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御驾前往西山的第三日,陆湘便出城了。
赵斐把所有人分成了两拨,陆湘是第一拨。盼夏扮作姑娘,陆湘和串儿他们一起扮作丫鬟。陆湘易容术高超,简单的修饰过后,看起来就是姿色平平的小丫头。
皇帝离京带走了京城大部分影卫,城门口的盘查是由京兆府来做。京兆府的衙差,不论身手还是见识都远不及宫里的人。更何况,这些人已经连着在全城盘查了一两个月,忙碌那么久,早已松懈。
一行人乘着马车,在城门被简单的询问过后,便出了京城。
她们这一车都是女眷,秦延和萧裕扮作车夫小厮,出了城便直奔南边的长亭去,在那边饮食歇脚,等着赵斐过来汇合。
陆湘不知道赵斐他们能否顺利过关,十分忐忑。其余人还好说,陈锦是个公公,虽然衣着打扮看不出来,万一守卫盘问起来,他一出声必然令人起疑。
就这么不安地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有车队浩浩荡荡地过来,上头挂着镖旗。
哪家镖局路过?
陆湘正打量着,便见车队最前方有人骑着马,正朝陆湘挥手。
“萍萍?”陆湘惊喜地喊道。
段萍“吁”了几声,马儿便一路往长亭小跑过来。
许久没有见面,两人俱是欢喜。只是欢喜过后,陆湘这才看到混在镖师中的赵斐、陈锦等人,赵斐怎么会跟段萍一起出城?
陆湘的脸色立即变了,怎么又把威远镖局拖下水了?
赵斐瞧见,亦是无奈。
走镖的人几乎每日都要出入京城,威远镖局在京城里亦是有名的镖局,跟城门口值守的人都很眼熟,时常会送上孝敬。他们出城,盘查的人验过货物便放行了,一路非常顺当。
他朝陆湘频频示意,陆湘却狠狠瞪他一眼。
段萍已经帮了陆湘太多的忙,每次都是拿命担着,这回赵斐又把威远镖局都牵扯进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是跑远了,威远镖局的人怎么办?
赵斐此时却不好上前解释。
找上威远镖局是个意外。
赵斐原是想着随便在码头找个商船,从水路回扬州,谁知那日萧裕和王庆在码头找人之时,碰到了段萍。段萍不知赵斐如今处境,见着萧裕便大声招呼,萧裕既被认出,只得上前跟段萍说话,叮嘱她往后当心一些。段萍是个话多的,便问他们做什么,萧裕说要找商船,段萍便把事情应下,说她正巧要跟着爹爹去扬州走镖,他们可以扮作镖师与他们同行。
段萍上次随陆湘去扬州出了岔子,她爹便不叫她走镖,段萍哪里肯依,软磨硬泡了许久,终于磨得亲爹松了口,答应往后可以跟着亲爹一起走镖。
谁曾想,这一回,又碰上了陆湘和赵斐。
段萍倒是高兴,拉着陆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陆湘不是不高兴,只是深怕连累段萍。木已成舟,没有回头路,陆湘只得恨恨瞪向一身镖师打扮的赵斐。
两队人马汇合,稍事整顿过后便往扬州出发了。
段萍想念陆湘,弃马与她一块儿坐马车,马车里便是她们二人与盼夏。
盼夏不认识段萍,初时有些拘谨,只段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天性喜言爱笑,没一会儿就熟络了,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
陆湘前两回奔波于京城和扬州之间时,都是走水路。水路平稳,比起陆路少受许多颠簸之苦。
可那两回的心情都不太轻松。
第一回是担忧赵斐安危赶赴扬州,路上遭了水匪,段萍还因此受伤。第二回是跟赵斐一起,只是路上两人闹着别扭,担忧到了京城皇帝发难,一路忧心忡忡。
这回虽然是逃命,心情却是别样轻松。
跟着威远镖局的车队,一路不必躲藏,到了地方便大大方方的住店。
盼夏起身不便,夜里要人照料,便叫她跟串儿、二喜一屋,陆湘自跟段萍一屋。
白天在马车上说的都是沿途风土人情,夜里静悄悄的,陆湘和段萍进了被窝,自然要聊些不同的。
“香香,你跟王爷闹别扭了么?”段萍笑着问。
“没有。”陆湘不假思索道。
“我才不信,王爷好几回过来搭话,你都故意不理他。”
陆湘今日的确一句话都没同赵斐说,她无话可说。硬要说话,那也只能是骂他。
见陆湘不说话了,段萍收敛了笑意:“怎么了嘛?”
陆湘叹口气:“我们这回出城是要担风险的,好端端的,他又把你和威远镖局扯进来。”
“你是担心我吗?”段萍这才明白陆湘是因为什么生赵斐的气,赶忙将自己在码头上遇到萧裕,主动帮忙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是我缠着萧裕非要他说出来的,当时码头上人多,我一直缠着他大喊大叫的,差点闯祸了呢!”
