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来临,桑枝终于可以不用早早地起床,迎着寒风去学校。
“今年过年……可能要跟你舅舅他们一起过。”
桑天好坐在沙发上,对桑枝说。
他说起这事儿来,也有点烦心,毕竟就在楼上楼下的,他那大嫂一提,他也没办法拒绝。
“我不想跟他们过……”
桑枝原本在写作业,听见桑天好的这句话,她就皱了一下眉。
上次她逃课的事儿,原本只有桑天好知道,结果赵姝媛放学回来,直接就跟她舅妈田晓芸讲了,田晓芸直接就抖落给了桑枝的母亲赵簌清。
于是那天晚上,桑枝接到了赵簌清的越洋电话。
但所幸赵簌清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赵簌清的第一反应是关注女儿的心理状态,是不是在学校里受欺负了,还是厌学什么的。
桑枝基本没怎么解释,赵簌清也没有细问。
因为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儿,而桑枝的学习成绩也一直很稳定,没有退步。
“等他们找好房子就好了,还是我们父女俩自己过年舒服啊……”桑天好也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但这会儿说什么都晚了。
除夕这天,桑枝的舅舅和舅妈带着赵姝媛早早地就上三楼来了,一整天都在桑枝家的客厅里嗑着瓜子,吃着水果,说说笑笑。
年夜饭是田晓芸抢着做的,她自从来到林市,自从住进一楼的房子里,就一直显得过分热情。
饭桌上田晓芸的话很多,桑天好却变得话少起来。
桑枝跟赵簌清通了视频电话,聊了会儿天,又跟阮梨互道“新年快乐”,说了些话。
“大哥大嫂,你们的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桑天好喝了一口酒,随口问道。
赵明希听了,原想回答,却被田晓芸抢了先,“天好,这大过年的你提这个事儿做什么?怎么?想过完年就把我们赶出去?”
桑天好愣了一下,解释道,“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天好啊,这找房子哪里是那么随便的事儿你说是吧?我们得好好斟酌。”田晓芸说道。
桑天好还没说话,赵明希先开了口,“天好,房子我已经看了不少,等这个年过完,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
田晓芸剜他一眼,像是有些不满,但还是顾忌着桑天好在这儿,也就忍了下来。
桑天好摸摸鼻子,觉得气氛有一点尴尬。
这顿年夜饭大约是桑枝这些年来吃得最不愉快的一顿饭,幸好到十点多的时候,他们就都下一楼去了。
桑枝跟桑天好一起收拾好了餐桌上残留的狼藉,就已经累得瘫在沙发上。
因为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本来就没睡多久,今天又很早就起床,桑天好这会儿是真的困得不行,他打着哈欠从自己兜里掏出来自己一早准备好的红包,塞到桑枝的手里,“新年快乐,乖女儿。”
“谢谢爸爸。”
桑枝拿着红包,笑着说。
桑天好洗了澡就回卧室里去睡觉了,桑枝把她爸爸和舅舅给的红包都收好,然后也去洗漱完,就回了房间。
等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桑枝才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的门。
她仔细听了听,好像还听见了她爸的呼噜声。
桑枝放下心来,穿着一件厚厚的长款羽绒服,背着书包,就轻手轻脚地溜去了玄关。
换好鞋子,桑枝就打开门,轻悄悄地走了出去。
夜里寒雾更重,桑枝跑过巷子的时候,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刺疼。
跑进巷子尽头转角的小区里,她借着楼道里的声控灯的光,上了三楼。
从衣兜里拿出钥匙打开门,那只狸花猫就热情地跑过来,蹭她的腿。
“妙妙,新年好!”
桑枝蹲下身把它抱进怀里,用脸颊蹭了蹭它的脑袋。
等她站起来,抬眼就看见容徽正站在客厅里的那扇窗前,而此刻,他已经回头看向她。
当一支又一支的蜡烛点亮,驱散这客厅里所有的黑暗,桑枝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为什么要来?”
