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晴订的是一家本地菜馆,环境幽静。
包厢里养了一缸锦鲤,正中央有一张圆桌,摆了四张靠背椅。桌椅屏风都是黄檀木做的,古朴雅致。
苏棉不动声色地看着。
柴晴拉着苏棉入座,说:“你爸会稍微晚一点,我们先点菜吧。”柴晴打开菜单,随意扫了眼,便流利地报了七八样菜,看样子倒是没少来过这儿。
苏棉软软地说:“妈,怎么叫这么多菜,我们吃不完吧?”
柴晴说道:“我之前常来这儿跟客户吃饭,这几道菜味道都不错,你尝尝,瞧你最近都瘦了,多吃点,女人呀,太瘦也不好,身上没点肉,等你到了三十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变得干瘪瘪,容易显老。”
苏棉说:“哎,妈您别担心,我才二十四呢,离三十还远着,妈您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我怎么瞧着眼角的皱纹比以前多了?妈,虽然爸对您感情深厚,你们又是多年夫妻一起共患难走来的,但男人嘛,外面诱惑多,爸又事业有成,虽然五十好几了,但看着也是个儒雅的叔叔,现在的小女孩就喜欢大叔类型的,跟飞蛾扑火似的,挡都挡不住。”
她关怀地说道:“妈,您可别为了生意,忽略了对自身的保养,再不济去打点玻尿酸或者自体脂肪也行。”
柴晴这些年来身边都是一群恭维她的人,哪个不是夸她保养得当,像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平日里照镜子时也是自信满满,哪里有像苏棉这么直白?一时间,内心便有几分不痛快,再瞧她乖巧软绵的模样,也挑不刺来,只好压制住不痛快。
苏棉仿佛未曾察觉到柴晴的面色,又殷勤地说:“妈,去日本打吧,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顺便可以去购物一圈,放松放松,工作是重要,但是心态放松也重要,身体需要年轻,心态也得年轻。”
柴晴稍显冷淡地说:“你有这份心意,妈内心很欣慰。”
苏棉笑说:“都是一家人嘛,我也担心你和爸之间有感情危机。”
柴晴和丈夫这些年都忙于工作,夫妻俩一个月里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忙她的事业,他也忙他的事业,她不能生育,丈夫也没提过过分的要求,她一直心怀感恩。只是丈夫事业有成,如今家业做得越来越大,贴上来的狂蜂浪蝶自然不少,她安插在丈夫身边的眼线就亲眼瞧过好几个,虽然最后都被拒绝了,但是男人本性如何,她自是清楚。平日里跟丈夫见面相处,相敬如宾,外面人人称赞,但到底不及年轻那会儿甜蜜温馨,她也没在丈夫眼里见到过年轻时的深情。
今天被养女直白地挑明自己不再年轻,以及感情危机,柴晴此时已经有几分不悦了,脸上的不痛快几乎没压住。
也是此时,包厢外有人敲了敲门。
服务员带着苏建超进来了。
苏棉望去,苏建超身后还有个陌生的男人,生得倒是儒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过从眼角的纹路看来,应该也将近四十了。
苏建超招呼陌生男人坐下,才对柴晴说:“这是我谈合作的季总,季国方,我说要过来这里吃饭,他也顺道过来了。”
柴晴立马女强人做派,伸手便跟季总打招呼。
被称作季总的男人也和柴晴打招呼,恭维了柴晴一番。
柴晴听得眉眼含笑,只道:“季总这张嘴可真会说话,季总您这情商开it公司之余,再开个公关公司,我看肯定没问题。”
季国方看向苏棉。
苏棉站了起来,才打招呼道:“爸,季总。”
苏建超说:“我女儿,苏棉,我们夫妻俩常年在外,和这孩子也难得见面,我女儿搞艺术的,从念书到创业,从没让我们担心过。”
季国方说道:“苏总和柴总是能人之辈,虎父无犬女。”
柴晴笑:“都坐下来,我点了菜,服务员,再来菜单来,看看季总您还要吃什么?”
三人言笑晏晏。
苏棉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
一顿饭下来,都是苏建超在和季国方谈生意上的事儿,柴晴鲜少开口,大多时候在一旁贤惠地给苏建超布菜,隔三差五地还让苏棉去给他们斟茶倒水。
苏棉一一照做,内心如明镜。
一顿饭结束后,柴晴接了个电话,说是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回去处理一趟。
苏建超义不容辞地送妻子过去。
季国方说:“苏小姐不介意地话,我可以送你回去,我开了车过来。”
苏棉没开口。
柴晴略微沉吟,说道:“没事,我们棉棉打车回去就行,太麻烦季总了。”
苏建超说:“现在都九点了,棉棉一个姑娘回去不安全,季总是老朋友了,有季总送,我也放心。”
苏建超看向苏棉,说道:“棉棉,还不来多谢季总,回去的路上别给季总添麻烦。”
苏棉点点头。
苏棉坐上了副驾驶座。
季国方问她:“你住在哪儿?”
