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被邵瑜这么一说,君臣之间原本已经和软下来的氛围,再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建明帝只觉得好似面子都被邵瑜扔在地上,甚至还反复踩了两脚。
屋内此时又跟风吹芦苇荡一样,呼啦啦的倒下了一大片。
而邵瑜,依旧像是沙尘暴里的白杨树,丝毫不为所动。
钱吉祥跪在地上暗自叫苦,想着今儿遇到这铜豌豆,这膝盖怕是别想好受了,心下盼着这破事早点结束,不禁歪头看了一旁同样跪着的陈渊一眼。
陈渊心下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看着建明帝脸上的愤怒就快要溢出来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说道:“陛下,邵大人话语之意,乃是指那柳家女子心思叵测,全无轻辱陛下之意,还请陛下恕罪。”
建明帝瞪了陈渊一眼,道:“他说什么,用不着你来解释!”
“微臣万死。”陈渊赶忙低头认罪。
这般恭谨,勉强让建明帝找回一点场子,只是他一眼望去,又看到邵瑜没跪,心里顿时又觉得像是被堵着一般。
[杠精值+5]
“你是不是仗着朕好说话,才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建明帝质问道,他倒也没觉得邵瑜不对劲,毕竟这人本来就是个铁骨铮铮的谏臣,只认自己心中的死理,说出什么话来,建明帝都不觉得稀奇,只不过今日的邵瑜让他觉得格外不给面子。
“臣这般敢言,确实是因陛下,陛下贤德,愿意听谏纳劝,故而臣方才直言不讳,也请陛下明鉴,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妄。”
“少给朕戴高帽子!背后说人家姑娘的坏话,你还觉得自己有理了。”建明帝嘴上虽骂的厉害,但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邵瑜见建明帝神色似有细微好转,便接着说道:“陛下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而那柳氏女不过二八芳华,这么一段感情,在世俗人眼中,并不会觉得是郎情妾意,只怕会认为是各有所图。”
[杠精值+5]
建明帝心下也认可邵瑜的说法,但真让他承认自己老,他又觉得不舒服了。
“邵大人慎言,陛下英伟不凡,又文韬武略,虽稍显年长,但毕竟气度斐然,因而惹得女子爱慕,亦是人之常情。”陈渊在一旁说道。
邵瑜却半点不给陈渊面子,说道:“陈大人,‘稍显年长’?陛下都足够当人家爷爷了,你还说这是稍显年长?你认真看着陛下这一脸褶子,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杠精值+10]
听了邵瑜这么一通连消带打的嘲讽,陈渊只觉得心惊胆战,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快要能站起来了,此时吓得脸都快要贴着地面了。
陈渊这也是头一次见识到邵瑜的作死功力,这话语说的过于直白,就算是普通人听了都想翻脸,何况是身为万民之主的皇帝,陈渊都不知道如今改怎么帮忙圆话,只盼着陛下惩罚邵瑜的时候不要牵连到自己。
建明帝此时心中的怒气值已经爆表,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图你年纪大”“足够当爷爷”“一脸褶子”这几句话。
建明帝很想喊人将邵瑜拖出去斩了,但却不能,皇帝也有诸多无奈之处,本朝礼待文官,邵瑜不过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哪怕建明帝再生气,也不能因这几句话就惩戒邵瑜。
邵瑜本就是言官,劝谏本就是他的天职,今日这事,建明帝若是惩治邵瑜,反倒会落下一个心胸狭窄的名声,若是不惩治邵瑜,此事传扬出去,建明帝虽然心下不痛快,但却能落得一个大肚能容的好名声。
况且,对于帝王来说,秋后算账,也是信手拈来,经了这一遭,邵瑜算是在建明帝的小本本上占了个c位。
邵瑜也不知道他与建明帝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但原剧情里,原主那样忠心耿耿,最后也被建明帝找了罪名流放,索性柳贵妃已经得罪了,还不如好好过过嘴瘾,若建明帝真的要秋后算账,大不了竖旗造反,起义军中再多一支邵家军便是。
只是若非必要,邵瑜也懒得费那么大的精力,且一次起义的背后,往往堆着成千上万的尸骨,邵瑜也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不必遭受战乱之苦。
