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情形,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那个推王攀的巡捕,小心翼翼的将人扶了起来,手指颤颤巍巍的凑近王攀的鼻尖。
“没……没气了……”巡捕小声说道。
“怎么会这样?”其他的巡捕们,此时脸上也全是不可思议。
毕竟他们提人的时候,王攀和佐藤三郎的情形是不一样的,佐藤三郎是怎么喊也喊不醒,而王攀却是被他们叫醒之后走上车的,他们甚至还骂了王攀几声。
“先回总捕房。”一群人中,最终是陈巡捕下了这样的命令。
但所有巡捕,此时心中都颇有些戚戚然之感,毕竟原本好好能走能动的一个人,就这样直接死了,事先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那个原本坐在王攀身边的巡捕,此时恨不得离王攀的尸体十丈远,但是车子后座的空隙只有那么大,便是他想躲,也没有地方能躲。
人活着时,这巡捕尚且不觉得什么,此时人死了,他看着王攀的尸体,只觉得这个人身上似乎多了点什么臭味,甚至整个面容,看起来也狰狞了许多。
这一行所有巡捕心中都骂了一声晦气,为了早点回到总捕房,接下来车子开得更加快了。
而佐藤三郎,亲眼见着自己身边的巡捕回来之后,就双眼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似是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一般。
“王攀?”佐藤三郎问道。
“死了。”巡捕这般回答着,又想到自己下车去查看王攀的情形,就是眼前这个东瀛人喊的,便又问道:“你早就知道王攀要死?”
佐藤三郎立马摇头,他当然不能说实话,只得含糊的说道:“他是我的人,我怕他没有跟我一起转移。”
巡捕这才勉强放下对佐藤三郎的怀疑,只是这一趟移交犯人,却出现这样的大事,虽然转移的重点是佐藤三郎,死的也只是一条狗腿子,但这事情实在是办得不太漂亮。
车子终于进了总捕房的院子,车上所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第一时间将佐藤三郎送进总捕房大牢,亲眼见着这人被关进去,陈寻不才松了一口气。
但又一想到现在还在车上的那个,陈巡捕又觉得十分头疼,但即便知道这事上报会挨骂,但陈巡捕
一想到邵爱法今天挨骂,明面上的理由就是知情不报,他就更不敢有半点隐瞒。
果然,虽然死的只是一个狗腿子,但这事确实引起了重视。
陈巡捕此时也是欲哭无泪,一想到法总那边下的命令,限他三天内查清楚事情真相,他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头的邵瑜,在目送总捕房的车子离开之后,立马和陈小毛说了一声要回家,陈小毛也没有多少诧异,毕竟留在捕房值班的人,多半第二天上午都是要回家补觉的,邵瑜能够扛到现在,都已经算是很厉害了。
邵瑜换下了身上的制服,出了北门捕房的门,推着自行车往回家方向的路口骑去,待过了第一个路口,邵瑜就十分果断的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原本在邵瑜身后盯梢的人,看着邵瑜并没有回家,也全都是一愣。
“现在怎么办?”一人问道。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去他家附近埋伏着。”另一人回复道。
两个人谁也没有提向上面请示的话,只觉得这样的小事自己可以做主,完全不必因此而让那位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
邵瑜的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快速穿行。
一路上所见,或是穿着老式长衫的文人,或是穿着补丁衣服的平民,又或者是穿着旗袍身形曼妙的女人,还有不少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身改良校服的女学生。
这些人凑在一起,倒是绘成了这个时期特有的一副画卷。
“骑慢一点,别撞到孩子哟。”有女人这样喊道。
听见有人这样说,邵瑜立马提高音量应了一声:“好。”
自行车骑了半个小时后,穿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里,在一扇黑漆漆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笃笃笃。”
听到突兀响起的敲门声,屋里原本正在商量事情的两人顿时一愣。
“老齐,是找你的?”张文声低声问道。
齐慕微微一愣,说道:“我家里老婆孩子全都去了永城,我自来交际的朋友就只有那么一两个,谁会赶在这样的饭点过来?”
