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的目光雕琢而成。
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沉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故事,写得很流水账,就如同你们所见,我不愿也不懂如何删减每一个有趣的人物。我每天写一千个字,三个星期后,剧情走到我请阿拓喝第一杯摩卡咖啡,我想应该是发表在网络上的时候了。
“应该注册什么账号呢?还是沿用以前的旧账号?”我思忖,看着浮刻在键盘上的英文字母。
过了五分钟,我慢慢键入“Sunday”,在我心中这可是幸福的洗衣店开炉的日子。不幸已经有人注册,我只好改成“Sundate”,表示每周日都有个美好的约定,而昵称取名叫“萤光果冻鱼”,里面有个我喜欢的萤字,也有透明、灵活的意思。
我就这么三天贴一回,在连线小说板里开始做梦。
尔后每天在咖啡店里打工时,我都会在柜台摆上一本笔记簿,随时记下浮光掠影的灵感,在社团念书时也会将笔记簿摆在旁边,记录下过去一年来的心路历程,如果泽于也来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我就将笔记簿收起来。我可不是像白痴言情小说的主角,专门写日记给喜欢的人看。
回到寝室大多已经十一二点,我才在清茶的陪伴下一字字键入小说,很多大学新鲜人都在聊天室或互掷水球间令打字功力大增,我则是靠回忆。
我在网络发表小说这件事只让三个室友知道,而平常就喜欢看小说的百佳自然成了我第一个读者,我也经验到生平第一次催稿,心中不禁有些雀跃。
“这故事很有趣耶,我可以偷看你还没发表的存货吗?”
百佳哀求看着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当然立刻打开档案夹。
从此百佳拥有随时看到小说最新进度的福利,只要她愿意。
渐渐地,除了百佳,我也开始拥有其他的读者。网络上有几个高中女生也写信给我,帮我打气,明明就是陌生人,但总叫我感动。
神奇的是,哥的女朋友文羚也写信给我,她小心翼翼问:“请问你是不是李丰名的妹妹?我觉得故事里面主角的哥哥跟我男朋友好像:P。”让我大笑了三分钟。
很幸运地,除了跟我聊哥的笨蛋八卦外,文羚也提供我许多写作上的宝贵意见,她说故事不要放入太多真实世界的片段,以免让自己太沉重,写到最后反而会迁就于现实。如果想做梦就应该忘情做个够,别去理会不必要的包袱。
不知不觉,上大学后第一个圣诞节就要到了,“下星期圣诞夜大家要不要来个寝聚呢?我可以烤个很有风味的蛋糕喔。”思婷爽朗地邀约,想露一手她在糕点社学到的手艺。
“好啊,我可以去店里借简单的工具,在寝室里做各种咖啡给大家喝。”我赞成寝聚,也提议干脆煮个火锅围炉。
“我没差,聚就聚吧。”念成举着哑铃,她女友一直希望她的手粗壮些。
“好棒!那我去推掉跟臭男生的约会吧,我们来个温馨的寝聚!”百佳拍拍手,有个可怜的男生即将被放鸽子了。
过了五分钟,百佳坐在我的位子上看小说时,突然开口:“对了思萤,邀你那个叫阿拓的怪朋友来寝聚如何?超好奇他的!”
我躺在床上看经济学,搔搔头说女二舍男生根本就进不来,还是算了吧,而且他跟大家也不熟,这样实在很怪、很尴尬。
而思婷问百佳,我们在谈论的阿拓是什么人,百佳便开始强烈推荐我的小说,并大概说了阿拓带我去洗衣店跟暴哥家的事,笑得思婷花枝乱颤,而不苟言笑的念成也忍不住扑哧出来。
“好啊,我也想认识那个怪人阿拓。”思婷想了想,说,“阿拓他住台湾‘清大’宿舍吗?男生宿舍的门禁应该比较宽松吧,我们可以去那边煮火锅啊。”
“阿拓从大三开始就住外面,不过我没去过,只知道在哪里。”我说,不知道阿拓那里够不够挤五个人。
“我没差,去就去吧。”念成一脸窃笑,显然只是想看看女朋友曾被拉子横刀夺爱的怨男。
“就这么决定,去阿拓家煮火锅!”百佳做结论,拍拍手。
我将我们的决议告诉阿拓,阿拓说当然没问题,语气还有些高兴,只是他三个月前收养了一条狗,怕我们不喜欢狗味罢了。
“养了条狗?怎么没跟我提过啊?”我问,问完后我才想起这段时间我都忙着写小说,没怎么跟阿拓相处。
“就那个溺水的阿珠啊,她说她家的狗生了,看我忠厚老实,决定赏我一只。”阿拓难得苦笑,显然那条小狗对他的生活造成不小的困扰。
“是什么狗啊?以后会变得很大只吗?”我替他烦恼。
“应该不至于,我比较担心反而是半年后我毕业了,它该怎么办?”阿拓想了想,说,“我问暴哥好了,说不定他正好缺条狗,拜托他养两年刚刚好。”
我一点都不觉得暴哥是那种正好缺一条狗养的人。
二〇〇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六点。
我载百佳、念成载思婷,四个人已经来到水源街的阿拓住处楼下,阿拓兴致勃勃地站在楼下等我们,手里提着刚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火锅料跟汤底,简单地相互自我介绍后,我们走上阿拓位在五楼的小套房。
阿拓七坪大的房间乍看下有点乱,但其实只是东西多,跟一般男生喜欢摆放的东西没有太大差别,铁金刚玩偶、棒球、积木、工具箱、鞋盒、塞了半满的洗衣桶,当然还有念到大学四年级累积下的一大柜子书,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阿拓刻意整理出来的榻榻米坐处。
“好可爱的狗!叫什么名字?”
