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听着建明帝一口一个“放心”,心却完全放不下去。
她何曾担心的是陈家人的性命,她怕的是无法保住亲人的富贵。
她在后宫中奋力厮杀才有今日的地位,为的不就是要保住陈家长久的富贵荣华,陈太后想着,现在她还活着,亲儿子就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娘家,若是她死了,陈家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如今陈家也是骑虎难下,如果真的被皇帝逼迫着变卖家产去还钱,那陈家日后除了成为官员公敌,只怕在京中也因此事丢尽脸面,陈家如今实权官员本就不多了,若是再闹成这样,只怕未来更是堪忧。
一想到此节,哪怕冒着要得罪皇帝的风险,陈太后依旧要向着自己的娘家。
“邵瑜与安国公府素有嫌隙,这次又由他来主持催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皇帝你还是先查清楚了才好,别误伤了好人。”陈太后说道。
建明帝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是户部的数字,邵瑜应当也不敢作假,况且,他这个人,朕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素来以刚直闻名,想必做不出那些鬼祟之事。”
建明帝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得出来陈太后话中挑拨之意,但哪怕因为邵瑜说话直白的缘故,他此时对邵瑜依旧有诸多不爽,但内心底里,他却依旧认可邵瑜的人品。
至少在和安国公这个偷了一百万两的人做对比时,建明帝觉得邵瑜这样一分不取的,干净的就像是冬初的第一场雪。
“户部发生的事,哀家也听说了,邵瑜这样行下作手段,陛下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般欺辱安国公府?”陈太后问道。
建明帝装傻,问道:“户部发生了什么事,邵瑜行了下作手段,还请母后告知。”
陈太后心下一梗,说道:“皇帝也不用跟哀家装傻,陈家是小七的外家,也是皇帝你的外家,都是一家子血肉,如果不是真的没了办法,陈家怎么会欠国库这么多钱。”
“陈家原来日子已经过的这么辛苦了吗?从前怎么不听母后你提起此事,且陈家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要花一百万两?日子都这么辛苦了,安国公还有兴致天天修园子呢?”
陈太后听了微微头痛,这事情实在是太过清晰,任她巧舌如簧也洗不干净,无奈,她只能开始打起悲情牌来。
“这样催着陈家还钱,难道皇帝你是真的要让陈家难堪?陈家难堪了,你的脸面就好看了?小七日后在兄弟姊妹之间还怎么抬起头了?皇帝,你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若不是有陈家倾全族之力支撑,咱们母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没了。”
陈太后虽然也曾诧异陈家花销之巨,但心里却没有太多责怪,毕竟这些年来陈家除了自家花销大,不少钱都花在七皇子身上,收拢人心,上下打点,无一处都是要花钱的,陈家这几年为七皇子造势,不过是重走一遍几十年前建明帝走过的路。
陈太后这般忆苦思甜,却没有起到该有的作用,建明帝已经登基二十年了,这些年里,对陈家人许以高位,并多有纵容,原本为了防止外戚做大,不该再让陈家女入宫,但建明帝依旧纳了自己的表妹为德妃,甚至还让她生下了七皇子。
如此这般,建明帝早觉得自己欠陈家的已经还清了。
这般想着,建明帝面如寒冰,说道:“朕不是不知感恩之人,陈家原本是什么样子,现在是什么样子,母后应该看得清楚,况且,小七都已经成年了,他的颜面不是外家给他挣的,而该由他自己去争取。”
陈太后闭上眼睛问道:“皇帝现在这般,是想将陈家打回原形不成?”
建明帝闭口不答。
许久之后,陈太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就那么缺银子?非要为了一点钱,连半点亲戚情分都不放在心上,哀家也说不动你,只是你要知晓,若是陈家倒了,哀家也不想活了。”
“母后这是要以死相逼?”建明帝问道。
陈太后看着儿子满是褶子的脸上,此时已经露出难过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绝,而是选择退了一步,说道:“罢了罢了,哀家做主,命他们先凑五万两出来还给国库,余下的慢慢来还,这般可好?”
建明帝微微一愣,母亲的退让,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半分愉悦,反而觉得有些难过。
他心下也知道,陈太后虽然说要陈家慢慢还,但后续多半是没有了。
许久之后,建明帝方才开口说道:“至少要先还五十万两。”
陈太后眉头皱起,说道:“他们哪有五十万两,至多十万两,再多,恐怕就要连国公府也卖掉了。”
等到下午邵瑜接到建明帝的召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脸上褶子都遮不住恼怒的老年帝王。
“陈家这几日会还十万两银子。”建明帝开口说道。
“才十万两?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邵瑜耿直的问道。
被骂叫花子建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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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明帝也没心情跟邵瑜计较,只得说道:“太后哭泣不止,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一个劲的道着陈家艰难,朕亦无计可施。”
“那陛下的难处,可有和太后娘娘道明?”邵瑜问道。
建明帝纯粹是想要动国库的银子,来填补私库的亏空,这样的事情如何能向太后道明,面对邵瑜的疑问,建明帝含糊着答道:“说了。”
“那催账之事,陛下可有据理力争?”
