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自宫中的春日宴之后,云京的宴游便像自冬眠中复苏了一般,自宫宴后便日日有宴,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登台。

林斐和谢玉璋收到的请柬数量证实了她们两个人的确回归了云京的上层交际圈。

只谢玉璋一不需要嫁人,二不需要为夫婿走动交际,于她,这些宴会便只是真的取个乐打发时光而已。

她都婉拒了。

谢玉璋现在很忙,忙着给李固干活。她想抓紧时间,赶在李珍珍出关之前把这个事情做完。否则贵妃还在,后宫规典修订之事却交给她一个外姓人来做,不免尴尬。

李珍珍又不像崔氏、邓氏那样,或有孕,或有幼儿要照顾,实是没得借口。

有人家向林家求娶林斐的事,还是两个杨家的表姐妹结伴上门告诉她的。

“毛氏的这位郎君刚好出了妻孝,一个嫡子两个嫡女,庶子女若干。实在很般配。”

“薛氏的郎君疏狂些,一向眼高于顶,至今未娶,见过阿斐后就改变了主意,立志求娶。”

林斐虽然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也肯定是不愁嫁的。实在是女子生产风险太大,有些男子一生甚至娶三到五位妻子,也是常见。

如林斐这般年纪,又人生经历丰富,进门便可当家做主整饬中馈,对许多人家来说,比娶个年纪小的更合适。

杨家表姐妹都很为林斐高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哪个郎君更好。

谢玉璋便问起杨怀深:“二哥不娶,舅舅舅母不急吗?”

姐妹们顿时高兴不起来了,愁道:“怎么可能不急,大伯母都说干脆趁着他不在京城,直接先给他娶回来再说,反正等他回来也不能把人家退回去了。只大伯不许。”

果然杨怀深的心思,家里人并不知道。

谢玉璋忙道:“可叫大伯母千万别。万一二哥犯拧了,跟陛下请命驻守北境再也不回家可怎么办?”

姐妹们吓一跳:“不、不会吧?”

谢玉璋道:“可别把二哥哥当作从前的二哥哥了,光看他皮子黑成什么样,便知道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快去劝劝舅母吧。”

两姐妹坐卧不安,趁着今天参加完宴席还有点时间,跑完公主府后果然便去杨府了。

谢玉璋去了林府,只林斐却不在。林斐这几日颇参加些宴游,倒比谢玉璋还忙。

等她回来了,谢玉璋问了她的事,林斐道:“的确毛家薛家遣了人来探口风。只我与家人离别十数年,好不容易重逢,并无心思。我请婶婶先都拒了。怎他两家,竟往外说去?”

谢玉璋道:“是两个郎君自己憋不住与朋友说只中意你。这才被人知道。”

林斐摇头:“太沉不住气了。”竟不大瞧得上二人。

谢玉璋掩口笑。

林斐送她离开,二人在垂花门正碰到林谘归家。

这郎君生得如此风流动人,谢玉璋看到他就高兴,眉眼带笑地与他打招呼:“林三哥。”

林谘也笑:“殿下过来了,怎不留下用饭?”

谢玉璋道:“妹妹还在家里呢,我赶回去陪她一起用饭。”

林谘道:“那我便不留殿下了。”

二人在夕阳中道别。

那瑰姿清丽的女郎与自己妹妹一边喁喁私语,一边渐渐行远。夕阳余晖中,婀娜曼秀,笼烟绕雾一般。

林谘微微一笑,掸落一肩烟尘,施施然归去。

第二日正好是三月二十,中旬末日。

谢玉璋进宫的心从来没这么急切过,见了李固便道:“有事求陛下呢。”既是有求于人,自然低声下气,娇侬软语,说话态度都不一样了。

她主动跑到面前来求,还是第一回 ,李固精神一振,问:“什么事?”

谢玉璋道:“有封急信,想送到我二哥哥那里。”

李固诧异道:“杨侍中府里有什么事?”

谢玉璋道:“不是杨家的事,是我找二哥有事。”

李固便凝视她不语。

她只得和盘托出:“林舍人的妹妹林氏,现在好几家想向她提亲呢,我得赶紧告诉二哥哥。”

她早说过,盼林斐好,盼她有自己的幸福。她自是不会因着和杨怀深的关系便向林斐施加影响力,但杨怀深此时还在漠北打着仗,林斐这边被人求娶,她也不能看着杨怀深吃这样的亏,自然得想办法通知他一下。

李固面色缓和,甚至有了几分笑意:“景山也不容易。”

这个人,自从上次之后竟全不遮掩了,半分也不肯再收敛了。

谢玉璋十分地怀念从前那张死人脸。那时候他憋着端着,她便欺负欺负他,他也只能继续憋着端着,多轻松。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以后得打叠起精神来了。

李固道:“信给我吧,回头跟着兵部的快马一起送过去。”

兵部送军情的快马八百里加急,十日一趟,是往北边送信最快的途径了。谢玉璋求的便是这个,当即便将信交给了他。

李固又问:“宫规的事弄得怎么样了?”

谢玉璋亦精神一振,表忠心:“陛下放心,紧锣密鼓地弄呢,为着这个,这几天别人请我赴宴,我都没去。”可恨李固下令让她说人话,那许多献忠心、表态度的话都没法说了,令人扼腕。

李固嘴角勾起,道:“倒也不必,这个事也并不着急,慢慢弄便是。你该去玩便去玩,既然回来中原了,便该好好地过日子。”

谢玉璋却道:“本想赶在贵妃娘娘病愈之前做完的,陛下既这样说,那便不急了。若娘娘痊愈时还未完成,便交予娘娘就是了。”

李固的嘴角放了下去,道:“既是你起手的,做什么半路转手?”