百佳蹲下,摸摸地板上一只正咬着胡萝卜的小狗。
那小狗将胡萝卜咬得破破烂烂的,地上都是萝卜屑跟口水。
我也蹲下来看,小狗年纪虽小但身子骨却颇壮,精神旺盛,眉宇之间居然还有点像阿拓。我笑了出来,于是又看了阿拓一眼,他点点头,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
“还不知道,阿珠要我叫它小珠珠,但它是个男的啊,这样叫它它会生气的。”阿拓将锅子拿出,放在电磁炉上。
“好好玩,我可以帮这个小男生取名吗?”百佳用手指刺着小狗的肚子,乐得哈哈大笑。
“这个啊……其实我本打算让思萤取名的,因为她也认识那个阿珠。”阿拓帮思婷、念成将大罐饮料拿出袋子,当然还有一个蛋糕。
“思萤,把名字让我取好不好?我好想叫他胡萝卜!”百佳跟我撒娇。
我当然笑着点头:“就叫它胡萝卜吧!”
我坐在阿拓的床上,看着床头摆着几本相簿跟毕业纪念册,我打开床头灯随手拿了本相簿翻翻,而他们四人则开始倒水煮汤,百佳跟阿拓说我正在写网络小说,把他写成一个相当有特色的配角,阿拓笑得不知所措。
我拿着相簿,里头的照片有些已经泛黄,但阿拓将它们保存得很好。他小时候就长得一脸的耿直,就是一副谢晋元团长要他死守四行仓库他就照办的那种脸。
阿拓的童年似乎过得相当多彩多姿,光是生日切蛋糕的照片就有好几张,每张照片蛋糕上蜡烛的数目都不一样,表示阿拓每年的生日都不寂寞。
我注意到这些庆生照片里的背景都不大一样,阿拓身边的脸孔也换来换去,或许是他亲戚相当多吧,大家都抢着帮人缘好的阿拓过生日。
“阿拓,哪个是你爸哪个是你妈啊?”我将相簿递给百佳。
“喔,这一本都没有,左边最旧那一本里面倒有几张,不过也不多。”阿拓瞥了一眼百佳手中的相本。
“你那么多亲戚每年都帮你过生日啊?真幸福。”百佳说,思婷则接力开始说他们部落过生日的种种恐怖习俗。
阿拓摇摇头,说照片里那些人都不是亲戚,而是他小时候认识的好心叔叔伯伯们,至于他的爸爸跟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但他爸常常在外经商应酬不在家,所以阿拓经常得拿着几十块到街上张罗自己的午晚餐,他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家庭联络簿都是巷口卖麦芽糖饼的阿婆帮他签的。
“就是这张照片里的阿婆,她人很好,还会帮我过生日,煮猪脚面线给我吃,可惜前年九二一地震过世了。”阿拓叹气,说他以前有时候还会去南投看阿婆。
“那四年级的联络簿呢?谁签的?为什么阿婆不帮你签了?”念成看着阿拓挂在墙上的美女月历。
“喏,就是这个叼着烟拉着我的手切蛋糕的阿伯,自从我四年级搬家到台中后,就是这个卖猪肉的阿伯帮我签联络簿的,他人很好,他儿子跟我四年级同班,他除了帮他儿子送便当,还会顺便帮我包一份,不然我早饿死了。”阿拓将燕饺丢进锅子里,笑笑看着大家,“他儿子后来念大学还跟我同班,很有缘分呢。”
“该不会你五年级又搬家了吧?照片里的人又换了一遍。”思婷指着照片里,几个嘻嘻哈哈的大男生。
“是啊,我五年级跟六年级搬到台北,那几个大男生都是台大的学生,那时我都在公馆的弹子房跟他们混,所以当然是他们轮流帮我签名,还让我见识很多不一样的有趣人生。说起来你们绝对不信,我现在的普物老师就是他们其中之一呢!”阿拓显得很开心,我却听了心疼。
阿拓一边煮火锅,一边继续用照片说着他以前的生活。
他爸爸几乎都不在家,两人唯一的沟通方式只有放在餐桌上的几张钞票,年纪小小的阿拓于是成天都在外面乱晃,也因为他心胸开阔、酷爱跟人攀谈,他跟街头巷尾都建立起相当特殊的人际关系。
年纪小小的他看见巷口卖麦芽糖的阿婆一直在咳嗽,他可以拿吃晚餐的三十块去西药房买两罐感冒糖浆给她喝,还陪她聊在金门当兵的儿子。
年纪长些,他在学校认识中午便当总是装得满满的阿德,阿拓也够胆将买肉粽的午餐钱拿给他,说要买下他一半的便当,两人从此变成好友,也认识了猪肉伯。
上了初中,阿拓家搬到新竹。