齐慕眉头皱起,他们这些人,哪怕彼此联络,都是小心再小心,大多是夜间上门,谁也不会这样大中午就跑过来。
里面无人应答,但门外的敲门声却依旧在
继续,一下一下,似是还带着一股子特别的节奏感。
“要不然就装没人吧。”张文声建议道。
齐慕摇了摇头,说道:“是祸躲不过,万一是我们的同志呢。”
张文声闻言一愣,但还是觉得是自己人的可能性不大。
“你先往后躲一躲。”齐慕说道
“好,你也多加小心。”张文声没有过多纠结,就直接往后头跑。
齐慕确保好友躲起来了之后,站起身来,又十分仔细的将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抚平,这才向着门边走了过去,口中问道:“谁呀?”
门外没有人应答,但是敲门声依旧在继续,不疾不徐似是带着一种渗人的紧迫感。
齐慕一咬牙,将门从屋里打开,待看到屋外,只有一个穿着旧式褂子,相貌俊朗的年轻男人之后,齐慕微微松了一口气。
齐慕打量着邵瑜,邵瑜也在打量着齐慕,眼前这个男人,穿着老式文人长衫,脸上带着一副圆形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文人一样。
“先生找谁?”齐慕轻声询问道,经过打量他也看出来了,邵瑜身上似乎没有藏什么武器。
“张文声。”邵瑜说道。
齐慕闻言面色不变的说道:“这家主人姓齐,这里并没有姓张的。”
“我是他的朋友,邵瑜。”邵瑜说道。
齐慕闻言一愣,这个名字,他显然从张文声口中说过。
而此时虽然躲在后面,但却一直密切关注着前院情形的张文声,见到是邵瑜来了,立时也顾不得躲藏了,直接从屋里跑了出来,问道:“邵巡捕,没想到你找过来了。”
看着好友面上全是惊喜,齐慕却皱起眉头,望着邵瑜问道:“据我所知,文声并没有告诉邵巡捕他的落脚之处。”
邵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们确定要这样聊天吗?”
此时三人全都站在敞开的大门处,这条小巷子里,大白天虽然没有多少人在家,但也不是说巷子里就没有半点人烟。
此时因为邵瑜自行车停在门外的缘故,已经引起了一些路过之人的视线。
“先进屋,先进屋。”张文声笑着打圆场,还主动帮忙将邵瑜的自行车抬进屋子里。
张文声见到邵瑜倒是十分热情,进屋之后又赶忙
招呼着人坐下,端茶倒水十分殷勤。
“邵先生,您到现在,好像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齐慕皱眉说道。
邵瑜没有没有半点慌乱,而是将那杯茶轻轻吹了吹,小啜一口之后,再不疾不徐的将茶杯放了下来。
“那天张先生离开家,我跟了他一程。”邵瑜开口说道。
齐慕面色顿时变了,直接站起身来,问道:“邵先生这是何意?”
倒是一旁的张文声,却像是十分相信邵瑜,说道:“齐兄你先坐下,邵巡捕是个好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
邵瑜接着说道:“东瀛人做事的习惯,明面上可能只有佐藤三郎和王攀两个人,但暗地里一定藏了后手。”
“邵巡捕是说,我当时被人跟踪了?”张文声立马问道。
邵瑜轻轻的点头,接着说道:“我帮你收拾掉暗地里的尾巴,就回来了,本来我也不知道你落脚的地方在哪里,但却在你家里发现了这个。”
邵瑜将一个请柬递了过来。
那是一封邀请张文声来赴生日宴的请柬。
这封请柬原本没什么特殊的,只是和正常请柬不太一样,上面并没有邀请张文声全家,而是另外又提了一句“三人小宴,愿对饮天明”。
这种极其私人性质的宴会,显然宴会主人和张文声的关系已经极其亲密。
“这请柬上的地址,倒是我送你那半程里,你去的方向一致,所以我过来碰碰运气,原本我也没想着一定能在这里找到你,但齐先生急切否认的姿态,却不得不让人怀疑。”邵瑜解释道。
张文声听了这番解释,面上立马浮现出懊恼的神色来,说道:“是我的错,我行事不谨慎,还好拿到这封请柬的人是邵巡捕,若是旁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齐慕在一旁也在自责,再次起身,朝着邵瑜道歉,说道:“我刚才态度不好,怀疑了邵先生,还请您见谅。”
邵瑜当然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齐慕又道:“我的反应也不对,险些害了文声。”
邵瑜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大概也明白了两人的成分。
这两人看起来经验不足,显然是野路子出身,但谦虚好学的姿态,却是实打实的。
“齐先生和张先生是至交好友
吗?”邵瑜问道。
张文声立马点头,说道:“我和齐兄从前既是同窗,又志趣相投,因而互为知己,可以彼此以性命相托付。”
邵瑜闻言点点头,紧接着又问道:“那新闸里的邻居们,知道齐先生吗?”