如今建明帝的心思,邵瑜也能理解,建明帝登基之前,当了十年太子,其中压抑自不必提,等到登基之后,便励精图治,辛苦了二十年,他便觉得自己该好好享受人生了,故而才会有了后续那么多事。
“照你这么一说,朕竟然是一无是处,还配不上那柳家女了不成?”建明帝没好气的问道。
“陛下此言差矣,您虽年纪大了点,但英明神武,又雄才大略,按理来说,世间所有女子,都无法与陛下完全相配。”
建明帝刚被邵瑜骂了一通,这又得了一通吹捧,心下稍稍舒服一些,想着邵瑜这人虽然嘴巴贱,说的却都是实在话。
建明帝抬起眼皮看了邵瑜一眼,说道:“难得你竟然能说出两句好听的话来。”
“臣所言句句属实。”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微臣许久未曾与陛下交心,因而也想趁今日,好好和陛下说几句肺腑之言。”
“建明元年,陛下登基,广开恩科。”
建明帝脸上也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朕记得,你是那一科的状元。”
“微臣才浅,幸得陛下赏识,御前钦点状元,而后入翰林苑,至陛下身前担任御前行走,仔细思来,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这二十余年之事,回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陛下登位之后,励精图治,轻赋税,减徭役,除叛臣,荡贼寇,内用贤臣,革新除弊,外任良将,平北疆之乱,威服四海,万邦来朝,王朝已显盛世之景。”
此时建明帝心中怒火渐渐平息,看着邵瑜,脑中竟然浮现出“绣口锦心”四个字,他一向喜欢文人,没有别的理由,该因文人比武将会说话多了。
“陛下这般人物,千万年方才能出一个,既如皎皎明月,又如稀世珍宝,微臣能够辅佐陛下这样的君主,便觉三生有幸,只恨来世,不能继续为君王帐下马前卒。”邵瑜饱含深情的说道。
建明帝见他这样真情实感,心下甚至也开始思索着,要不然就不计较邵瑜先前的冒犯了,但还没等他想明白,邵瑜就已经话锋一转。
“可惜,陛下这块美玉,终究被柳氏给糟蹋了。”
听着“糟蹋”二字,跪着的人又是一阵心惊胆跳。
建明帝冷笑一声,道:“胡说得越发厉害了。”
邵瑜半点不惧,像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冲锋的战士一般,继续作死一般的开口。
“陛下容禀,柳氏也许不知陛下身份,但她总该知道自己身上的婚约,这般不重信义、不守妇道之女子,与民间那些不安于室的市井闲妇有何区别?而陛下作为她的奸夫,与那些抢夺人妻的泼皮无赖有何区别?”
骂人嘛,必须得先将人捧得高高的,然后再重重的摔下来,邵瑜看着系统刷新的杠精值,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杠精值+20]
建明帝被邵瑜拿着和那些腌臜人相比,立时觉得受了奇耻大辱,说道:“你放肆!竟然敢将朕比作市井泼皮,邵瑜,你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连累陛下的人是柳氏,陛下为何要责怪微臣这个说实话的人?”邵瑜反问道,一脸“陛下你真不讲理”的模样。
[杠精值:+5]
建明帝被邵瑜气得手都在抖,朝着钱吉祥喊道:“把这个满嘴胡言的东西打出去!”
邵瑜没有半分避让,而是问道:“陛下怕了?不敢听臣说完吗?微臣本以为,陛下不会以势压人,没想到,是微臣看错了。”
[杠精值+5]
建明帝气得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朝着钱吉祥摆了摆手,说道:“让他说,让他说,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陛下觉得柳氏无辜,事先并不知陛下身份,但您仔细想想,但凡女子,养在深闺,如何能见外男,回想起来,这事前后,是否有诸多疑点?”邵瑜问道。
建明帝因为依旧处于生气状态,声音都高了八度:“当日那是花朝节,朕微服出宫,正好在河边遇一女子,戴着帷帽正在在给穷人布施,朕与她一番攀谈,才发现相谈甚欢,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只会惹朕生气。”
邵瑜却直接说道:“相谈甚欢?臣现在也和陛下相谈甚欢呀?这无甚稀奇的。”
[杠精值+5]
建明帝怒极反笑,他心下恨不得杀了邵瑜,合着这一切在邵瑜看来,也是相谈甚欢。
陈渊在一旁小声说道:“邵大人,你可消停一会吧。”
邵瑜却像是没看到建明帝的脸色一般,接着说道:“所谓相谈甚欢,除了极少数情况是真的志趣相投,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有一方在投其所好,陛下喜好什么,我现在就能说出来,我也能顺着陛下,让您好好高兴高兴。”
建明帝闻言反问道:“朕喜欢什么?”