他可以跟全校所有的流氓学生当好朋友,因为他偷偷打开训导处的铁柜,烧掉了他们被记过的单子,也因此学会了耍蝴蝶刀的十八种方法。
“原来你初中是个小流氓。”念成随口说。
“也不算,我初中三年没被记过也没打架,只是觉得那些爱耍狠的朋友很好玩、不会整天补习死读书,所以爱跟他们混在一块。高中又搬回台北后,我偶尔还会回到以前的初中走走,看看以前跟我混一块的几个学弟过得怎样,不过说来好笑,以前我没打过架,回去倒是打了一次。”阿拓很高兴地说,“其中一个学弟还在牢里遇过暴哥,也算有缘吧。”
“你以前在新竹的时候是读哪间初中啊?我念的是光复。”我说。
“我也是,原来你早当了我学妹,哈。”阿拓笑笑,继续往下说故事。
高中阿拓总算有始有终将一个学校念完,没有跟父亲到高雄。
高中三年,阿拓的午餐常常是学校福利社简单的肉粽,不过他的热情也没闲着,他教福利社不识字的欧巴桑念英文,从此有吃不完的面包跟喝不完的汽水,营养均衡了不少。当他从师大附中毕业时,那位欧巴桑已经拥有初中毕业生的英文程度,高兴地认了阿拓当干儿子。
从以前到现在,阿拓的脚步一直都比任何人要勤劳。
“好可怜喔,那你跟你爸还有联络吗?”百佳的手放在火锅上面取暖。
“我爸啊,后来他经商失败,听说现在人在祖国大陆。”阿拓也不介怀地说,“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日子轻松自在就行,人生嘛。”将塑胶碗递给每个人。
“胡萝卜!吃肉了!”我盛了一小碗肉片,放在地上。
胡萝卜走了过来,嗅嗅,大啃了起来,一下子就清洁溜溜。
我想跟它玩,但它却很有个性甩头就走,跳上床着。
“你养胡萝卜多久了啊?它会什么特技吗?来,坐下!”思婷夹着一块小香肠,招呼着胡萝卜。胡萝卜跳下床,闪电叼走思婷筷子上的小香肠,立刻又跳回床上,在枕头上享用那块香肠,弄得枕头脏兮兮的。
“养了一段时间啰,不过我没费心去要求它什么,我又不是它主人,它自己觉得过得好就行啦。”阿拓回答得很自然:“住在一起本来就要彼此忍耐。”
胡萝卜跳下床,举起后脚,在地板上尿尿。
阿拓叹了口气,抽起几张卫生纸放着,胡萝卜犹豫了一下,便叼起卫生纸铺在它刚刚尿尿的地方上。
我们都笑了,很少人养狗却真把狗当朋友而不是宠物,大都只是嘴巴说说而已。
我们围着火锅,一边吃一边东聊西扯,大概是受到阿拓刚刚的成长故事影响,气氛使然,一向酷呆的念成也难得说了她过去出柜的痛苦经验,思婷也说了她家土地被商人以低价骗走的童年搬家回忆,说到后来竟哭了起来,百佳跟我连忙安慰,阿拓也赶紧举了小才的奇妙人体师奋斗旅程勉励思婷。
八点半,大家的肚子都饱了。
“等一下要做什么?去哪续摊?”念成靠着椅背,用公筷无聊地搅着汤锅。
“去唱歌?”百佳看着我。
“去台湾“清大”后山放烟火吧。”我提议,看着阿拓。好久没放烟火了。
“也不赖。”念成第一时间附和,思婷没有意见,百佳只好点点头。
“好啊,收拾一下就走!”阿拓站了起来,胡萝卜也精神奕奕吠了两声。
台湾“清大”离阿拓住的地方不过三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们在杂货店买了一堆烟火后就兴冲冲地来到台湾“清大”后山,而台湾“清大”学生会每年都会举办圣诞舞会,有些社团也搞了不少活动,信望爱社更出动了大批福音部队绕着学校唱歌,到处都是人。
我们在比较没人的梅园附近放烟火,我当然露了一手双手放冲天炮的绝技,惹得好胜的念成也有样学样起来,思婷跟百佳只敢点燃地上放好的钻天炮,或干脆坐下来看我们玩,阿拓则兴高采烈地用嘴巴放冲天炮,弄得所有人替他捏一把冷汗。
“试试看,很好玩的。”阿拓塞了两根冲天炮到思婷与百佳的掌心,拿着线香作势要点。
“不要!我会怕!”百佳吓得将冲天炮摔在地上,思婷也尖叫起来。
但是阿拓指手画脚了半天,加上我跟念成在旁一搭一唱,两个女生终于也鼓起勇气,在我们的指挥下用手放出生平第一柱冲天火焰,成功后,两人又哭又笑,简直是乐坏了。我们一直玩到校警过来吹哨子驱逐,才学忍者丢下五颗烟幕弹,趁着呛鼻的硫碛味跟白色烟雾逃窜下山。
我们在台湾“清大”夜市里的来来豆浆店一起吃宵夜后,才跟阿拓道别。
