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陈小毛有心替邵爱法说话,不过是心底觉得邵瑜在捕房系统里,不过是一个入职没几年,且刚刚才提为巡长的新人,压根比不过邵爱法这种已经经营多年的老人。
“没事,送过去吧。”邵瑜拿到这份证词,心底也松了一口气,他原本还怕今天的证词出不来,不能给邵爱法足够的事情做。
邵瑜明天有大事要做,为了防止邵爱法过来给自己添堵,便只能主动出击,先给邵爱法找点麻烦。
这两天,邵瑜也已经听到了声音,邵爱法一直在四处活动着,想要和原野贤搭上线,邵爱法不知道原野贤和佐藤三郎之间的嫌隙,见先前自己的报信没有得到回应,还以为是没能将消息成功送到原野贤的案头,却丝毫不知消息是被原野贤给压了下来。
邵爱法得到的消息里,原野贤最器重的手下就是佐藤三郎,他不仅对佐藤三郎十分提携,甚至还对佐藤三郎的家眷也关爱有加,因着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误导,任凭邵爱法如何脑洞大开,他也不会想到两人间的真实情况,竟然是这样不能见人的阴私。
若是邵爱法知道佐藤三郎和原野贤是这样的关系,只怕不等原野贤开口,邵爱法就会第一个动手,暗地里除掉佐藤三郎,借此朝着原野贤卖好。
邵爱法的目的十分明确,如今国际战场局势越发紧张,法国人似乎也没有占到太多上风,反倒是东瀛方势如破竹,一时风头无两。
邵爱法心中没有多少国家大义,甚至也并不认可自己华人的身份,因而自然也不在意当了汉奸会如何,他心中只想着自己的权势富贵。
如今邵瑜三番两次阻拦,甚至隐隐有取代他在法租界地位的意图,让邵爱法觉得十分火大,他今天跟着去了北门捕房,亲眼见到法总对邵瑜的器重,回来之后越想越觉得生气,只恨不得立马就将邵瑜给杀了。
可是一想到那六兄弟还在捕房中,邵爱法心下便是一跳,若是往常,他自然不会担心这六兄弟,但如今邵瑜表现出来的样子,显然也不是从前那种耿直中带着几分不知变通的样子。
邵爱法自己就是个行事不择手段的人,他也怕邵瑜有
样学样,因而他既要防备着六兄弟真的招供,又要防备着邵瑜拿伪证跑来攻击他。
邵爱法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他企图在法国人面前说邵瑜的坏话,但法国人也不是傻子,邵爱法开了个头,法国人神色就不太对,甚至两句反问的话,将邵爱法说得哑口无言。
邵爱法眼见法国人的路子似是走不通了,心思倒也灵活,想着要继续从东瀛人这里下功夫,佐藤三郎便又至关重要起来,可是法国人此时防备着邵爱法,并不愿意让邵爱法掺和进这事里。
邵爱法一直折腾到快下班了,愣是没有折腾出一个结果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火之后,才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让人备车出门。
钱二狗下班出了北门捕房,自行车刚刚拐过路口,就被人给拦下了。
“邵总有请。”
钱二狗一愣,听到这话,第一时间不是欣喜于上司对自己的器重,反倒是忐忑不安着怕自己遭遇和邵瑜一样的情形。
钱二狗一整天都在审讯那六兄弟,自然也知道邵爱法和邵瑜这对叔侄的关系,压根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亲密,完全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钱二狗猜测着邵爱法要杀邵瑜,便是因为邵瑜几次三番下邵爱法脸面的缘故。
邵爱法在钱二狗心中,俨然已经成了睚眦必报之人,钱二狗一想到那天邵爱法要放了东瀛人,但自己却磨磨蹭蹭着不肯教出备用钥匙,他只觉得自己多半已经得罪了邵爱法。
钱二狗还不想死,便面对来请人的这个便装巡捕说道:“我家里有事,有急事,怕是要辜负邵总的厚爱,有事你们找别人吧!”
说完,钱二狗跨上自行车就想跑,只是他用力一蹬,自行车却十分顽固,他回头一看,之间那个同僚正死死的拉着他的自行车后座。
“你放开,我真有急事!”钱二狗被这架势吓得都要哭了。
那巡捕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局面,他跟在邵爱法身边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样对自己的上司避如蛇蝎的,他一想到邵爱法那个暴躁的脾气,觉得要是自己没将人带过去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拉住自行车的双手便拽得更紧了。
“我说了,邵总有请,邵总的约你也敢
推了,你是不是不想在捕房里混了?”
