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终于知道,原来孟清野是容徽养父母的儿子。
当初容徽的养父母离奇死亡,十七岁的容徽自杀,而孟清野却被他的外公外婆接走抚养。
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五年过去。
当桑枝听见容徽要再去找孟清野,拿回玉坠的时候,桑枝却拦住了他。
“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桑枝回想起自己之前见过的那几次,容徽触碰到那枚玉坠的瞬间,就被玉坠散出来的凛冽光芒划破手掌的情形,她也自然想到了自己手掌里的符纹。
“你只要一碰到那个玉坠,就会受伤。”
桑枝低头看着自己手掌里的那仅剩的半个“徽”字,“你和我手心里的这个东西,都是那个玉坠弄的。”
容徽却对这一切没有分毫印象,他坐在窗前的藤椅上,闻言也看向自己手掌里一直闪烁着的痕迹,“是吗?”
“你不是失忆了嘛……”
桑枝摸着妙妙的脑袋,“我感觉你要拿回那个玉坠,可能有点难。”
容徽没有说话,垂着眼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明天就要开学了,而且听说高二下学期开始,学校就要让我们上晚自习了,我可能没有多少时间过来了……”
桑枝趴在沙发背上,望着他。
容徽听了,也只是轻轻颔首,应了一声。
“不过你放心,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拿回玉坠的。”
桑枝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道。
可容徽抬头看她一眼,那双眼睛里光影沉静,似月下潭水,波光粼粼。
“不用了。”他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桑枝那会儿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第二天她早早地坐了公交车去学校后,在教室里坐下来时,抬头就看见门外有一抹身影出现。
少年穿着蓝白的校服,衣袖稍挽,露出白皙的手腕。
他的侧脸在晨光的浸润下显得更加无暇莹润了一些,纤长的睫毛微垂,浅淡的阴影铺下,他的身形清瘦修长,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桑枝“腾”一下子站起来,脚踝撞到了椅子的边缘,瞬间痛得她皱起一张面庞。
“桑枝你吓我一跳……”
封悦正在吃面包,却被她忽然的动作给吓得差点没噎住。
桑枝却伸手去抓她的手,“封悦,”
她伸手指了指站在教室门口,神情平淡地望着她的少年,“你,你看得见他吗?”
封悦看了看站在教室门口的那人,又看了看眼前的桑枝,她有点发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那么一个大活人我怎么可能看不见?那不是周尧吗?”
周、尧。
桑枝一屁股坐下来,人都傻了。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的疑问,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
否则,否则他怎么会知道周尧?他又怎么会再一次顶替周尧来学校?
桑枝想起曾经那个捏过她下巴,还故意吓她的容徽……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一点点发凉。
他要是真的恢复记忆了,那他会不会……又变回以前那个样子?
脑子里许多的猜想来回闪过,如水一般在她的脑海里翻滚沸腾,烧得她心神不宁。
新学期伊始,按照他们班的惯例,是要重新排座位的。
就按照上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来,班主任赵宇一个个地叫人进去,从考试成绩最好的那个人开始选座位。
上次期末考试,班级的第一是周尧,第二是孟清野。
桑枝一般都在第四五名之间徘徊,却也总在年纪排名前二十之内。
上次期末考,她考了第五名。
在教室外等着选座位的时候,桑枝仍然在想着事情,直到封悦戳了戳她的肩膀,提醒她赵宇叫了她的名字,桑枝才回过神,走进教室里。
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容徽。
他坐在靠窗那组的第五排边上的位置,在她走进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停在她的身上。
那是桑枝原本坐着的位置。
她一向不太喜欢改变,一直以来无论座位怎么选,她都还是选了原来的位置。
但这会儿,她的位置已经属于他了。
而此时的孟清野,却大剌剌地趴在容徽后面的座位上打瞌睡。
“……”
桑枝看着那个闭着眼睛,趴在臂弯里睡觉的少年,这会儿的心情实在是有一点复杂。
孟清野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凭本事选的这个座位很危险啊?
“桑枝?”
或许是见桑枝愣在那儿,迟迟没动,赵宇就叫了她一声。
桑枝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去选座位。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儿,当她经过第五排的时候,她的衣袖擦到课桌的边缘。
正打算去中间那组第四五排找个位置坐下来,她的衣袖却被人牵住。
玻璃窗外,是说说笑笑的同学,他们许多人也都在往教室里张望着,也有人在讨论自己想坐哪儿。
课桌挡住所有人的视线,除了桑枝,没有人知道她此刻被身旁坐着的那个人,悄悄攥住了衣袖。
他明明坐得很端正,此刻也并没有在看她。
明亮的光线洒在他的身上,他冷白面庞更像是冰雕雪琢的一卷画。
当桑枝僵硬脊背,呼吸稍窒,低眼看见自己被他的手指偷偷牵住的衣袖,她再抬眼看他时,才见他终于望向她。
眼睫微颤,耳廓也烫红得很突然。
他有些不自然地抿着薄唇,可抓着她衣袖的手指却是曲起,越收越紧。
桑枝脑子里温度灼烧着,到她绕过他身后,坐到靠着窗的里面的那个位置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坐在这儿了?