良久,她忽然听见他开口。
然而此刻,他却是坐在沙发上,垂着眼,并没有在看她。
“来跟你过年呀。”
桑枝答得很坦然。
她把自己从家里拿的水果零食全都摆在了玻璃茶几上,“你不能吃东西真是太可惜了,你就只能看着我吃了……”
她说着,还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拿到他眼前晃了晃。
桑枝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跟他坐在棋盘前,下棋。
“那个……我不会下围棋啊,我只会一点五子棋。”桑枝抓着棋笥里纯黑的棋子,强调着说。
“嗯。”
容徽轻轻地应一声。
“你再等等,我先给自己倒上一杯。”
桑枝把自己早就馋了好久的果酒也拿过来了,在饭桌上她没喝,这会儿她却有点想喝。
水蜜桃味的果酒味道清甜,桑枝只喝了一口,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她攥着棋子,一双杏眼盯着容徽手指里落下的白子,她紧跟着落下黑子。
也不知道一共下了多少局,总之桑枝是一次都没有赢过。
她有点丧气,“不玩了!”
或许是因为喝了果酒,她原本白皙的面庞此刻已经稍稍泛粉,在这满室的烛光之间,颜色仿佛更明显了一些。
后来,桑枝坐在地板上,点燃了她带来的仙女棒。
火花灿烂,耀眼动人。
桑枝偏头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好看吗容徽?”
彼时,她手里的仙女棒已经燃尽,容徽只瞥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桑枝又点燃三支仙女棒,递给他,“你拿着呀。”
容徽接过来,就听见她在笑。
他偏头看她时,就见她把自己的书包拿了过来,拉开拉链的瞬间,从里面取出来一条围巾。
那是和她差不多的红色毛线围巾。
眼前的女孩儿跪在地上,把围巾在他脖颈间绕了一圈,又盯着他打量了片刻,然后就开始傻笑。
“你好好看呀容徽。”
她的声音又软又柔。
“新年快乐。”她说。
那一瞬,容徽望着她那样一张犹泛微红的明净面庞时,望着她傻笑的模样,好像她那只无意识地扶在他后颈的手掌里的温度已经浸透他的肌肤,如灼烧的火焰一般顺着血液流淌至他的胸腔,令他有半刻呼吸微窒。
“为什么?”
容徽开口时,嗓音有些哑。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凝望她的那双眼睛,“你到底,为什么要救我?”
“我就是想让你活着。”
桑枝的回答几乎不经思索。
“容徽,”
她的手轻轻地扯住他的衣袖,“这世上有可多好东西了,你好多都还没见识过,死了多可惜呀。”
“你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呀。”
这几个月以来,这些话仿佛都已经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时刻都能脱口而出,讲给他听。
她是那么认真的,想要留住这个人的生命。
她见过他眼睛里有光彩的样子,像是月亮浸润涧泉留下的清澈光影。
他不该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容徽的手指收紧,薄唇微动。
“你肯定有!”
桑枝用手捧住他的面庞,“就算现在没有,你以后也会有的!”
她说得很笃定。
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尤为动人。
容徽几乎就要相信她口中所说的每一个字。
后来,两个人坐在地板上,容徽听着她在自己身旁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着这世上有多少好玩儿的,好吃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忽然变了。
“我跟你说,我就从来没见过比你好好看的人……”
她也许是也有些醉了,大约是想起来某些事情,她捂着嘴巴笑了一会儿,忽然凑近他的耳畔,“我偷偷告诉你哦,我以前……”
她抿着嘴唇闷闷地笑了两声,然后才又开口:“我以前还暗恋过你呢。”
随着她的嘴唇开合,温热的气息就喷洒在他的耳廓,脖颈。
当容徽听见她的这句话时,
他那双情绪鲜少外露的眸子里恍若万顷江海的浮浪翻滚奔流,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也跳得更快,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女孩儿熟睡在他的肩头,容徽仍久久不能回神。
他大约是此生第一次这样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女孩儿抱进怀里。
淡金色的流光隐没了他和他怀里的女孩儿,瞬间流窜出了窗外,落入了对面的窗台里。
桑枝躺在她自己的床上,仍然沉沉地睡着。
而她却不知,
那个住在她对面,曾被她偷偷看过多少回的少年,此刻正站在她对面的那扇窗前,久久地凝望她的窗。
本该死在十七岁的容徽,被忽然闯进他那段身为凡人最后的记忆里的女孩儿救了下来。
他记得那天她趴在浴缸边哭得满脸泪痕的模样。
也记得她是那么认真地说要他好好活着时的模样。
“你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呀。”
她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
好像忽然之间,他有了想要的。
被高楼大厦遮掩的遥远天边,绽开一簇又一簇的烟火,五光十色,绚烂至极。
新年伊始。
十七岁的容徽,心底有一抹阴暗的,朦胧的种子从今夜埋下。
他,忽然想将对面的那个女孩儿,据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