钱二狗见对方这样胡搅蛮缠,似是一定要自己过去的样子,心中更加害怕,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娶媳妇,还没有给老钱家留后,钱二狗就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去赴约了。
“大哥,你放手,快放手,我家里真有急事,明天一早,我亲自去巡捕房跟邵总赔罪。”钱二狗心中小算盘打得很精,他觉得邵爱法就算再大胆,应该也会在巡捕房动手杀人。
那巡捕听了只觉得钱二狗莫名其妙,依旧死不放手,说道:“你这话对着邵总说去,今天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要去,由不得你胡咧咧。”
钱二狗想跑,但这人力气实在太大,最后甚至还又来了一个巡捕,硬是将钱二狗生拉硬拽去了离这路口不远的一个茶楼。
这一切,全都被离钱二狗不远的王三成看了个正着。
钱二狗被人压着送上二楼包厢时,整个人面如死灰,只觉得自己今天多半是有来无回,一想到这里,他就悲从中来,因而等到他见到邵爱法时,眼睛里已经含了一包眼泪。
邵爱法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谄媚的小巡捕,却没想到,见到的却是一个小哭包。
“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邵爱法皱眉问道,俨然是一副要帮钱二狗做主的模样。
被邵爱法的视线这么一扫,那个将人请过来的巡捕,此时也有些慌神,赶忙解释道:“邵总,我没对他做什么,只不过他一直借口家里有事,不愿意过来。”
邵爱法面容立马沉了下来,双目有如利剑一般直直的看向钱二狗,他虽然有事要求于钱二狗,但却丝毫不觉得,钱二狗这样的小巡捕,有资格对他的事情推三阻四。
邵爱法挥了挥手,那巡捕立马快速退出包厢,临走时,他还给了钱二狗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二狗这是不想见到我呢?”邵爱法小秘密的问道。
钱二狗此时低着头,连腰都不敢挺直,面对邵爱法这样的询问,他当然不敢应下,只能硬着头皮再次说道:“邵总,我……我真的没撒谎,我家里真有急事……”
“有急事怎么不请假?还完整的上了一天班?”邵爱法问道。
钱二狗顿时卡了壳,巡捕房之
前对于迟到早退管的都不严,显然也是不怎么在乎请假这种事的,钱二狗的谎言不过持续了几分钟,就已经被无情的拆穿。
“我……我……”钱二狗本来就不太聪明,因而磕磕绊绊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借口来。
倒是邵爱法见着这样子心烦,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我懒得跟你计较。”
“谢谢邵总。”钱二狗立马说道,他眼神的余光在邵爱法身上四下打量,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邵爱法就从身上拿出一把刀子来捅死自己。
“二狗好像是和邵瑜同一年进的巡捕房,对吗?”邵爱法忽然像是闲聊一样问起。
这本是十分平常的一句话,在钱二狗耳朵里,就自动被翻译为“你跟邵瑜是一头的”。
钱二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我跟邵巡长是一年进来的,但我和巡长关系一般。”
邵爱法听了这话,立马皱眉,说道:“怎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我听说你、邵瑜和陈小毛,三个人可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交情。”
钱二狗听了这话继续擦汗,说道:“邵总,一起长大也有感情不好的……”
邵爱法压根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看着此时钱二狗一脸紧张的样子,只觉得面前整个小巡捕,看起来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
“那天看你挺护着邵瑜,我还以为你和我这个表侄子关系很好呢。”邵爱法笑着说道。
钱二狗听他提起那天的事情,此时吓得恨不得跪在地上,只可怜巴巴的解释道:“邵总,我这个人天生反应迟钝,那天只是没反应过来,真的不是故意不给您台阶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邵爱法此时终于确定了,这人是真的不太聪明。
“好了,我是那样小气的人吗?一点小事,难为你巴巴的记了这么些天。”邵爱法笑眯眯的说道。
他自以为和蔼,但却也没有成功让钱二狗放松下来,钱二狗一想到今天早上还看到邵瑜和邵爱法其乐融融的,下午就查出来邵爱法想要杀邵瑜,他就觉得邵爱法说什么都不敢相信。
邵爱法接着说道:“邵瑜和你资历差不多,但他却当上了巡长,你却还在当巡捕,知道是为什么吗?”