谢玉璋道:“娘娘若不是病了,宫里的事我怎好插手。娘娘若痊愈了,自然该还给娘娘。”

谢玉璋想过了,李珍珍毕竟特殊,如今没有皇后,她怕是要在李固的后宫里屹立很多年,还是不要与她不谐。她也根本不在乎为李固做这些事的所谓功劳或者苦劳,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让李固念她的好,才是根本。

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卖李固一个好。她道:“陛下,我生了几天气,现在不生气了。贵妃年纪大了,老病着不太好,伤身伤心,还是早日痊愈的好。”

李固拿捏不准谢玉璋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

这件事他也很生气。但李珍珍做的过分,谢玉璋若因这个和李珍珍撕破脸,亦非他所想见。不管是不是人话,谢玉璋表了这个态,李固的心里面,还是高兴的。

只对李珍珍,禁足一个月本就是不是什么严重的惩处,他却也并不想就此撤销,让李珍珍觉得“不过如此”,以后更加猖狂。

他道:“你心胸宽广,甚好。只大姐的确劳累,该好好休息休息。你不必操心。”

谢玉璋才不操心李珍珍,她只会觉得李珍珍受的惩罚太轻。李固领她的好就行。

只李固这话一出,他对李珍珍和她的心态,谢玉璋便全摸透了。

世间的男人有一个共通的特性——他们希望身边的女人都能和和美美相亲相爱。这“身边的女人”包含了妻、妾、母、姐、妹。

而高位的男人对女人的宠和好,又都具有另一个共通性——一切的好,都是在自己能掌控的前提下。

正如咥力特勒那样喜欢她,也曾经在人群中痴痴望她,可一旦他意识到她是一个他掌控不了的女人,他的手就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刀柄。

谢玉璋便更加温柔宽容了,道:“那我去看看贵妃娘娘吧。”

李固想了想,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了,也该她们两个碰个面了,何况谢玉璋已经表明了态度。便允了。

李珍珍没想到第一个来看自己的女人竟然是谢玉璋。

因她是打着“养病”的名义禁足的,李固便明令了崔氏和邓氏不必过来,毕竟一个是孕妇,一个养幼儿。崔邓二人都谴了身边的体面人过来问候,也把皇帝的命令婉转传达了。

看到谢玉璋,李珍珍叹了口气,道:“你要想骂我就骂我吧。”

谢玉璋道:“我已经在心里边骂了好几天了,现在不想骂了。”

她眼泪说掉就掉:“我都跟娘娘说了那么多了,娘娘怎么就不明白呢!”

李珍珍道:“你别哭。我实是心疼十一。他是个皇帝呢,怎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就只能干看着。”

谢玉璋道:“我对娘娘一片真心,娘娘便半点都不心疼了?”

李珍珍尴尬半晌,道:“我真的是觉得十一配你是配得上的。”

谢玉璋道:“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

李珍珍头痛:“唉,我不管了。你们两个的事我实在是也看不明白了。”

谢玉璋道:“我跟陛下就根本无事,倒是娘娘的事,我提心吊胆好几天了!”

李珍珍问:“我有什么事,不就是关几天,等十一消气就好了。”

谢玉璋叹了口气,道:“娘娘,你的心真大啊……”

谢玉璋给李珍珍讲了武帝当场绞死窥探圣踪的妃嫔之事。

李珍珍怔了半天。

谢玉璋又道:“还有吓死我的事,娘娘你竟然给陛下用了那种香。你难道以为陛下就察觉不出来吗?陛下当时就可生气了,我劝了又劝。”

那天房间里发生的事,毕竟连她自己都未曾告诉过林斐,谢玉璋更笃定李固也是决不会告诉别人的。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全由她一张嘴来说。

“娘娘,倘有人今天能给陛下用催情香,是不是明天也可以给陛下下丹顶红了?娘娘啊!”谢玉璋道,“你可知陛下为什么这样生气了吧!”

李珍珍脸色发白。

谢玉璋道:“娘娘,我知道你和陛下姐弟情深,心里不当个事。可永宁再看不下去了,娘娘你醒醒,你的十一弟,他现在……是皇帝了。”

李固登基之初,李珍珍也曾想过“以后不一样了”。

前世,张芬很快入主中宫,李珍珍这份清醒便一直都在。然今生张芬落败,中宫后位空悬,三年里后宫以她为尊,李固又对她优容太过,与崔、邓二人全不一样。渐渐地,她这份警惕心就在宫墙里消磨了。

内心里隐隐总觉得,李固得了天下,是从河西起家,河西本该是她李家的。此“李”却成了彼“李”,李固欠她的。很明显李固自己也因为这份“欠”,对她愧疚。

李珍珍便觉得,无论她做了什么,总有河西这份情兜底,李固总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陛下为什么第二日便整顿宫规,娘娘明白了吗?”谢玉璋把这锅甩在了李固头上,“原该是贤妃娘娘做这个事的,娘娘有孕了,陛下也不肯拖,硬将我提溜出来,指派了这份活。娘娘,我看陛下这次是下了决心了,要把‘后宅’整顿成真正的‘后宫’了。”

“娘娘啊,永宁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话或许不中听,但永宁一片心,皆在这里了。娘娘听不听,永宁也不管了。”

“昔日我离开河西前,老大人说,河西有他在,叫我在漠北万事都不必怕。总之今天永宁对娘娘掏心掏肺,也无愧于心了。”

李珍珍听她提起李铭,眼泪淌下来。

“永宁。”她哽咽,“你竟还记得我爹的好!”

“再没人像你这样。”

“他们,都把我爹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