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秋狩是大事,一年里有春猎和秋狩两大赛事,放在京城就是王公贵族们和皇帝一年二度的大典。各地藩王在此时节也会因地制宜,挑选合适的日子举办蒐狩大会。

蜀王不擅马背之术,因此在慕容澄十四岁以前蜀地都没有狩猎的庆典,直到他十四岁那年得圣旨去了一趟京城,在皇帝哥哥的带领下进山围猎,就此无法自拔,回来和蜀地的门阀子弟成立了一支围猎队伍。

一年两次,跟着京城狩猎的步调,到川蜀的几座大山里带兵围猎。

慕容澄在秋狩前就忙着练兵,他从蜀王府府兵抽调了五十人,专门为狩猎训练,届时还有其他门阀子弟到场,谁手下的队伍更强干也是一大比拼项目。

去年慕容澄还未战胜心魔,根本拉不开弓箭,便找了个借口没有参加秋狩,今岁他总算好转,也担心过于反常引蜀王和王妃怀疑,因此重新参加了蒐狩大会。

这几日他日日在演武场策马拉弓,鲜少恍惚,自认为心里已经没有半点障碍。

说起来莲衣是一大功臣,虽然她只是做了几道家乡菜,但对慕容澄而言,多少吹散了他胸中郁结的那团黑压压的迷雾,只是他自己未必知道。

慕容潜跟着慕容澄练习射术,几日下来精进不少。今日恰好是秋狩大会的前一天,他到书房读书都十分心不在焉,屡次被先生点名。

慕容潜本就不是学习的料,被骂了就被骂了,一下学就追着慕容澄要跟他去演武场。

慕容汛走在两个弟弟身后,脚步不疾不徐,听得慕容潜对慕容澄道:“你去了才叫蒐狩,前天我出府去,遇到郭藩台家的大公子,他听说你去这才要来,不过郭家二公子随他叔叔上京城去了,要是他在才热闹,你们又能一较高下了。”

慕容澄道:“滕云会带着明月去,他写了信来,说明月要亲眼看我给她打一只红狐狸。”

慕容潜一听,这就太值得期待了,“哎,世子,昨日我到世子所没见你,倒看到莲衣那丫头捡了一堆树枝子学扎陷阱,她说你答应她打一只兔子就奖一两银子?”

慕容澄清清嗓,面不改色,“她没见过世面,想看看秋狩是什么样的,我觉得好玩,就给她添了点彩头。”

走在最后的慕容汛脚步微微一滞,面上带笑地走上来,天气转凉,他以拳掩面轻声咳嗽。

“世子。”慕容汛微笑道,“听起来今岁蒐狩十分热闹,我还从未去过,能否让我也凑凑这个热闹。”

慕容潜大吃一惊,“你身体可吃得消?光是坐马车的山路就有半个时辰。”

“这倒是次要。”慕容汛笑了笑,“以往不去是觉得我去了也没事做,给大家平添麻烦,适才听到还能做陷阱捕猎,一时也有了玩兴。”

“那便来吧。”慕容澄轻拍他臂膀,“我叫人替你备辆结实的马车,尽量叫路途不那么颠簸。”

翌日蒐狩大会,天不亮各个宫灯火通明,宫人们大排长龙将所需物资搬到宫门口,送上马车,军士们身背弓箭手持长矛,列队两旁,蓄势待发。

莲衣起了大早随车出宫,她不是训练有素的军士,没法一路跟着马车走去南郡山,便上了慕容潜宫里的马车,和雪雁同行。

一路上二人都没什么交流,雪雁几次偷摸看过来都被莲衣发现,有些微妙。

雪雁的打扮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因此雪雁替她打抱不平似的问:“你现今到了世子所,怎么还是穿这一身?世子爷都不给你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裳?”

莲衣知道她误会了,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殊不知什么风花雪月都挤不进慕容澄的脑袋,他整天不是在演武场就是和士族公子相约马球,根本没闲工夫研究婢女该穿什么。

莲衣摆摆手笑得开怀,直言道:“我就是个寻常婢女,可没那个殊荣,世子爷才看不上我呢。”

“当真?”雪雁不信,可看着她寒酸的打扮,又不得不信,“看来巧心和我说的是真的,世子爷要你去,只是为了和王妃怄气。”

“可不是?”莲衣陪个笑,心道消息传得可真快,“有几个丫头是真的好命?你算一个,巧心命也好,在王妃跟前露脸,我根本排不上号。”

在车里颠了有一个多时辰,尴尬得几度鸦雀无声,总算来到了南郡山。莲衣跳下马车,就见山脚早就扎了许多帷帐,都是早到的官宦子弟。

慕容澄和慕容潜身骑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边,早已被迎入帷帐,莲衣揣上工具小布包站在人堆,准备等大家都进山了就跟在队伍后边,找几个地方扎陷阱捉兔子去。

前边一声哨响,近百名军士、府兵深入密林,队列四散开去,呈包围之势将猎物驱赶。

紧跟着仆役们牵了宝马到最前,莲衣认出那匹通身雪白四蹄子有黑斑的是慕容澄的马,他从帐子里弯腰走出来,径直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慕容澄穿上了轻便的半肩胸甲和护腕,手上戴着射箭用的玉韘,形同扳指,非常精巧,看架势就是位骑射高手。

“世子爷好神气。”山里风冷,雪雁捧着汤婆子从帐子里出来,邀请她,“莲衣,你要进来喝点热茶吗?”