钱二狗用
力点头,说道:“因为邵瑜本事大,我不如他。”
邵爱法听着这话,眉头微皱,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上午他明明看到钱二狗一脸酸样,怎么现在又变成了心悦诚服?
邵爱法不知道是因为陈小毛的劝解,也不知道自己派人暗杀邵瑜的事情已经被钱二狗知晓,只继续一意孤行的想要引着面前整个小巡捕走上歪路。
“他本事再大,靠自己也升不起来的,还要有人再背后提携他,这个道理,你明白吗?”邵爱法问道,就差直接明示,他就是那个提携邵瑜的人。
钱二狗心下觉得邵爱法在胡扯,但面上还是动作迟缓的点头。
邵爱法见他上钩,便接着问道:“这巡长的位子,其实想坐上去也不难,你对这个位置,有没有什么想法?”
钱二狗闻言立马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面上甚至还全是害怕。
“嗯?”邵爱法有些疑惑。
“邵总,这巡长自来是有能者居之,我就是个废物,就算给我了,我也坐不稳,所以我从来没有半点想法。”
钱二狗可不想像邵瑜那样,刚当了巡长就遭遇刺杀,邵瑜功夫好才没出事,钱二狗只觉得自己可没有把握一次打六个。
邵爱法见着这傻子如此反应,原本腹中准备的一肚子话全都说不出来了,此时他心下十分恼火,只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的不识抬举。
见邵爱法沉着脸不说话,钱二狗心中害怕,继续指天发誓道:“邵总,天地良心,我对巡长这位置,真的没有半点觊觎之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邵爱法见这人脸上,确实没有了半点之前的那种酸意,心下只觉得一阵无趣,但他也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放过这人,便说道:“明日里,你就到总捕房来,我有重要任务要交代给你。”
邵爱法见钱二狗不动心,那这人对自己也没了用处,他便想起了这人几次三番下自己的面子,心情顿时不爽起来,脑子里立时想了数个办法来折腾钱二狗。
从分捕房被调到总捕房,对于别的巡捕来说,也许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钱二狗知道邵爱法的真面目,因而此时可半点不想要这样的“好事”,只想着要离邵爱法越远越好,便又开始推拒起来。
邵爱法先前对他还有几分耐心,如今是彻底没了耐心,只阴沉着一张老脸,不容拒绝的说道:“这事已经定下来了,哪里有你拒绝的余地。”
“我和邵巡长说一声……”钱二狗小声说道。
邵爱法闻言双眼一瞪,问道:“你这是在那邵瑜来压我?”
钱二狗顿时不敢说话了。
“出去吧,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也不必告诉邵瑜。”邵爱法说道。
钱二狗见事情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便只能垂头丧气着出了包厢的门。
等人走远了,邵爱法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但却越想越气,随手就将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
“一个个的不识抬举!”邵爱法骂道,只觉得邵瑜就是来克自己,连他身边人也都不是东西。
“邵总,三成来了。”门外响起随从的声音。
邵爱法闻言,面无表情的说道:“让他滚进来。”
王三成特意等钱二狗走远了,他才跑到这个茶楼来求见,他心下有些酸涩,原本以为北门捕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帮邵总办事,却没想到钱二狗这个看起来浓眉大眼的老实人,竟然也私底下和邵总搭上了线。
王三成还指望着靠邵爱法提拔,自然不能容忍有人取代自己的地位。
“你倒是脖子伸得长,连我的行踪都敢胡乱打听。”邵爱法说道,他对王三成找到这里来满是不高兴。
王三成听了心下一紧,立马解释道:“我正巧见到您的人和二狗拉拉扯扯,便想着来碰碰运气,绝对不是我故意窥探您的行踪。”
邵爱法听了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出声询问道:“让你打听的事情,打听到结果了吗?”
王三成心下暗叫一声糟糕,但还是解释道:“邵总恕罪,不是我不想打听,而是邵瑜对我防得很紧,他不让我参与审讯,甚至还特意将我支开,似是生怕我立了一点功。”
邵爱法却没有在意王三成这些辩解的话,他直接注意到话语的核心,说道:“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没打听到?”
