会。”照青又说。
桑枝怎么会没有想过这一点。
容徽身为神明,他的容颜同桑枝在十几年前的报纸上看见的那张照片上的模样一般无二,好似他早已逃过了岁月的流逝,或许他也将永远不老不死。
或许她同他之间横亘着的,又何止是生老病死那么简单。
但是桑枝却不想去想那么多的事情。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喜欢他,这就足够了。”
桑枝按亮手机屏幕,在看见锁屏壁纸上那个目光呆滞,神情动作都很僵硬,却依然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她不由得弯起眼睛。
“想太多会掉头发,我已经没有头发可以掉了。”她说。
也许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桑枝会这么说,照青愣在那儿,仿佛她已经烦恼了许久的难题,却被她轻易地解开。
照青久久说不出话。
今夜是同样的时间,照青明明说好要带着烧烤来跟她吃夜宵,但桑枝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到现在,却始终没有等来她。
照青大约是……迷路了。
桑枝想。
他们青鸟的记忆能力就真的是一个谜。
这夜,照青最终没有来,却到底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年轻男人西装革履,一张面庞生得丰神俊秀,他周身都好似涌动着黑红色的气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桑枝的房间里。
冰凉的目光轻轻扫过床上女孩儿熟睡的面庞,他倒也盯着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却到底也没想明白,着分明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女孩儿,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容徽动心的?
他轻嗤一声,似乎并不能理解那位失落人间多年的小殿下的心思。
手里浮动着一团黑红色的火焰,燃烧着的火光照着他的眉眼,更显无情。
火焰飞出去的瞬间,瞬间便像是一把利刃,无声浸透薄被,刺穿了仍在沉睡中的女孩儿的腰腹,她在睡梦中呜咽一声,还未醒来便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而男人看着那渐渐被鲜血浸染得殷红刺目的被子,他始终神情未动,只站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他在等待着,她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