建明帝因着这事颇感心下苦闷,故而此时也有了倾诉的心思,便说道:“朕何尝不曾据理力争,原本朕说的是五十万两,但太后开口就是五万两,一番拉扯,太后才勉强同意十万两。”
邵瑜闻言,微微皱眉,问道:“陛下,您真的是太后的亲儿子?”
“放肆!”建明帝双眼一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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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瑜赶忙解释道:“臣说着玩的,没有半点质疑陛下血统之意,您别生气。”
建明帝心里苦闷没有半点排解,反而因邵瑜这般胡搅蛮缠,弄得更加烦躁。
“若是拿的少也就算了,可这是一百万两,国库一年才多少点钱,那么多借钱的人家里,属安国公府欠得最多,若是他们都不还,这可就坏了头。”邵瑜说道。
建明帝如何能不明白邵瑜话中之意,安国公府是皇帝的外家,如今树大招风,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满京城都等着看他们府上怎么做。
若是安国公府赖过去了,只怕其他的权贵们也会有样学样,一想到这里,建明帝就觉得心中怒火再次翻腾起来。
偏偏邵瑜还觉得这火烧得不够旺,犹自杀人诛心一般,开口说道:“如今微臣在闹了这么一出,坊间都知晓国公爷要还钱之事,满朝文武都赞他是忠肝义胆,若是只还十万两,那国公爷可赚大了,既得了实惠,又得了名声,真是一举两得。”
[杠精值+5]
建明帝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听邵瑜这么说,他就更觉得憋屈了。
“陛下,臣斗胆再问一句。”邵瑜说道。
建明帝心下虽不痛快,但还不至于不让邵瑜开口,便道:“你问。”
邵瑜微微低头,说道:“臣心下有些疑惑,安国公府在二十年间一共借了百万两之巨,其中有五十万两是这五六年间借的,这几年,也未曾见国公府有任何大动作,不知道这些钱都用到哪里去了?”
建明帝心里咯噔一下,又拿起邵瑜先前交上来的那张表。
那表上极为详尽,连借钱的时间都标了出来,看着大头全是这几年借出去的,建明帝心下如何能不多想。
这几年,正好是七皇子逐渐长大的几年。
七皇子此时尚未出宫建府,便是他想要拿银子,但为了避免落人口实,也不会朝户部伸手。
建明帝自己也是从皇子一路走过来的,自然知晓皇子们争储的手段,他有十几个儿子,最大的孩子三十多岁,最小的孩子不过两岁。
而七皇子,原本一直以来,在建明帝心中还是个孩子,虽然知道这个儿子迟早要加入争储之中,但建明帝却没想到安国公府竟然这么早就开始做打算了。
对于传位之事,建明帝心中早有安排,虽然立了太子,但他也并未将事情彻底钉死,而是玩弄权术,努力将诸皇子之间维持住平衡的局面。
毕竟,若是无人与太子相争,只怕太子就要和他这个超长待机的皇帝争位了。
此时得知,自己的儿子从自己的国库里借银子,用来争夺储位,建明帝心中可半点都不觉得开心,他再度拿起那张表,一一细看,发现其他几位皇子的母家,也个个都如蝗虫一般,扒在国库上吸血,只是他们没有安国公府这般肆无忌惮罢了。
“真是国之蛀虫!”建明帝骂道。
站在邵瑜的角度,他觉得这安国公府着实有些愚蠢,真要贪银子,从哪里贪不行,偏偏要从国库里搂,得国库里的银子再好借,那也是国家的钱,是建明帝的钱。
陈家这样努力扒在建明帝身上薅羊毛,若是没被发现尚且还好,一旦被邵瑜这样的人利用,列了这样的表出来,不就是在往死里得罪建明帝吗?
邵瑜心下也满是问号,连皇帝都这样不放在眼里,这陈家,真的是在帮助七皇子争储吗?
这样花了大量的钱来收买人心,最终却遗漏了建明帝的心思,在邵瑜看来,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臣再斗胆说一句。”
建明帝有些怕了邵瑜的“斗胆”了,虽然邵瑜每次斗胆都说的在理,但建明帝却觉得,这一次次都是在往他心口扎刀子。
邵瑜依旧浑身是胆,再次开口,又是王炸。
“陛下这般纵着陈家,是否意味着,陛下心中,相较于太子,更加属意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