回台湾“交大”的途中,依旧是我载着百佳、念成载思婷,就在快要进入环校道路时,我看见泽于正好牵着他的新女朋友从校门口走出来,多半是刚参加完学联会主办的台湾“交大”舞会吧,于是我停下车,跟泽于打个招呼,也简单介绍了我的室友们。
那是泽于第一次看见我骑野狼,以前他只知道我买了哥的机车。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感觉像是我变了个大魔术讨他开心似的,于是他笑了,还说我总是让他充满新鲜感。
新鲜感?我想这多半是好的评语吧,于是我开开心心地挥别,打算下次再告诉他我会像男生一样用手放冲天炮。
回到竹轩,念成跟思婷先去洗澡,百佳似乎还意犹未尽,邀我一起绕系馆旁的竹湖走走,说想边散步边打听我的小说结局。头一回有读者邀请作者我当然义不容辞。
“你有听过帆船社社长的鬼故事吗?跟竹湖有关的。”百佳阴恻恻地说。
接着她说起从直属学长那里听来、但每个学校都有的鬼故事。
一个帆船社社长深夜乘船落水不幸溺死,但没有人发觉,只奇怪他为何没有回房间也没去上课,接下来的几夜,同寝的室友却经常见到他的床上有一个人形的凹陷,一摸之下湿漉漉的,这才联想到这位同学可能已经溺毙,于是校方抽干竹湖,发现他的浮肿尸首卡在湖底的排水孔,校方为了避免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于是废除了帆船社。故事结束。
“晚上讲这个会不会让你毛骨悚然?”百佳吹了一口气,水汽化成了白色的雾。
“虽然我很确定这个故事是唬出来的,而且台湾‘交大’也没有过帆船社,但这么晚在这么冷的地方听,还是有些毛毛的。”我承认,身子象征性哆嗦了一下。
我们坐在系馆一楼下的傍湖石椅上休息,附近还有一对情侣依偎着说说笑笑。旁边有台投饮机,百佳跟我都要了罐热绿茶。
“今天晚上,谢谢你将取名的权利让给了我。”百佳跟我击罐道谢。
“不会啦,胡萝卜这名字很可爱啊。”我笑笑,说胡萝卜如果听得懂,它也应该很高兴才对。
“思萤,你觉得阿拓这个人怎么样?”百佳问,双手捧着绿茶吹气。
“他有点阿呆,不过就是人很好,是个没话说的好朋友。”我说。不知怎地,圣诞夜天气格外的冷。
“还有呢?”百佳看着我。似笑非笑间,我感觉到她的精神有点紧绷。
“认识很多有趣的朋友,所以他也一定是个有趣的人。”我学着古龙先生一贯的照样造句。
百佳有一分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专心喝着手中的热茶,专心到,我听得见每一口的节奏跟啜饮声。
我有种难以言说的直觉,突然不想待在这里,应该要回竹轩了。
但就在我想提议散步回去的时候,百佳先开口了。
“我很喜欢你写的故事,真的。”百佳看着手中的热茶。“谢谢,你可是我第一个读者,意义重大。”我看着橘黄色的路灯映在竹湖上的阵阵涟漪。
“在看你的小说的时候,我一直把自己投射在主角,也就是你的身上。”百佳说,“然后,就在我读到阿拓带你去洗衣店吃晚饭时,就觉得这个人真是蠢到了一个呆,却又呆得好可爱。”
我不知道百佳接下来要说什么,只好静静等她说完。
“后来,又读到了阿拓带你去黑道大哥家里看电影,真的是超诡异。”百佳边说边笑了起来:“你写得很生动,那个黑道大哥好像变成很搞笑的角色,记得那天我还梦到我坐在黑道大哥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肚子却早笑疼了。”
我笑笑,知道她还没说完。
“后来,你写到了小才,写到了准备联考,写到了阿珠,我仿佛跟着你过了一整年,跟着你看见了身边的许多人跟事,也跟着你一起成长。”百佳看着我,橘黄色的路灯将她的秀丽五官烘托得更为雅致。
百佳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我需要氧气与勇气的时候那样。
但我却发现我也正深深地鼓起胸膛,将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
