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镖局的车队进入扬州的时候,国丧的讯息已经在全天下传开了。
昔日繁华热闹的扬州城止了夜夜笙歌,全城披上了缟素。
赵斐在入城之前便换上了孝衣。
常言道,若要俏,一身孝,这话用在赵斐身上一点都不假。
他本就生得仙姿玉骨,不染尘埃,如今着一袭缟素,更如高山晶莹雪,幽谷猗猗兰。
“看什么?”赵斐本来是垂眸沉思,抬眼,对上陆湘打量的目光,唇角自然地就弯了起来。
他从前喜欢板着脸,如今竟是随时随地都会挂着笑。
陆湘亦习以为常,仿佛赵斐自来就是这么个爱笑的人。
“看你。”陆湘回了一个笑。
赵斐正欲伸手抓她过来,陈锦推门进来,恭敬说道:“主子,王府的马车到了。”
入城之后,赵斐和陆湘随段萍一起来了威远镖局,在此稍事洗漱,更衣束发。萧裕和王庆前往越王府,安排马车过来迎接。
毕竟是要回王府,自然不能作镖师打扮回去。
两人在镖局喝了半日的茶,终于等到了马车。
“走吧。”赵斐先起身,然后伸手扶着陆湘起来。
两人走了屋子,向镖局两位段老板告辞,陆湘同段萍邀约隔两日接她去王府玩耍,这才登上马车往越王府去了。
“你之前去王府瞧过吗?”陆湘问。
赵斐摇头。
说起来他已经在京城和扬州各有一座越王府了,旁人都同他说过好几回,说王府建得多么好,到底没有亲眼见过。
想到那是将来要跟陆湘一起居住的地方,赵斐的心里对越王府有了一些要求。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地方这么期待。
他希望王府可以宽敞些,精致些,池水要有,花园要有,亭台楼榭也得有。从前在宫里,陆湘跟他一样,喜欢去雁池边漫步。将来他们用过晚膳,亦可携手去池边喂鱼赏月。
他突然后悔起来,当初工部问他对王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时,他随意让陈锦把工部官员打发走了。
也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用心当差。
如此想着,赵斐更加迫不及待地想去越王府瞧瞧。
他正遐想着,身边的陆湘忽然道:“等下到了王府,我们怎么进去?”
“什么怎么进去?”赵斐不解的问。
陆湘道:“进了府,别人问起我的身份,你怎么说?”
从前陆湘在他身边的时候,不是丫鬟就是歌姬的,自然随意跟在赵斐身边即可。以前没觉得什么不妥,可是赵斐如今说要明媒正娶,那也得有个明媒正娶的道理,既要明媒正娶,她这么跟着他进王府算是怎么回事?
落在别人眼里,她不还是歌姬、丫鬟么?
“陆湘陆姑娘,本王未过门的妻子,如何?”
陆湘自然听得高兴,只是心里还存着疑惑,继续道:“自相矛盾。既是未过门的妻子,我现在跟着你进王府便不合适。”
“你什么时候拘泥起这些俗礼了?”
赵斐是笑着说这话的,陆湘瞧着却不是滋味。
俗礼?
三书六礼全都是俗世之礼,他不要俗礼,之前说的明媒正娶都不作数了。
陆湘道:“若是不要俗礼,我自是可以跟你进王府,除了名头不好听,旁的不会亏待我。可既是要俗礼,自是得做全套,又说是妻子,没过门便进王府,落在别人耳朵里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索性直说是个侍妾倒也罢了。”
她说的有道理。
赵斐见她如此认真,心中自是欢喜。
她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到了。
“你不是我表妹么?既是表妹,先暂居王府亦无可厚非。”
表妹?
陆湘这才想起许久以前,她的确做过赵斐的表妹。
当时只是为了在岳天意沐霜霜等人跟前蒙混过关随口胡诌了一个表妹,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若是表亲,居住在王府倒也说得过去。
“真说我是你表妹?”
“对啊,我母妃娘家的姑娘,在蜀郡遭了难过来投奔我。”赵斐说着说着,又笑起来,“你貌美如花,我见色起意,便想娶你为妻。”
陆湘觉得他在开玩笑,可说起来又很真。
“行,你上奏的时候就这么说。”陆湘说完,不无担心道,“江妃娘娘,不对,现在应该是孝惠皇后,皇后娘娘家里还有什么亲人么?”
赵斐试药那日,皇帝便下旨追封赵斐的生母江妃为后,如今赵斐的确应该称一声母后了。
“没什么亲人,母后她是孑然一身,被人送进宫的。”
陆湘是见过江辛月的,她和赵斐母子俩长得很像,只是一个柔美,一个清俊。
江辛月当年一进宫就得了皇帝的宠爱,只可惜她身子不好,生下赵斐后没多久便亡故了。
皇帝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很快便有了别的宠妃,将江妃和江妃留下的儿子抛诸脑后。
想到记忆里那个娇娇怯怯的江妃,陆湘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嫁给江妃的儿子。
“又想到什么了?”