王三成不情不愿的点头。
“什么都没打听到,你还有脸来见我?”邵爱法反问道。
邵爱法对于北门捕房的近况,全都来自王三成这个耳报神,王三成不
想让钱二狗取代自己的地位,当然也不会告诉邵爱法,钱二狗参与了这场审讯。
王三成也不是个蠢人,此时听到邵爱法对于这场审讯如此关注,自然明白邵爱法没有从钱二狗打听到审讯的消息。
王三成立马明白,邵爱法找钱二狗是为了别的事。
“您放心,今天虽然没有打探出结果来,但明日,我一定能探听出来。”
邵爱法可一点都放不下心来,只说道:“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王三成闻言,立马问道:“谁惹您生气了?您要是信得过我,不妨将事情交代给我。”
“就你?让你帮我杀人,你做吗?”邵爱法没好气的问道。
“邵总,只要是您吩咐的,别说是杀个人了,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照做不误。”王三成十分诚恳的说道。
邵爱法仔细的打量了王三成一番,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人家防着你,你杀不了他。”
王三成听了,立马明白邵总要杀的人是谁,赶忙说道:“邵瑜自从当了巡长之后,整个人就有些认不清楚位置了,既不知道尊敬上司,也不懂得敬重长辈,这样的人,本就不该留着碍眼。”
邵爱法微微挑眉,说道:“你倒是机灵。”
“邵总,邵巡长也就是这几天有些防着我,从前他对我还是十分器重的,您要是信得过我,不妨将这事情交给我,我自然有办法帮您……”王三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这么积极,是想要得到什么?”邵爱法问道,虽然他对王三成的办事能力不太信任,但现在显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让王三成放手一试。
“邵总,我哪里敢跟您提什么要求,只希望您把我当自己人,平常若是高兴了,赏我一口饭吃就足够了。”王三成谄笑着说道。
他心里想要巡长的位置,但也知道面对邵爱法这样的老狐狸,直接提要求反而落了下乘,而一旦邵瑜死了,邵爱法必然要扶持一个自己人顶上巡长这个位置,到时候不用多说,邵爱法也知道该怎么奖赏有功之臣。
邵爱法听了王三成以退为进的一番话,果然笑了起来,说道:“要是人人都像三成你这么聪明就好了。”
王三成立马回以恭敬笑容。
邵瑜倒是不知道邵爱法私底下的这些算计,他将巡捕房明天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就直接回家。
一进家门,远远就听见邵老爷子跟人说笑的声音。
“我跟你讲,我们邵家可是很久没办过喜事了,到时候一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定亲酒,你们这些人,一个都不准缺的!”邵老爷子嗓门很大,邵瑜在门口就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那是,难得东家有喜,我们一定要好好热闹一下的。”
“也是老何有福气,自己当账房,活计本来就轻松,如今女儿又嫁给了邵巡长,那以后一家子都跟着当人上人了。”
“老王你酸什么,你有本事也养一个像小兰这样漂亮的闺女,到时候你就能当巡长的老丈人!”
邵瑜掀开帘子进屋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么一段对话,立马笑了起来,说道:“大家伙都在呢。”
见到邵瑜,屋子里原本坐着嗑瓜子的一堆街坊邻居们,立马站了起来,从前他们还不觉得什么,如今邵瑜升了巡长,他们便觉得这小伙子似乎立马就变了个样子,哪怕是在笑着,浑身的气势看起来也挺可怕的。
“邵巡长回来了,还要恭喜你双喜临门呀。”
“多谢王叔。”邵瑜笑着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道喜,一旁的邵老爷子见着这一幕,笑的一张老脸都乐开了花。
只是邵瑜下一句话,让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邵家有喜事,下个月房租减半。”邵瑜笑着说道。
这一条弄堂里的房子都姓邵,一屋子的街坊邻居,实际上都是邵家的租客,听到邵瑜这么说,顿时脸上的喜气都压不住了,说起吉祥话更加真情实感。
等到街坊邻居都离开之后,邵老爷子立马不高兴的说道:“你这个败家子?还房租减半,现在法租界里的房子有价无市,多得是人拿着钱都租不到房子,你还要干这样的蠢事。”
邵瑜笑了笑,说道:“咱们家里有喜事,也该让街坊邻居们跟着高兴高兴,往日里他们可没少照应您,再说了,咱家又不缺这点小钱,您又何必斤斤计较。”
若不是怕邵老爷子拦着,便是不收房租,邵瑜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他明天有大事要办,哪怕自己一身本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他只盼着自己就算回不来了,这些街坊邻居们,也能看在邵家往日的情面上,对邵老爷子和小兰多加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