“陛下偏爱草书,推崇张旭,最喜《肚痛贴》,若臣所料不差,那女子定然也是日日临摹《肚痛贴》。”
建明帝沉默下来。
邵瑜接着说道:“这事满朝皆知,无甚稀奇,除此之外,论画,陛下首推吴道子,论诗,陛下最喜曹植,尤其是《朔风》,若这女子要讨好陛下,多半是从这几个方面入手。”
建明帝此时脸上,也浮现出沉思之色。
邵瑜之所以能将两人私底下的私事说得这么准,盖因这些事,都是原剧情里曾经透露出来的。
“柳氏用心险恶,若是她没有婚约或者已经退婚,谁人会拦她进宫,偏偏她这般贪心,既要实惠又要名声,那张生被她牵连,如今前途未卜,陛下原本清清白白,也因她落了一个‘强夺民妇’的名声,甚至要与市井泼皮相提并论。”
[杠精值+5]
建明帝心下想着,拿自己和泼皮相提并论的,除了邵瑜,还有谁?
邵瑜犹自觉得不满足,又道:“陛下可知如今民间如何议论此事?他们说,没想到皇帝老子也偷人家老婆呢?如此粗俗之语,简直不堪入耳!”
“邵大人慎言,此番言语,岂可入陛下耳中!”陈渊赶忙阻止。
邵瑜却摇了摇头,说道:“木已成舟,难道还要掩耳盗铃不成?”
建明帝先前既然能勤政二十年,显然心下也是有些许信念感的,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盛世明君了,没想到临了却得到了这么一个评价。
时人爱名,对于君王尤其如此。
建明帝此时心下也顾不得收拾邵瑜,满脑子都想着自己的身后名。
偏偏邵瑜要喋喋不休:“陛下,柳氏一人做不了这么多,多半是有柳家人在背后出谋划策,陛下不妨好好查一查身边人,这般费尽心机,多半所图甚大。”
“好了,一件破事,让你扯出许多话来。”建明帝虽然老了,但也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邵瑜朝着建明帝拱手施礼,接着说道:“陛下,如今臣该说的已经说了,是否要处罚微臣,全凭陛下决断,微臣一心为君,万死无悔。”
[杠精值+5]
建明帝觉得邵瑜这副样子,实在是讨厌极了,一方面他觉得邵瑜几番戳了自己的心,另一方面,邵瑜就像是一盆冷水,直接将他这老房子上的火熄灭了,建明帝此时冷静下来,也觉得这个柳家问题很大。
故而,他看着邵瑜,只觉得处罚了显得自己气量狭小,若是不处罚,他这心里充满了不舒服,若是不能给邵瑜添堵,他这一口气只怕是顺不了了。
建明帝左思右想,忽而脑中灵光一声,想到一桩棘手的差事,正好甩给邵瑜去办。
建明帝本以为这差事,邵瑜会推三阻四,没想到这人却十分爽快的接了,口中还说道:“追讨国库欠银?能够为君分忧,微臣不甚欢喜。”
[杠精值+10]
这差事,在邵瑜跪三天之前,就已经开始在朝堂上扯皮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接这得罪人的差事,故而一直在朝堂上踢皮球,如今邵瑜这般爽快的接了,建明帝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你讨过债?”建明帝问道。
“没讨过,但大概知道该怎么做。”邵瑜又道:“既是讨债,还请陛下给臣一道圣旨,并一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