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衍的出现,总算是解开了容徽的身世之谜。
在距离这凡尘不知道有多遥远的距离的仙神两界,传闻中的满天神明,都存在于那个未知的地方。
“容徽,如果孟衍说的是真的,你爸爸找了你那么久,他一定很想你,你应该回去见见他的。”
夏日微凉的夜,桑枝和容徽坐在楼下小区花坛边的小长椅上纳凉,桑枝怀里还抱着妙妙,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空,忽然说。
容徽起初并不说话,他只是跟随着她的视线,仰头望着漆黑夜幕,旁边路灯暖黄色的灯光铺散成浅浅的光影穿梭在枝叶间,在他的肩头投下破碎零星的影。
“这也许并不是他的错,容徽。”
桑枝去握他的手,“或许在你深受煎熬的这许多年来,他也并不好过。”
她说着,那双眼睛望向他,“就好像我爸爸一样,我小的时候他带我去游乐园,那天游乐园门口人很多,我走丢了,有一个中年男人把我抱走了,我根本挣脱不开,我就一直哭,一直喊爸爸,在被那个男人带到车站等车的时候,我趁着过安检跑掉了……等爸爸带着警察叔叔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那个时候他什么都没说,跑过来就抱住我……”
“我小时候觉得我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好像一座山一样高大,好像什么事情对于他来说都特别的容易,我也特别的崇拜他……但是那天,我看见爸爸脸色苍白地朝我跑过来,他一声没吭,但我却还是看见他的眼眶已经有些发红。”
桑枝回想起来那天的事情,忍不住眼眉都带了笑意,“后来他带着我在游乐园里玩儿了很久,还带我去了鬼屋……那时候我们从鬼屋里出来,我看见他眼睛红红的,眼眶里有眼泪掉下来,我还以为他是被鬼吓的。”
她唇瓣的笑意稍顿,“但其实不是。”
小时候的桑枝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爸爸桑天好并不是她以为的超人,他有血有肉,是这渺渺尘世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凡人,他也会有憋不住眼泪的时候。
但他却很少会哭。
妈妈说,她这辈子只在桑枝爷爷桑福的葬礼上见过桑天好掉眼泪。
再有,就是后来桑枝差点走失的那一次,桑枝亲眼见到的那一幕。
那天出了鬼屋,她爸爸就在门口,也不管那么多人异样的目光,就把桑枝紧紧地抱在怀里,“枝枝,以后一定要抓紧爸爸的手,知道吗?”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父亲,所以桑天好就不由地想要将自己身边最亲的两个人攥得更紧一些。
可是赵簌清和他之间,早已经横亘了太多无法修复磨合的东西,无论是他还是赵簌清,或许早就已经没有办法重新找回曾经对彼此的那份热忱。
于是在这个世界上,桑天好就只有桑枝了。
“我爸爸弄丢我仅仅只有两天的时间,他就已经那么难过了……听孟衍说,你爸爸失去你,已经有一千多年的时间了……”
桑枝忽然感叹,“一千多年,我都不能想象那到底是多么漫长的岁月。”
她已经在尽力地想要让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年打开心扉,去找回他曾丢失的那份亲情。
“容徽,你去见一见他吧。”
桑枝看着他,认真地说。
容徽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心里却是迷茫更甚。
实际上,关于亲情,他已经失去了太久太久,当有一天,忽然有一个人告诉他,他其实从未被抛弃,他原来还有一位父亲这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寻找他……容徽忽然觉得自己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
曾经他也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一遍遍地问自己,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抛弃他?
他怨恨过,但后来,那诸多难以消解的怨恨都已经在年深日久的绝望中,渐渐地归为死水般的平静。
但此刻,面对桑枝时,他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如果这是她所期望的,
他想,他无法拒绝。
“但是你一定要记着回来啊!”桑枝忽然又攥住他的一根手指,她有点担心地说,“我看电视剧里有什么‘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要真是那样的话,你可一定要快点回来,不然我都变成老婆婆了……”
桑枝脑补出自己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模样,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闷闷的,“到时候可就晚了。”
“容徽,”
桑枝忽然用那双杏眼望着他,“你能不能跟你爸爸说一说,等我老了,你再回去好不好?”
“这对你们神仙来说,一点儿也不久,对吗?”