她正在对自己的迷惑行为产生灵魂疑问,却没有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微微弯起眼睛。
封悦原本以为她应该还能跟桑枝坐一起,但当轮到她的时候,她一走进来就傻眼了。
桑枝的身边……怎么是周尧?!
最终,她只能扁着嘴,在桑枝前面一排,里面的位置坐下来。
而从今天起,她的同桌就正式变成了赵一鸣。
赵姝媛走进来时,最先看了桑枝一眼,但也仅仅只是一秒,就很快移开,直到她的视线落在了桑枝旁边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男生身后,正在睡觉的孟清野身上。
她瞥见他身旁的位置已经被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给占了,就有点失望,干脆走到中间那组,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上午的第一节 课下课后,桑枝就把手遮在嘴边,小小声地对坐在她身边的少年说,“你跟我出去一下。”
容徽却像是没有听清似的,刻意偏过身来,凑近她,“什么?”
少年的嗓音清泠朗润,此刻又稍带温柔,十分动听。
桑枝只能凑到他耳朵边,说,“我说,你跟我出去一下。”
她果然上当。
容徽的眼底光影清澈,却仍不动声色,他只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就站起来,率先往教室外面走去。
桑枝见他往外走,就连忙站起来要跟上去。
封悦却叫住她,“桑枝你干什么去?”
“我去上厕所。”桑枝匆忙回答。
“那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
桑枝说完就跑出教室门。
在二楼楼梯转角最里面,是平常很多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地方。
“容徽,你怎么来了?”
桑枝终于可以把自己憋了好些时候的话一股脑儿地问出来,“你要来你昨天也不跟我说,你是不是故意来吓我?”
“我跟你说啊,你这样不行,我生气了我跟你讲……”
她大有滔滔不绝之势,却被他忽然伸手捏住了脸蛋。
……?
桑枝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你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他稍稍低头,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近,桑枝甚至可以看清他那双眼睛里映照出她的影子。
桑枝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在他尤其耐心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想起来自己惦记了一个早晨的重要问题:“那,那个你……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容徽松了手,乍听她这话,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解,但他还是答:“没有。”
没,没有?
桑枝一下子就愣了。
“这怎么可能?”
她皱起眉头,“你要是没恢复记忆,那么你怎么会弄成周尧的样子,你还来学校……”
容徽道:“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
“找他,只是因为他正好是个合适的人选。”
桑枝怔怔地望着他,眼睛眨了又眨,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恍悟。
他并没有恢复记忆。
但这一次,被他顶替的人,却还是周尧。
“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就变过他的样子……”
桑枝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容徽或是也有些惊诧,“是吗?”
“……”
怎么说呢?桑枝觉得周尧大概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吧?
被失忆前的容徽顶替掉包,就连失忆后的容徽也还是准确地盯上了他。
桑枝挠了挠自己有点儿发痒的脖颈,“但是你老这样,多耽误人家学习啊……”
容徽却说,“我问过他,他是同意的。”
“啊?”
桑枝惊了,“是,是吗?”
容徽“嗯”了一声,“他并不是你以为的普通人类。”
“不是人类?那他是什么?”
桑枝目瞪口呆。
“是狐獴。”
……?
狐獴是什么?
桑枝还没弄明白,就听见他说,“他是妖,潜行人世四百年,身份也不断在变换。”
当桑枝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她还有点恍惚。
自从她遇见容徽之后,她就知道,这个世界或许远不如她想象的那样简单,那些曾在她看来虚无缥缈的传说,或许有些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当她真的听见他说着世上真的存在妖怪,她也还是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拿出手机时,桑枝点开搜索软件,想要打字,却又不太清楚他刚刚所说的,到底是哪两个字,于是她就凑近他,将手机递到他的课桌下,放低声音问,“你刚刚说周尧是什么来着?”
容徽接过手机,打了两个字,点了搜索键,然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桑枝第一眼看见图片上的那只有着两个小黑眼圈儿的小动物时,她表情有一丝龟裂,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了周尧那张脸。
好,好像他常年不散的黑眼圈儿终于有了解释?
桑枝以前还以为,那是他为了爱学习而挑灯夜读付出的代价。
结果……原来是天生的?
“好像,还有点怪可爱的?”