“当然我也跟着你一起,遇见阿拓。”百佳没有一丝胆怯,眼睛熠熠发亮。
“嗯。”我随口附和。
“他也许只是你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配角,也许你只是、也只能看见一个泽于,但是,我在你的故事里,喜欢上了你眼中温和朴实的阿拓。”百佳的眼神很笃定,不移不动。
“阿拓?不会吧?”我虽然有预感百佳会这么说,但我还是只能做出这么简单的反应。
“如果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你也一定会渐渐发现阿拓的好,故事的结局,一定是你跟阿拓在一起。”百佳幽幽地说,“因为阿拓,早就发现了你的好。”
我有些震惊,却居然也有些难堪。
但这种负面的情绪从何而起我也说不上,也不愿去发掘。
“不过,既然故事还没进行到那个部分,我想提早问你一个问题。”百佳看着我,眼中充满异样的神采。
我看着她,不必猜也知道百佳心里的问号。
因为她的心思没有保留地写在她的眉宇间。
“我跟阿拓只是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都会是,所以你想要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的语气开始认真,也开始严肃起来,“但是,你跟阿拓才认识一个晚上,你难道不觉得你的问题来得太早?”
“我怕问得太晚,你的答案我会等不到。”
百佳装出笑脸我想多认识阿拓,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我想跟阿拓在一起时,不会破坏你跟我之间、你跟阿拓之间的友谊。”
我爽快地点点头,说她想太多了。
我本想开口问百佳,集无数宠爱在一身的她到底看上了阿拓哪一点,尤其是活在我故事里的阿拓。但我立刻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阿拓本来就是个好人,他的好我当然比谁都明白,只是我不愿让那份好跨越那条友谊的界限。除此之外,我当然希望他能找到很棒的对象,因为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
而百佳,虽然我们才认识三个多月,但我却看见了未来大学四年里,我们会是最要好、最交心的朋友。她会提出想跟阿拓在一起的礼貌询问,也绝不是骄傲。她的确有想要跟谁在一起就能愿望成真的条件。与我不同。
我们一起走回竹轩的途中,百佳恢复她一贯的轻松语调聊起了阿拓与泽于。
百佳说,泽于就像耀眼夺目的钻石,看起来是每个人追求的梦想,然而这样的钻石之所以璀璨,可都是多位鉴赏者的目光雕琢而成。
她也说,阿拓虽然质朴无华,但并非沉在河底等待发掘的玉石,而是参天巨木,低头寻找宝物的一辈子也看不见他,除非好好将头抬起来。
钻石需要琢磨才能生辉,但阿拓可是自个儿就可以很伟大,这样的男生她是第一次遇见。
我听不大懂百佳的比喻,或许是我从未当过宝石和巨木的关系吧。
但有一件事不需要比喻我也懂得。
“百佳,虽然你很笃定,我也相信你的眼光,不过我希望你能多跟阿拓接触再做决定,因为阿拓上次失恋的经验很痛苦。”我笑笑:“人家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痛,你那么漂亮跟聪明,阿拓跟你在一起就像一口气攻顶圣母峰,摔下来岂不粉身碎骨。”
“你放心吧,我已在你的故事里认识了一百次的他。”
百佳的脚步很轻盈,蹦蹦跳跳,好像已经跟阿拓在一起似的。
我却感觉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
直到那晚爬上床闭上眼睛,我才约略分晓自己抗拒的情绪所为何来。
阿拓跟我相识一年半,这段期间阿拓丧气失恋,我则幽幽单恋,两个人在爱情一栏都登记零分。也因为如此,阿拓与我之间的相处才能如此自然,不须挂碍对方的男女朋友,不必避嫌,也省下多余的报备。