张文声闻言摇了摇头,说道:“齐兄虽然去了我家两次,但我却从未对外说过他的名字和地址,邻居们多半是不知道的。”
邵瑜面色却凝重起来,说道:“这个地方也不能待了,里弄人多眼杂,他们在新闸里见过齐先生,说不得也在别的地方见过齐先生。”
“邻居们都是好人,应该不会对外说……”张文声有些天真的说道。
邵瑜立马说道:“这种事不能冒险。”
张文声和齐慕闻言一齐沉默了下来。
“那个东瀛人如今被移交总捕房,这两天想必都是不能出来的,你们还有时间慢慢想对策,但另一件事,却等不得了。”邵瑜说道。
两人闻言,全都看向邵瑜,待听完东瀛方对永城的作战计划之后,两人全都面色大变。
齐慕的神色更加焦急,毕竟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如今还在永城探亲。
“这件事必须照会那边,永城如今是他们的人在驻守。”张文声说道。
邵瑜也知道如今永城是果军在守着,但他并不认识俊统那边的人,因而不得已,只能找张文声,让他去想办法。
如今果军和工军,虽然明面上战时两家摒弃前嫌成为合作伙伴,但实际上,私底下果军那边对于合作这事,并没有那么看重,甚至依旧还有内斗的架势。
“这消息可靠吗?”齐慕虽然这么询问,但心底却已经觉得几乎是十成确定了,毕竟这作战计划周密可行,甚至很大概率,可以打永城驻军一个措手不及。
邵瑜点点头,想到佐藤三郎被折腾的惨样,说道:“来源可靠,几乎八成可信。”
齐慕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邵瑜想了想,又额外补充了一句佐藤三郎没有招供的话:“一旦永城被攻破,东瀛人很可能要屠城示威。”
齐慕闻言,顿时身子都站不稳了,多亏一旁的张文声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让他摔倒在地。
“我……我要去永城……”齐慕说道。
一旁的张文声,听了这话,顿时心下一酸,让他不禁想到了自己,妻子被连累而死,而女儿如今依旧在海外读书,归期不定,甚至连妻子的葬礼都无法出席。
“齐先生,张先生,现在不是难过的事情,事情尚未发生,依旧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还有时间。”邵瑜说道。
两人顿时神情一振,紧接着双眼晶亮的看着邵瑜,似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两位先生只是一时情急,才觉得这事实在太过可怕,但仔细想想,我们提前知道了他们的作战计划,若是能针对这份计划实行反作战,说不定能打东瀛人一个措手不及。”邵瑜提议道。
两人听邵瑜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浮现出恍然的神色来,倒不是两人有多么愚蠢,而是因为一时情急心切之下,就有些不太冷静。
况且,两人也并不是正经的谍报人员出身,只不过因为沪城沦陷之后,原本的那些人员大多数都牺牲了,如齐慕,原本是做后勤工作的,被迫提上了谍报的位置上,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如今沪城的工作,是两位主持吗?”邵瑜又问道。
齐慕立马说道:“目前我是支部的负责人。”
邵瑜立马问道:“那可以做我的入党介绍人吗?”
“可以,当然可以。”经过这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操作,齐慕对于邵瑜哪里还有半点怀疑。
“审查还是很有必要的,我家里的情况也不复杂,几代都是巡捕,从前出了我父亲这一个异类,如今我也要跟着他的路子走。”邵瑜轻声说道。
齐慕闻言,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嘴里呢喃着邵瑜的姓氏,很快便问道:“邵志远先生,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齐慕叹息一声,说道:“虎父无犬子,既是如此,你的成分便没什么问题了。”
邵瑜想到原身的父亲,也是一个一心报国的有为青年,可惜却最终却没能亲眼见证这个国家迎来光明。
“这个支部,目前还有多少人?是不是只有我们三个人了?”邵瑜问道。
齐慕和张文声面上全都浮现出悲伤的神色来。
“两个月前,内部出现叛徒,支部大多数同志被捕,这些同志们没有一个向东瀛人服软,已经全都
英勇就义。”
“三天前,为了将那一船军火送走,支部书记带着六个同志一起,全都壮烈牺牲。”齐慕说道。
邵瑜闻言神色一怔,他没有想到为了这一船军火,背后竟然还搭上了这么多条人命。
“我其实是原沪城支部最后一个党员。”齐慕说道。
一旁的张文声,也在这时候补充道:“我前天入党。”
邵瑜闻言又问道:“那能现在还能联系上组织吗?”