莲衣点点脑袋,先进帐子休整休整,时间还早,等军士们将猎物赶过来再动身也不迟。她这一进帐,没注意到慕容澄在马背上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人。

“别是不知道跑哪去了。”慕容澄嘀咕了一句,叫来平安,“你去看看莲衣在哪,带她打几只兔子,别叫她跑到不该跑的地方,被箭误射了。”

“嗳,我这就去找她。”

帐子外头马蹄飒沓,一众公子哥们都进了山,莲衣也坐不住了,喝干杯里的水站起来,“我不坐了,我也打兔子去了。”

雪雁有些担心,“你打兔子?你一个人能行吗?”

莲衣心里有底,“我学了一种陷阱,能把兔子吊起来,很快的,不用走远,我去扎了陷阱就回来。”

“小心误闯了他们的围场。”

“不会的,我这就去了。”

莲衣背上布兜子进山,正蹲在地上捡大小合适的树枝子,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靠近,她吓得汗毛直立,就怕是野狼野狗,抄起小刀转过身去,朝她走来的竟是慕容汛和平安。

才是秋季慕容汛便披上了氅衣,毛绒的貂皮领团在面颊两侧,肌肤雪白,在这山色空濛的林中不显病态,反倒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平安朝她挥手,“可找到你了!”然后就跟教育自家没礼貌的孩子似的,“还不见过琼光郡王?”

“见过琼光郡王。”莲衣连忙见礼,身后搭了一半的小陷阱也因此倒下去。

平安笑话她,“怎么练了这么多次还是搭得这么差,来来来,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说着他就要撸胳膊上来大展身手,慕容汛缓步上前也看着学起来。

莲衣觉得稀奇,笑问:“琼光郡王为何您也会来?我知道您要上山,但您这怎么和平安走在一处?”

慕容汛拢着氅衣温声道:“我听他们说,世子给了你个彩头,要是扎陷阱抓到兔子就有赏钱。我觉得有趣,便想看看你是怎么抓到兔子的。”

莲衣惊讶他知情,笑着说:“那就先借您吉言了。”

不等莲衣反应,慕容汛便蹲在了她身侧,接过她手中小刀削起树枝,莲衣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他微笑,“我不能像他们一样策马疾驰,只有玩玩这些绳捆索绑的小把戏,也叫我体验体验捕猎的乐趣。若是侥幸捕到兔子,就都算你的。”

不知为何,莲衣脑海浮现了慕容澄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再望向蹲在地上摆弄树枝的慕容汛,对比之下十分心疼,也蹲下去,帮着他给陷阱缠绳子。

“我学了好阵子也是个中老手了,我来帮您。”

莲衣留意到他的衣摆拖在地上,沾到了枯叶,二人起身后主动替他收拾,慕容汛轻轻带起她的小臂,“不用,再去做几个陷阱吧,总是还要弄脏的。”

平安起先还插得上话,这会儿觉得自己十分多余,隐约觉得不大对劲,但是也没有理由打断,只好站在边上搓下巴。

三人在围场周围布置了几个陷阱,莲衣和平安累不着,慕容汛却有些吃力了,扶着树站起身。

莲衣将水囊翻找出来,双手递过去,“请用些水吧。还没来得及喝,是干净的。”随后又从小布兜里抓出一把带壳花生,“您饿了吗?吃些花生垫垫饥。”

慕容汛笑了笑没有接,只是看着她满满登登的手掌,他说:“还记得是在去年,我在康平宫看到你喂鱼,也是抓了这么一大把鱼食,撒进鱼池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难为他记得。莲衣不大好意思地收起手,“我不太会养鱼,后来梁嬷嬷就不许我喂鱼了。”

慕容汛却惋惜道:“真可惜,后来我再看,那些鱼都瘦了。”

莲衣被逗笑,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贝齿洁白,讨人喜欢,今日天气也好,头顶一束光透过枝杈打下来,将她衬得十足像个山里的小土地,古灵精怪。

慕容汛看着她,微微一笑,感到些微遗憾。不过他今次跟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弥补这份遗憾的。

他摊开掌心,“给我一颗吧,你的花生。”

“好。”莲衣正殷勤掏兜,蓦地听到一阵马蹄,由远到近。

心想坏了,这里虽然是围场边缘,但要是有那不长眼的人将他们错当成猎物,一箭射过来他们可就一命呜呼了。

莲衣连忙挥手大喊:“别拉弓!这里有人!”

马蹄声逐渐放缓,两匹大马一前一后从密林中走来,竟是慕容澄和慕容潜,身后还追赶着一众帮忙驱赶猎物的府兵。

慕容澄的马径直朝她走过去,近得但凡打个响鼻都能替她洗把脸,也因距离太近,莲衣看不见马背上慕容澄的神情。

只听到慕容潜稀奇地问:“哎?琼光,你和莲衣是怎么遇上的?”

此言一出林子里适当的安静了片刻,就连慕容潜也都自讨没趣的摸了下鼻子,毕竟在外人看来莲衣在世子所的身份并非寻常婢女,非但是世子亲口要的人,还是蜀王妃给亲手送去的,不过当事三人都清楚这事情就是个大乌龙。

慕容潜干笑两声,下马拉着慕容汛往回走,“我和世子正要回营,上午收获颇丰,回去吃饱了下午再战。”

“我还不累。”慕容澄一掣缰绳,调转马头,别提有多意气风发,“再过会儿回去,他们说前面有狐狸,谁跟我去猎狐?”

“我去我去!”平安举双手出赛,即便不能射狐,看世子表现也是赏心悦目的呀。

“你呢?”慕容澄昂着下巴看向莲衣。

莲衣不假思索朗然道:“我随二位郡王回去吧,琼光郡王也要人照应,就不给世子爷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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