陆湘抿唇,打死也不肯说,再看赵斐眼神就变得更奇怪了。
“等回了王府,我会叫人准备好户籍文书,都是小事,无足挂齿。”
这里是他的封地,他想想办什么,比在京城便利多了。
因此这些小事他没有主动对陆湘提起。
她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呆在自己身边,等着做新嫁娘便是。
“那我一直住在王府么?”
赵斐伸手在她鼻尖上戳了一下:“你还想住哪儿?”
陆湘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说话。
赵斐已经安排得极为妥当了。
他要娶她,已经比娶比别的姑娘多了许多倍的麻烦,自己哪里还能奢求别的。
“是不是在想出嫁的事?”
“啊?”陆湘没想到赵斐一下就戳中了她的心事,慌忙否认道,“没有,我是在想盼夏和秦延的事。”
秦延跟赵斐说过,说自己不想居住在扬州,想带着盼夏找个小地方置些田产安稳度日。
陆湘其实舍不得盼夏,只是人家想走,自己着实没什么理由去留。
“他们既然有了打算,便依着他们吧。”
“自然是依的。只是秦延帮了我们那么多忙,前儿我想着要给他们张罗一场热闹的婚礼,若是走了,便……”
“傻子,现在这时节,哪里能张罗什么婚事。”
赵斐这么一说,陆湘方才想起皇帝才死,国丧期间,如何能办得成婚事?
皇帝驾崩,全天下的人都要为他守孝,百日内不得宴饮,不得行婚嫁……老百姓尚需守一百日,赵斐身为皇子,需要守孝三年。
“那我们也……”
赵斐无奈极了。
他明白,陆湘是丝毫没把父皇的死放在心上,是以完全没有考虑什么孝期的事。
他伸手把陆湘拉过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要把你大大方方的娶进门,自然不能让你一直住在王府。只是如今我三年之内不得行婚嫁之事,你便以表妹的名头暂且居住在王府。等到孝期过了,你再挪去府外的宅子住着,好叫我把你迎娶过来。”
陆湘听他说出这般妥帖的话语,心中自是柔软万千。
原来,她的心事,他全都知道,也全都安排妥当了。
可是要等三年那么久吗
陆湘生平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那样漫长。
三年,那就是一千个日夜。
要等那么久,她才能嫁给赵斐吗?
“皇帝驾崩,他们会不会要你进京去奔丧?”
论理,身在封地的王爷们都会回京城奔丧的。
“你忘了,我病得连榻都下不了,再说了,现在这个时候,京城里的人未必想我回去。”
陆湘知道他指的是皇后和赵谟。
如今赵斐的生母被追封为皇后,赵斐是货真价实的嫡子,名义上比赵谟这个中宫养子要正得多。
他们的确是不希望赵斐回去的。
赵斐只要借着重病这个由头推拒,皇后和赵谟必然会顺水推舟要他安心养病。
陆湘想着想着,又为他心疼起来。
“赵斐……”想宽慰他,却根本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陆湘只得抬手捧着他的脸颊。
无论如何,她会陪着他。
赵斐将她的这些表情尽数收入眼底,修长的手指在陆湘的手背上画了几个圈,柔声道:“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嗯。”
“我是说真的,眼下比较麻烦的就是孝期,不过等容星河来了就好了。”
陆湘听得疑惑。
三年孝期,容星河来了还不是一样要等三年。
一转念,陆湘便明白了。
赵斐想的是等容星河一来,解决了长生之谜,他就可以……
陆湘想骂他,脑中却浮现出那日跟他一同沐浴的情景。
其实在温水里泡着,并不多疼,反而……
也不是说她有多喜欢,只是那样的感觉非常奇妙,好像她不在是她,赵斐也不在是赵斐,两人是全天下最亲近最紧密的人,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也没有谁比他们彼此更亲更近。
陆湘想着想着便红了脸,不轻不重地捶了赵斐一下,倚在他的怀里。
“你也想了?”赵斐的声音粗了许多。
从京城往扬州这一路,每晚投宿陆湘都是跟段萍在一个屋,同赵斐无非是站在廊下、院里说几句话,连抱都没正经抱过几回。
陆湘其实很想他。
她把脑袋埋着不敢看他,犹豫片刻,终究老实地“嗯”了一声。
平日里,她甚少展露这般小女儿姿态,赵斐一向是个克制的人,两人除了偶尔亲近些,并无什么逾矩之处。
然则陆湘这一声娇俏的“嗯”,便如战鼓一般,将赵斐那些沉睡着的心思尽数唤醒。
“湘湘。”赵斐在她耳边重重地唤道。
陆湘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赵斐自然不能令她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