身为一个普通的凡人,桑枝知道自己的一生,在神明的眼中或许正如朝生暮死的微末蜉蝣一般,比不得他们享有千年万载,无尽的生命。
桑枝不贪图任何,她只要在喜欢着他的这一辈子,能够和他待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下辈子,又或者她还有没有下辈子……那都不重要了。
面对女孩儿如此期盼的目光,似乎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容徽却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他的唇角微扬,如此明净冷白的一张面庞上情绪不显,桑枝却忽然听见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希望我去见他,我就去见他。”
他的声音听起来仍如涧泉般清泠动人,“但我不会留在那里。”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再说给她听。
她也不必知道。
或许她所求的,不过是这一辈子喜欢他,所以她才想要跟他在一起,而再往后的那些对于她而言,虚无缥缈的事情,她都懒得去想。
但他不一样。
他要留住的,可不仅仅只是这一瞬间。
这天夜里,桑枝和容徽说好,让他跟着孟衍回去曾经他出生的那个地方,去见他的亲生父亲。
第二天桑枝醒来时,容徽已经离开了,跟着那个穿着月白长袍,银簪玉带,好似从古装神话剧里走出来的衣袖飘飞的剑仙孟衍,去往一个未知的世界。
而桑枝身为凡人,或许她永远都无法真正窥探的,仅属于神明的世界。
在开学的前一天,桑枝还在研究市面上各种各样的生发液。
她想让自己的头发长得快一点,但无论是照青,还是周尧,都没有办法让她的头发生长得快一些,所以她就只能开始尝试生发液。
或许是她现在使用的那种生发液的生姜味太重,桑枝早上起来洗了头刚吹干,那种浓重的生姜味就熏得她有点上头。
她一走到出卧室,就见她爸爸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还传来他打电话的声音。
桑天好因为容徽忘记了结界的事情,而昏睡在浴室里,整整冲了一下午的澡。
他喷嚏是一个个地打,往鼻子里塞了卫生纸就上网搜索自己无缘无故在浴室里昏睡了一下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搜不知道,一搜就是“癌症”起步。
桑天好吓得就往医院跑,各种全身检查做了个遍,还没拿到结果呢,他就蔫哒哒地拥着被子趴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给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地打电话。
“继荣啊,”
桑天好鼻子里塞着纸团,说话有些浓重的鼻音:“我这次身体可能出了些问题。”
“嗯……似乎有点严重。”
巴拉巴拉聊一堆,他又接着给下一个兄弟打,“谢东啊,你天好哥我不太好啊……我现在很难受啊。”
“唉……大梁啊,你说这人活一世,有什么用啊?我这身体怎么说出问题就出问题了?你说我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家桑枝……我们家桑枝该怎么办?”
“我这烧烤啊,以后怕是也整不了了,酒估计也不能喝了,好家伙,上网一查吧,那网上的医生就说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的……你说说,这得多难受啊。”
“我现在感觉怎么样?我感觉我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我觉得我明天收租都没法去了……”
桑天好这一顿唉声叹气地电话内容,桑枝在外面听得一字不差。
关于这件事,容徽认错的速度很快。
桑枝几乎就要以为他当时的下一句应该紧接着就是:“我下次还敢。”
但见他微抿着嘴唇,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桑枝憋了好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所幸的是,当晚他就给桑天好输送了一点仙灵之气,虽然仅仅只是一点点,但这对于凡人来说,却是太多人求而不得的造化,他的仙灵之气不但令桑天好避免了得重感冒的风险,而且更在无形中将原本积压在身体里的毒素都清除出来……
但桑天好醒过来时,一见自己身体上泛着一层浅淡的黑色尘垢,他就吓坏了。
一上网搜索,他就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爸爸……你为什么不给我妈妈打电话?”桑枝现在比较疑惑地是,她听见他一个个地给他的那些好朋友都打了电话,却一直没有给她妈妈赵簌清打。
桑天好看着出现在房门口的桑枝,他刚挂了一个电话,听了她的话,憋了一会儿才说,“我多了解你妈啊,她这个人,要是真知道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她肯定能马上订机票回来……她是好不容易才去了她喜欢的那所音乐学院进修,我听说她最近课业挺重的,我耽误她那些时间做什么?”
停顿半晌,他又说一句,“没必要。”
桑枝发觉自己看不太懂她父母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两个人都说着不再爱对方,也始终无法理解对方在许多事情上的不同抉择,但他们却偏偏又会在任何一方有了困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予帮助。
这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未曾磨灭,还是因为那许多艰难时光里的相伴相护早已经令他们之间变成了另外一种很难说得清楚的情感。
此刻的桑枝,并不明白。
“……”
她现在有点儿烦恼,该怎么跟他解释,他的身体根本没有出问题,只是容徽一时间,把他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