但如果百佳跟阿拓在一起了,我跟阿拓之间恐怕就会有一段必须保持的距离。可我又不能阻止阿拓的好缘分,也没有权利质疑百佳的选择。
就顺其自然吧。
圣诞节后,百佳跟我要了阿拓的电话,兴致冲冲地约阿拓去哪里走走,一下子说刚好买了两张电影票,朋友临时爽约要阿拓陪她去看,一下子说买了三千片的大块拼图结果不知从何着手,请阿拓来跟她一起完成。
当然阿拓都说好,只要他没有在打工都OK。
最后阿拓房间的地板上,摆了一大张长期工程中的大拼图。
百佳笑着跟我说,她其实不是那么积极主动的人,她只是把那些男生当初追求她的把戏拿出来复习一遍而已。
而我的生活跟以前一样,打工、去社团、写小说,单纯而忙碌。
据泽于说台大资工所的试程是最早的,就在一月中旬,也因此泽于越来越少去咖啡店,待在社团准备研究所考试的时间越来越多。
有时还见他拿着睡袋跟咖啡壶到社团熬夜,显然是放手一搏的最后阶段,即使旁边有人在讨论辩论社寒训计划的准备事宜,也不见他分神多说一句话。
也因为他全神贯注准备考试,我虽然跟他只有一只手的距离,但传递纸条的次数少了很多,有时候我看见他将咖啡壶喝光,我也会自动帮他去长廊尽头倒热水,简单地再帮他做杯咖啡。
至少在小小的社团五坪空间里,泽于的身边没有另一个存在,独享他的专注与沉静也让我感到淡淡的幸福。
二〇〇一到二〇〇二的最后一天是星期一。
我一直在想,泽于那天还会不会到社团念书,如果是,我们就可以一起读秒跨年,如果不是,上大学后第一次跨年好歹也要有个计划。
而阿拓的邀约电话在星期天晚上打来,那时我刚刚从家里回到宿舍,手里还拿着妈妈从娘家拿来的太阳饼,将安全帽跟围巾放在桌上。
寝室的电话响起,百佳接了,递给了我。
“我刚刚回寝室,呼,要不要吃太阳饼?帮你留两个我妈从台中拿上来的正货?”我问,蹲下来脱鞋,注意到百佳正偷偷瞧着我。
“好啊,我超喜欢吃。对了,我是要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一起读秒?”阿拓问得直截了当。
“我……我还不知道耶,泽于不晓得会不会待在社团念书,而且……”我看着百佳,她正装作专心上网,但她的密码连续输入三次都错了。
“那你要不要问泽于看看?如果他不会去社团的话,你就来我跟暴哥这里啰,暴哥说跨年看灾难片最贴切了。还有啊,暴哥的新女人也会一起来,要不要认识认识嫂子?听说嫂子很贤惠,跟暴哥一点都不搭,我想应该蛮好玩的,看完电影我们还可以去找铁头,铁头最近都很晚睡……”阿拓说个没完,说得我心痒难搔好想就这么答应。
但我看见百佳咬着下唇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
“不了,我想碰碰运气,而且我们最近有计概的C语言上机考,我又都不会,如果正好碰到泽于待在社团的话,我还可以请教他。”我说,希望阿拓别再引诱我了,因为我实在想看看暴哥的女人。
“C语言啊?应该蛮简单的,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啊。”阿拓说,我仿佛可以看见他正在搔头的样子。
“我想给泽于教。”我说得斩钉截铁。
“这样啊,好吧,我问暴哥他下次带女人回家是什么时候,到时再约你啰。”阿拓笑笑,毫不介怀的语气。
“那拜拜啰,我要去洗澡了,太阳饼会记得留给你几个,如果贪吃的念成没偷偷嗑光的话。”我也笑笑,我倒是遗憾错过了应该很好玩的跨年活动。
“拜拜,来,跟思萤姊姊说再见?”阿拓不知所云,然后我听见了一声活力十足的吠叫。原来是胡萝卜。
我挂上电话,装作一切都很平常,拿起脸盆洗澡去。
洗完澡,百佳刚刚挂上电话,向我比了个胜利手势,笑得很灿烂。
“谢谢你刚刚推掉了阿拓的约,我就知道你最善良了!”百佳乐得像个小孩子,又说,“我打电话给阿拓约读秒,他答应了,你觉得到哪里去读秒比较好?阿拓会比较喜欢?”
我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说我不知道,心中却犯疑为何阿拓不说要带百佳去暴哥家?