“月茗公馆。”
“大学附近的小区?”
“嗯,是的。”
季国方笑道:“苏小姐长得就像大学生,比十八岁的女大学生还要有气质,改天出来吃个饭?”
苏棉内心反胃,却也很平静。
她今天见到包厢里有四张椅子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场饭局不仅仅是家宴。柴晴是这家店的常客,订位置的时候店家不可能不问几个人,摆上四张椅子,分明就是早已知道季国方会来。
吃饭时再听苏建超和季国方的谈话,就知道苏建超有求于季国方。
原以为她的养父养母为利益不择手段已经是最低的下限了,没想到卖了一次女儿,还想卖第二次。
秦明远好歹生得英俊,家财万贯,年纪虽然比她大了四岁,但是在婚姻里也是常见,只是这位季国方,比她大了足足十六岁,说句不好听的,她喊他一声爸爸,年纪上也是可以的。
如今再听他言辞间的油腻味儿,对比起来,苏棉都觉得秦明远变得闪闪发亮,光芒四射。
大抵是有了心理建设,知道养父养母找她吃饭,绝对没安好心,如今她的内心出奇地平静。
“苏小姐?”
苏棉回过神来,“啊”了声:“什么?”
季国方说道:“我问你赏不赏脸改天一起吃饭?”
苏棉轻笑了声,说道:“可以呀,你是我爸爸的合作伙伴,也就是我的长辈,长辈请晚辈吃饭是我的荣幸。”
季国方听出她言语里的意思,倒也不着急,说:“明天有空吗?”
此时,苏棉的手机震动了下,来了条微信。
【秦明远:明晚一起吃饭吗?】
苏棉正打算要拒绝的话又咽了下去,她说:“可以,晚上吧,七点是我的饭点。”
同时,她又给秦明远回复了——
我有约了。
季国方把车开进了月茗公馆。
苏棉要下车的时候,季国方先下了车,替她开了车门。
苏棉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季国方问:“明晚想吃什么?”
“火锅。”
“好,明晚六点半我过来接你。”
苏棉朝他挥挥手,笑得温柔:“再见,明晚见。”
等季国方的车开远了,她才收回视线,慢吞吞地转身,往楼里走去。刚进楼里,一道身影便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苏棉已经有一周多没见过秦明远。
这会儿见到秦明远,她有些惊愕,倒不是惊讶在这里见到他,而是他的打扮。秦明远的穿衣风格向来是偏向成熟稳重的,居家服也大多是衬衫,她和他结婚两年,从未见他穿过彰显青春的休闲卫衣。他今天穿了件天蓝色的长袖连帽卫衣和休闲裤,搭配白色球鞋,居家又青春,富有朝气。
秦明远看着她,眼神深邃,问:“你最近认识了新朋友?”
苏棉其实真的挺吃秦明远的颜,他刚出道时的《金宫》,她看了不下十遍。那会儿的秦明远才二十二岁,饰演的少年皇子,眼里有光。
现在见到这样的秦明远,她隐隐约约见到了《金宫》里处于颜值鼎盛期的少年皇子。
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告诫自己:不能过之前的日子了,不能重蹈覆辙。
她说:“对,新朋友,明天晚上也是跟他一起吃饭,温柔体贴成熟,相处的感觉不错,”似是想到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许捣乱,你要真捣乱了,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明远久久没有说话。
苏棉去摁了电梯。
他也一块跟着进去。
他十分沉默。
苏棉在心中叹了声。
苏棉回到家后,打开了阳台的门。
秦明远在弹钢琴。
苏棉也不知他在弹什么曲子,她没听过,像是自创的,依稀能听出里面的茫然和无措。苏棉听得有些惆怅。
她的卧室里有张吊椅,离阳台很近。
她没关上阳台的门,坐在吊椅上无声地听着秦明远弹琴。
此时,手机响了下。
季国方发来一条消息,问她——
回到家了吗?
苏棉看着这条消息,再听着秦明远的钢琴声,心情莫名烦躁。
苏棉第二天晚上准时赴约。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挑了一条v领的连衣裙,露出恰到好处的线条,黑色的收腰连衣裙将腰肢勒得不盈一握,加上微卷的烫发,和鲜艳的红唇,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又性感。
苏棉为此发了条朋友圈,本来打算单独对秦明远可见,后来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可见朋友圈的人又把秦明远认识的朋友都拉了进来,比如季小彦,谭铭锋,还有卢慧敏女士。
配图文字是新风格。
第一个给她点赞的人是卢慧敏女士,之后是季小彦,还有谭铭锋。
唯独秦明远没有任何动静。
苏棉早已预料到,又挑了件风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北京迎来了初秋的季节,夜里的风凉飕飕的,穿单薄的风衣还稍感凉意。
苏棉含笑上了季国方的车。
到了店里后,苏棉也没脱风衣,兴趣寥寥地跟季国方吃火锅。
到底是隔了十六岁,追求姑娘也是老一辈的那一套,虽然生得儒雅,但是说出来的话怪油腻的,为了彰显魅力,还大谈时政,说得唾沫横飞。
苏棉本就没什么胃口,见到他的口水飞进了火锅汤里,顿时没了继续吃的兴致。
她放下筷子,看着季国方,心想:苏建超和柴晴到底是多没把她当成一家人,这样的货色都敢给她拉皮条。
季国方见她专注地看着自己,心里得意,更是说得停不下来。
“……joanan说得不错。”
冷不防的,苏棉听到这句话,问了句:“joanan?”