桑枝翻了好几张图片,由衷地发出感叹。
上课铃响起来,桑枝收起手机,在老师走进来的时候,连忙拿出来课本。
一节课的时间,她都在偷看坐在她旁边的容徽。
整间教室都很安静,只有语文老师讲课的声音,或许偶尔还会有人翻页的声音响过。
容徽或许是在看着黑板,纹丝未动。
桑枝却发现他的神情飘忽,根本没在听。
她弯了弯唇角,伸手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果然,下一秒他终于回神,偏头看她时,那双眸子里盛满迷茫。
桑枝却坐直身体,故意做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容徽盯着她的侧脸片刻,那双眼眸里光影闪动,似有片刻温软一闪即逝。
下课之后,前桌的赵一鸣拆了一袋饼干。
封悦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块,又让他给桑枝吃。
赵一鸣转过来,最先对上的是“周尧”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顿了一下,然后才看向“周尧”旁边的桑枝,“桑枝你吃吗?”
“吃!”
桑枝果断地伸手去接,“谢谢啊。”
但当她就要把饼干喂进嘴巴里,却看见坐在她旁边的容徽此时正在看她,那样的神情沉静平淡,却让她在这一瞬间,到嘴的饼干顿时就咬不下去。
“桑枝你愣着干啥呢?”
赵一鸣咬着饼干,看桑枝捏着饼干也不吃,他说了一句,偏头就看见了“周尧”正盯着她。
他转头,和封悦面面相觑。
也许他迟疑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对“周尧”递出一块饼干,“那个……周尧啊,你要吃吗?”
“周尧”有了反应,最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那块饼干,然后才将目光落在这个坐在自己前面的男生身上。
赵一鸣被这么盯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凉凉的。
桑枝最先反应过来,她连忙去伸手接过赵一鸣僵在半空的那只手里捏着的饼干,“他不能吃这个的,我吃我吃!”
桑枝可还没有忘记,容徽吃了东西之后,那副难受的样子。
到现在,他也仅仅只是变得可以喝些水,或者含一块糖,等它在口腔里慢慢地化掉,而其它的东西,他却是半点不能沾染。
赵一鸣却还没放弃。
虽然这位年级第一的学神有点儿难接近吧,但是赵一鸣这会儿见他就坐在自己的后桌,他心里的小算盘也就打得啪啪响。
或许他该跟“周尧”打好关系,这样以后他也会有希望掌握来自学神的独家学习方法了。
因为赵一鸣虽然喜欢打游戏,但是他自己对学习也并不懈怠,更有一股子拧巴劲。
他一直想再提高一下自己的学习成绩,这样就能得他垂涎已久的,他爸许诺过的奖励,但是他在物理方面却总是不得要领,为着这事儿他也苦恼了很久。
所以这会儿,他干脆拿出来自己的另一袋小零食,“那这个你吃吗?”
“周尧”没有说话。
桑枝却先摆手,“他不吃不吃!”
赵一鸣还不死心,又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来一包辣条,晃了晃,“这个?”
“他不吃!但,但是我想吃……”桑枝还挺喜欢他手里那个牌子的辣条的。
“这个巧克力绝对好吃,周尧你试试这个?”
“他不吃巧克力。”
“那彩虹糖呢?”
“他不吃软糖。”
半个教室里的人都在注意着这边,看着赵一鸣从他那个大大的书包里掏出来一袋又一袋的零食。
封悦也震惊了,“赵一鸣你是兜里只有零食的哆啦A梦吗?你包里藏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往家里搬了半个小卖部?”
他们终于知道,赵一鸣买这么大的书包,或许课本没装多少,全都用来装零食了吧?
好多人围上去,故意冲他喊,“我吃我吃!”
而容徽自始至终坐在那儿,看着那个一直替他拒绝着坐在他前桌的那个奇怪男同学的所有零食的女孩儿的侧脸。
他的眼睛微弯。
像是这早春里最先融化的冰雪,晶莹清澈,剔透动人。
但那却是,这间教室里所有人都一眼望不见的风景。
除却他身侧的她。
她记得他不能吃任何的食物,她也记得他每天会在客厅里的小桌前下多少盘棋才会罢休,也记得他曾经讨厌阳光,现在却爱坐在她搬来给他的藤椅上,晒太阳。
无形之间,她早已记住了他太多的习惯。
而她此刻的反应,就更显得尤其自然。
容徽抿唇,脸颊有一点稍浅的梨涡显现,耳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染了浅淡的一抹红。
那像是黄昏的流霞。
隐在一片昏黄的光线之后,微红的颜色浅淡,却仍令人移不开眼。
耳畔的嘈杂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没有那么令人生厌了。
他忍不住偷偷地想,
她原来,这么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