“你觉得深夜去宝山吊桥读秒浪不浪漫?会不会加分?”百佳问,语气很开心。
“不如直接去宾馆开房间吧。”念成躺在上铺说道。百佳白了她一眼。
“在我们的部落,跨年可是要跟山中恶灵决一死战的关键时刻,男人要全副武装,女人则准备在网中施咒禁锢被捕获的恶鬼……”思婷说个不停,也许她的名字正是要提醒她要想想什么时候该停一停。
“思萤你说呢?你比较了解阿拓。”百佳来回踱步,咬着手指头。
我拿着吹风机烘着头发,发梢已超过了我的肩膀。
“反正阿拓一定会想好计划,你不必担心啰。”我笑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拓原本的想法,但暴哥对百佳不熟,未必会想跟百佳一同跨年。
“如果真的没计划啊,嘻,那就在他房间继续拼拼图也不错,反正还要拼好久好久,还可以一边玩胡萝卜的肚子。”百佳自言自语。
“百佳,你真的喜欢阿拓?这星期你们好像常常有约。”思婷忍不住问。
“嗯,我很喜欢啊,幸好思萤好姐妹让给了我。”百佳蹦蹦跳跳,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拜托……”我苦笑,心里祈祷明天晚上别一个人守在社团教室。
二〇〇一年最后一个夜晚,十点,我在咖啡店收拾最后一只汤盘。
店里只剩下四个人,我,阿不思,老板娘,还有我曾经提过、一言不发将小麦草蓝山咖啡喝完的古怪中年男子。
阿不思将咖啡豆罐装好封口,我擦着桌子,两人都看着老板娘与失魂落魄的中年男子,他们坐在柜台前面的小圆桌旁,都沉默得厉害。
男子已经连续几个星期都来店里,点同一杯饮料:“老板娘特调。”
如果我没记错,他上次喝到的是人参姜汁咖啡,上上次喝到的是凤梨冰滴,而今晚他则品尝了武林独步的汤圆咖啡。
但他好样的,虽然他总是一脸屎样,但绝对是杯杯见底,一言不发。
我说过老板娘很尊重客人,客人不说话,老板娘也由他,自个儿玩起塔罗牌算命跟刚刚迷上的米雕。也因此,两人相坐无言了许多日子,有时他们坐到了打烊还僵着,老板娘用眼神示意我跟阿不思先走,她等他坐够了再锁门。
“他们该不会坐到跨年吧?”我用唇语询问阿不思。
“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说不定早已看对眼了。”阿不思倒没心思跟我用唇语,直截了当就说出来。
后来我们果然先走,留下比赛谁先说话谁就输掉的主客两人继续奋战。
“等一下去哪跨年?跟阿拓吧?”阿不思将门带上时抛下一句。
“没啊,我要等泽于看看,他今天没来店里,说不定早就在社团教室用功了。”我问:“你呢?要跟弯弯去蕾丝边吧参加跨年派对吗?”
“嗯。”阿不思点了一根烟,酷酷地走了。
还在学校的大家都已经集中在浩然图书馆前的广场参加跨年晚会,即将来到二〇〇二年的社团活动中心理所当然很冷清,只有楼下独自练习的小喇叭声陪着我。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电磁炉上的水滚了,我倒进冷冻汤圆,合上无聊的经济学课本,打开收音机听广播无聊的读秒倒数,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尤其是窗外爆出一阵“新年快乐”的疯狂庆贺声。众人欢天喜地时的孤独,最是寂寞。
“新年快乐,李思萤。”我举起热开水,看着窗户玻璃上反射的自己。
到了深夜一点,我收拾东西走出社团教室,搓着冷冰冰的手去搭电梯。
“不晓得阿拓跟百佳现在在做什么?在拼拼图吗?还是去暴哥那?”
我看着手机上一大堆新年快乐的简讯,当然也包括百佳的。手机里的简讯十个中有八个内容重复地转载,好像没一心一意独特对待。
阿拓却没捎来信息,想必正忙着。
电梯门打开,一楼到了。
我才刚刚步出活动中心,眼睛都亮了。
泽于背着睡袋,将停在环校道路旁的车子门关上。
“嗨,学妹。”泽于看见我站在活动中心门口,向我挥挥手。
“学长新年快乐。”我挥挥手,心里开心极了。
“对喔,我差点忘了,新年快乐!”泽于走向我,表情略微失望,“不过,你要走了?”