齐慕点点头。
三人又商量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向上级发电报汇报这件事。
等到消息发出去之后,齐慕的行囊也收拾好了。
“我去永城一趟,若是我回不来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二位了。”齐慕说道。
他去永城做什么,两人都十分明白,因而两人也没有半点阻拦,而是用一种目送战友的姿态送他离开。
齐慕离开之后,张文声也换了个地方待着,地方是邵瑜安排的,是邵家一个远亲的房子。
那个远亲一家去了港城,旧房子托付给邵家人照应,原本这房子是打算租出去的,只是那个亲戚对于租客要求多,因而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租户。
邵瑜又跟张文声叮嘱了几句,临时帮他编造了一个身份,至于户籍文书,邵瑜心下想着动用自己巡捕房的身份,回头帮张文声编造一个。
将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邵瑜这才回了邵家。
还未进家门,自行车跑到巷子口附近,邵瑜便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邵瑜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但还是觉得有些异常。
“哪里不太对。”邵瑜轻声说道。
此时隐身的小竹,姿态十分懒散的坐在邵瑜的自行车后座上,闻言立马说道:“没什么不对呀。”
话音刚落,自行车便跟不受控制一样往前翻。
夜间光线不好,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了一条绳子,哪怕邵瑜因为直觉预警,已经刻意放慢了骑自行车的速度,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中了招。
在发现有人使绊子的一瞬间,邵瑜就已经十分灵活的一个蹬脚,紧接着那些偷袭的人,甚至连动作都没看清楚,邵瑜就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倒是原本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小竹,此时身子
跟不受控制一样,跟着车子往前跑,最终它的小三头身,在空中呈抛物线状态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巷子墙上。
“痛死了!”小竹大喊道。
邵瑜有些诧异,问道:“你也会受伤?”
小竹没答话,只一个劲的喊疼。
藏在阴影中的那些人,听见邵瑜的询问都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看得真切,邵瑜明明只有一个人,那现在到底是在对谁说话,自行车吗?
还不等他们细想,邵瑜就已经说到:“出来吧。”
阴影里躲藏着的人当即不再犹豫,全都走了出来。
邵瑜数了数,说到:“六六大顺,是个不错的数字。”
“小子,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受死吧!”其中一人说道。
趁着月光,邵瑜眼神伊宁,他看到了这人手中拿着的刀。
在动手之前,这六人就已经得了吩咐,知道邵瑜身手很好,但他们六个也不是普通人,自觉他们六兄弟出手,拿下邵瑜没有半点问题。
但等真的动了手,他们立马意识到这一次碰上了硬茬子。
可即便意识到了,也已经晚了。
五分钟后,六人全都哀嚎着躺了一地。
邵瑜手里把玩着其中一人的匕首,微微举起来,借着不太明显的月光,看到了那匕首上一个小小的标志。
“你们使得是八极拳,是蒙老大的人吧?”邵瑜轻声问道。
躺在地上的六人,当然不肯承认。
“你认错了,我们不知道什么蒙老大,本来想顺路打劫你,没想到你是个硬茬子,我们认栽!”其中一人喊道。
说着,他就打算爬起来离开。
“我让你们走了吗?”邵瑜问道。
“我们打不过你,但你想将我们六兄弟留下来,却也没那么容易。”这人自信满满的说道。
但很快,他的声音就是一顿,感受到右腿上一股剧痛,伸手摸了摸,就是满手的鲜血。
邵瑜随手甩出去的匕首,竟是直接插在了他的右腿上。
“留不住吗?”邵瑜轻声询问着。
生下五个见了大哥的惨样,脊背全都一寒。
很快,六兄弟就跟串粽子一样,被一根绳索捆住送到了巡捕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