季国方说道:“你应该也认识吧?我上个月在一场商务宴会上碰见了joanan小姐,也是经她提起,我才知道苏小姐。joanan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今天和你吃饭,我吃得十分高兴,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跟你共进晚餐,或者像苏小姐你这个年纪,更喜欢看电影?话剧?”
苏棉想起了上次在飞机上碰见joanan,她最后撂了一句“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再联想起季国方,苏棉顿时知道了joanan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嗯?或者苏小姐还有其他爱好?”
苏棉笑了声。
她无疑是好看的,巴掌大的脸,盈盈水眸,五官精致又温柔。
虽然是秦明远的破鞋,但是胜在年轻,穿着风衣也能感受到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单单是想象,都觉得滋味儿销魂。
季国方看得一颗心脏都在躁动。
“叔叔您是在追我吗?”苏棉打了直球。
季国方欣赏她的直白,说:“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是以结婚为目的在追你。”
苏棉声音骤冷,眼神带着嘲讽:“您都是能当我爸爸的人了,配追我吗?老牛吃嫩草,也不看看我这棵草你啃得下?出来和你吃饭,是把你当长辈,但是你用这么龌龊的眼神看我就别怪我语气不客气了。实不相瞒,您自以为是的中年魅力,在我看来,还不如这块肥肠在火锅里翻滚来得有魅力。”
她扯出一千现金,丢在了桌上。
“这顿饭就当我花了一千看中年老男人的表演吧。”
季国方被苏棉怼得一张脸都快要涨成猪肝色。
“你别忘了,你爸妈有求于我。”
苏棉大笑:“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和我没关系,爱合作不合作,不过我还是奉劝您一句,像您这种自不量力妄图老牛吃嫩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老男人,迟早要在这方面吃大亏,换我跟你合作,都得再三思量,拜拜您咧。”
苏棉踩着高跟鞋离去,怼了季国方一番,她只觉胸口的闷气出来了不少,离开了火锅店后,打了车,往月茗公馆走。
没多久,苏棉的手机疯狂地响起。
先是苏建超,再是柴晴,又是柴晴,接着是苏建超,夫妻俩不停地打她电话。
她心中冷笑。
……都中年老男人了,还兴读小学打小报告这一套?
……有病。
苏棉没接,夫妻俩总算消停。
苏建超甚至还发了短信过来,里面只有三个字——接电话。
苏棉没理。
夫妻俩又轮番轰炸了几分钟,才消停了。
到月茗公馆的时候,苏棉付了钱,下了车,柴晴发了足足十五条的六十秒语音过来。
苏棉点开来听了,里面全是柴晴气急败坏的声音,责骂她,白眼狼诸如此类的词出现了不下二十遍,最后还命令她给季国方道歉。
苏棉在九宫格键盘上敲了个字,发送了出去——
不。
然后,苏棉把手机关机了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电梯门打开。
苏棉刚出电梯,就见到自己的家门口蹲了个人,还是她的邻居,她的前夫。
他今天又换了身衣服,倒是没穿卫衣了,还是穿回了他平时爱穿的白衬衣,只不过蹲在她的家门口,耷拉着脑袋,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大狗。
“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秦明远没有站起来,仍旧是蹲着的姿势,只不过抬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苏棉见他不吭声,索性当作没看见他,从口袋里掏了钥匙出来。
她开了门。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拽住了她风衣的衣角。
他的眼珠子乌黑。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苏棉嗅了嗅,闻到了一丝酒精味。
她皱眉,问:“你喝酒了?”
秦明远说:“就喝了一点,一杯红酒。”
苏棉清楚秦明远的酒量,知道他酒量不错,一杯红酒不至于醉,也不至于微醺,再见他面色如常,看来是真的没醉。
她“哦”了声,说:“放开。”
“你是不是要结婚了?”
苏棉说:“是又怎么样?人家就是比你好,比你体贴,比你温柔,还不会乱发脾气,更不会傲娇。”
“我可以改,我都可以改。”
苏棉说:“那不行,爱情来了谁也挡不住,我有喜欢的人了,准备结婚了,你别喜欢我了。”
秦明远还是不肯放手。
苏棉说:“你知道吗?你这叫死缠难打。我要结婚了,你还不放手?还不死心?难不成你还想当小三?”
“我不介意。”
苏棉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