“嗯,一个人在上面好无聊。”我承认,我的脑筋动得不够快,没及时想出又往返的好理由。
“想睡了吗?”泽于问,走向大门旁的电梯,按下。
我摇摇头。这倒是真的,就算回到宿舍第一件事也是写小说。
“这样的话,可以陪我说说话吗?”泽于苦笑,电梯门打开。
我张大眼睛,想从他的苦笑中看出里面含藏的意义。
他很疲倦,有些黑眼圈,眼中也有些红血丝。
看来有一层厚厚的心事堆叠在他的疲倦背后。
“拜托啰,别让我新的一年第一个愿望就落空了。”泽于走进电梯。
我当然又回到了辩论社社窝。
虽然迟了一个多小时,但对爱情来说,永远一点都不嫌晚。
泽于去长廊尽头冲泡面,问我饿不饿,我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把我吃了汤圆的事情说出来,但他误以为是少女的矜持,于是提出我意想不到的邀请。
“我记得柜子里还有筷子,我们一起吃一碗吧,反正我也不是说很饿。”泽于将阿Q桶面放在和式桌上,露出好好吃的表情。
我心里傻了一下,但双手却毫不考虑地打开柜子拿出一双免洗筷坐下。
“怎么没有跟女朋友跨年?要可怜兮兮到社窝里嗑泡面。”我问,双手捧着热热的泡面桶子取暖。
“分手了,所以嗑泡面庆祝一下。”泽于苦哈哈地说。
我心里再度傻了一下,但外表不动声色,只是看着他。
“你好像已经习惯我一直换女朋友了?可是我自己却从来没习惯过。”
泽于自嘲,将泡面盖打开,热气将他的眼镜镜片雾花了。
“我没习惯过啊,只是替你觉得习惯罢了。这次还是不想说分手的理由吗?”我吐吐舌头。
“你想听吗?失恋的男人可是啰里啰唆得不得了,跟老妈子一样。我之所以连续换了两次宿舍,就是因为连续遇到失恋的室友,烦都烦死了。”泽于将眼镜摘下,夹起面。
“说吧,不过我要收费,我小时候的志向可是心理辅导师。”我笑笑,骗人的。
“吃啊,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用半碗泡面抵心理咨商的费用怎样?”泽于将面桶递过来,在那一瞬间我们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
泽于说,他在感情上一直有很严重的不安全感。
这令我很意外,这么帅又有车开,还随时搭配金城武的笑容,这样的男孩应该将不安全感留给身边的女孩,而不是自己。
他说,他明白自己看起来是很nice的人,所以更想表现出自己的好,因为他听过太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类的质疑。这令家庭环境良好的他一直耿耿于怀。
小学的时候,他邀请同班同学到家里做客,结果第二天“杨泽于家里很有钱”这句话就取代了他的个性跟成绩,变成他唯一的注册商标,大家礼遇他,他就越觉得不自在,想跟大家打成一片的欲望变成他成长过程的最大目的。
泽于希望周遭的人喜欢他,真心真意地喜欢跟他在一起,这样的希冀放在男女交往上演变成一种严格的自我要求:“讨人喜欢。”
泽于每跟一个女孩在一起,都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对方认同自己、不被讨厌,于是不敢在对方面前表露自己真正的喜好。
比如逛街,如果对方一步都没踏进过书店,他便不会提起“要不要一块进去挑本书看”这样的要求,但如果对方曾在皮包店驻足许久,下次他便会直接牵着对方进最好的皮包店绕绕。
又比如喝咖啡,泽于都点双份对方喜欢的种类,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够很自然表现自己,来上一杯香味缤纷的肯亚。
“如果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改掉这种习惯不就好了吗?”
“我自己也知道这很不正常,但我想无可救药的意思就是根治不了吧。”
这样的他爱得很辛苦,尽管每次恋情的一开始都让他雀跃不已。
爱上对方喜欢的事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总能够以最宽容的心去接受,但将自己伪装久了,会越不敢表露原来的自己,因为对方已经深深爱上另一个伪装过的他。
跟他在一起最久的梅蓁学姐,两人都拥有相同的喜好:“辩论赛”,于是泽于曾将她当做生命历程中不可多得的伴侣,但梅蓁整天将“对方辩友”挂在嘴巴上,泽于也听到烦了,他发觉尽管双方有共同的喜好,但喜好进入生命的深浅仍决定了在一起的感觉,会不会腻,能不能持久。
每次交往到了泽于不能忍受自己伪装的极限时,他就会提出分手,分得让对方错愕不已,有一次还被甩了两个巴掌。
“那这次呢?我记得她是个肢体语言很丰富的女孩子,能言善道的。”我不止记得,还每个星期至少见她一次。
“嗯,她是世新口语传播系的,也在一些剧团参加表演,为了她我还去看剧团演出,还演过一棵布景树。”泽于的筷子跟我的筷子在泡面桶里轻轻触碰。
“那为何会分手?因为你不喜欢演树,其实你喜欢演石头?”我笑道。
我们都笑了起来,最后的一口面,他还让给了我。
二〇〇二年的初晨,很高兴我选择了待在社窝,而寂寞并没有选择了我。
没有人陪我跨年倒数,但心上人跟我共享了同一碗热腾腾的面。
还有他藏在心底的恋爱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