陆湘闻言,气消了不少。
段萍的确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在码头上遇到了萧裕,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你是不是怕连累我?没事了,咱们都已经出城了。”
的确如此,已经平安出城,再去追究也无济于事。
段萍见陆湘不说话,伸手拽着她的被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陆湘忍俊不禁:“罢了,算他过关了。”
“太好了。”段萍如释重负。
她可不希望陆湘和赵斐因为自己闹别扭。
陆湘看着段萍欢喜的模样,心中倒是愧疚不已。
一个段萍,一个岳天意,多次救她性命,不止如此,威远镖局和镇国公府都被搅进了漩涡里,陆湘着实不安。
“还在担心么?”段萍问。
陆湘微微一笑:“我在想小公爷。”
段萍脸一红,说话的气焰顿时软了几分:“想他做什么?”
“我在想,才要小公爷拼着命救了赵斐,这回又是他的心上人救了赵斐,下回见到他,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什么心上人,你别胡说。”
“我可没胡说,这是小公爷亲口说的。”陆湘道。
岳天意亲口说的?
段萍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道:“他……他怎么对别人说这些?”
陆湘噗嗤笑出了声,“可算说了实话,你跟小公爷是自己人,我是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种事他怎么能挂在嘴边。”
“的确,他不该挂在嘴边,该放到心里的。”陆湘揶揄道。
“我不理你了。”段萍被陆湘取笑得没脸了,捂着脸钻进被子里。
陆湘见她真害羞了,忙道:“我不说了。刚我只是想起你和小公爷都帮了我们许多忙,着实过意不去。”
段萍听着她叹气,复从被子后头露出眼睛来:“咱们是朋友,就别计较这些了,小公爷,他也是这样想的。”
“嗯,”陆湘看着段萍的模样,又道,“你回京后,小公爷去找过你吗?”
段萍摇头。
她哪里好意思跟陆湘说岳天意要她等两年的事。
“小公爷如今领了要紧的差事,怕是这一二年都不得空。”之前岳天意回京要钱造船,朝廷把银子一拨,马不停蹄地又回江南去了。
段萍不无忧虑道:“香香,你知道他在忙什么事么?会不会有危险。”
海盗的事从江南出售南洋货品的几家商行着手,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如今岳天意要做的,是给朝廷练出一支能打海战的水师。
陆湘不懂兵法,但她听赵斐说过几回,岳天意若是能练出这样的水师,便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小公爷要做的,是大事,既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你。”
“为我?”段萍道,“我不要他做什么事,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可是他想娶你啊。”
“这……是两码事。”段萍的声音压得极低,提到迎娶,她的心怦怦直跳。
会有那么一天么,岳天意来娶她?
“小公爷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子,将来要承袭爵位,他的婚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都是极为重视。”
陆湘的话,宛若一盆冷水,将段萍怒发的心花瞬间剿灭。
“我明白,像小公爷那样尊贵的身份,必然是要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所以,小公爷必须自己能立起来。若是一直活在镇国公的光环下,他的婚事必然不能自己做主,什么时候他不止是小公爷,而是岳天意了,他就能上门来娶你了。”
段萍仔细听着陆湘的话,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想了一会儿,方道:“香香,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有本事跟国公府叫板儿,所以才会去领剿灭海盗的差事?”
“对,”陆湘被段萍的话逗笑了。
段萍虽然说得直白,却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唉。”段萍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还是担心?”
“我只是觉得他运气不好。”
“怎么运气不好?”陆湘好奇地问。
“他要是喜欢上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就能舒舒服服地当他的小公爷。偏偏他遇上了我,从京城跑去剿什么劳什子海盗,可不是运气不好?”
“胡说,我看他是运气好得不得了。”
“怎么说?”
“你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遇见了你,别说舒舒服服地当小公爷了,他的小命儿都丢了。”陆湘从前在段萍跟前提过两人之间的身份鸿沟,还因此伤害了段萍。如今回想,陆湘后悔得不得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救赵斐,一夕之间,许多事她想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的她,绝不会对插手皇帝和皇子之间的事,现在的她,觉得人应当活得轻松一点,随心所欲一些。
既然岳天意和段萍彼此心悦,那就应当在一起。
他们俩都是陆湘的恩人,无论如何,陆湘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段萍想了想:“他也救过我。”
“对啊,所以,你遇到他,是运气好,他遇到你,也是运气好。这可是天定的缘分。”
段萍每每想到岳天意,一向是甜蜜与担忧交织,大多数时候是担忧占上风,今夜跟陆湘说了这么会儿话,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夜里竟做起了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