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于是皇后登上步撵,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北苑去了。

陆湘跟崔直随侍在旁,步撵刚跨过筒子河,去敬事房传话的人就回来了,说王德全已经知道了,正在派人去掖庭局请陈姑姑。

皇后听到了回话,只托着下巴凝望着远处的景山,崔直道:“知道了,你去敬事房那边给王公公搭把手,若是查出来什么,即刻过来回话。”

“奴婢晓得了。”内侍转身又往宫里去了。

进了北苑,崔直便问:“娘娘,咱们是去雁池么?”

皇后想了想,“这个时辰,谟儿还在御书房上课吧?”

“正是呢,不止九爷,七爷、八爷也都在宫里的,北苑这会儿清净着呢。咱们要不要先去雁池那边坐着,午膳就在画舫上传,等九爷下了课,叫九爷过来陪着娘娘用些。”

崔直这个安排自然妥当,皇后想了想,却道:“去长禧宫瞧瞧吧。”

这话一出,崔直自是一怔,只是顿了一下,便对抬撵的宫人道:“往长禧宫去。”

陆湘有些惊讶,却颇有些无奈。

皇后和赵谟明明在意赵斐,赵斐在时不曾相送,一个躲在城楼上偷偷看着,一个在他走后才来长禧宫。

若说不在意赵斐,那是不可能的。

可若是在意,至少这在意,是不愿意叫赵斐知道的。

想到这里,陆湘自嘲起来,她又何尝不想去送赵斐,只是她能去送么?到底各人有各人的苦衷罢了。

没多时走到长禧宫前,这会儿宫门倒是开着,崔直上前问:“谁在里头?”

便有宫人跑出来,一见皇后和崔直,急忙跪下。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长禧宫的人越王不是都带走了吗?”皇后问。

“奴婢是北苑的宫人,越王殿下临走的时候交代我们每日要过来清扫。”

皇后淡淡笑了下,“往后便是要回京,自然也在京城的王府居住,哪里就会回这里了?”

话虽这样说,皇后仍是道:“即使他的吩咐,你们可别惫懒,打扫的时候且仔细些。”

“娘娘放心,奴婢们都是用心打扫的。”

崔直见状,笑问:“娘娘许久没过来了,要不要进去转一圈。”

“有什么可转的?”说是这么说,皇后依旧下了步撵,往长禧宫里头走去。

长禧宫的布局跟其他宫殿其实没多大分别,前后两进的院子各有一座正殿,两边一溜儿偏殿。唯一的区别在于前院的院子比别的宫殿宽敞许多,特别修出了一座凉亭。

赵斐日常进出不便,凉亭没有修建台阶,只有一个斜坡。

皇后缓步走到凉亭前,怔怔看着那斜坡。

崔直在旁边陪了一会儿,见皇后始终不说话,笑道:“娘娘,要不要去后院瞧瞧,后院栽了好几株桂树,也不知如今长势如何了?”

“不必了,去雁池吧。”皇后收回目光,径直往长禧宫外走去。

陆湘跟在她后头,临到快出宫了,回过头又看向长禧宫。

凉亭里、寝宫内,乃至后院的的偏殿,都曾经有陆湘的足迹。

陆湘甚至都不敢相信,半个多月前,她在这寝宫之内,喂了赵斐一碗鸡汤,还得鼻血不止。

她想笑,却又想哭,抬眼往正殿看去,窗户紧紧关闭着,可陆湘总觉得,下一瞬,赵斐会推开窗户,朝她露出一抹自得的笑容。

长禧宫从来没有什么金堆玉砌的锦绣,有的只有他。

只要他在,就是云破日出、万木逢春。

这个念头一出,陆湘自嘲起来。

从前不觉得赵斐多好,怎么他一走,哪儿哪儿都觉得他好呢?

“陆姑姑?”宫门外,崔直扶着皇后上了步撵,见陆湘还在院里,上前轻轻喊了一声。

陆湘收回目光,跟随崔直出了门,这一刹那,她的心突然剧烈得跳动起来。

她活得比旁人久长,一生不知送别了多少故人,可这一次转身,以后怕是再不会踏入长禧宫了,不论是里头的凉亭,还是赵斐的书房,亦或是他的榻前。

陆湘垂着头跟着步撵旁边,不叫人看见她的表情。

一行人朝前走去,很快走到长信宫外。

皇后没有停留,崔直倒是匆匆跑过去,跟值守的宫人交代了几句,这才追上来。

没多时行到雁池,这个时节池中的荷花虽还开着,却已经露出了败相,看起来不太抖擞。好在今日的天气不错,走在湖边亦是神清气爽。

“娘娘,要传画舫么?”

“不必了,晃晃悠悠的,饭吃不好不说,还头晕,就在这映月楼传膳吧。”

映月楼矗立在雁池边,是一座三层小楼,入夜时坐在楼中,既可望见空中明月,也可望见池中月影,因此得名映月楼。

此刻是晌午,自是望不见映月美景,不过坐在阁楼上,俯瞰着雁池荷花,亦是赏心悦目。

陆湘随着皇后登上映月楼,正说着闲话,内侍前来通传,说七爷和九爷过来给皇后请安。

“叫他们上来吧。”

没多时,内侍便领着赵泰和赵谟上来。

赵泰是宋淑妃的独子,腊月的时候满十八,不知是不是受了外祖父家的熏陶,生得清骨文质,为人谦和儒雅,甚少与兄弟们龃龉争执,在宫中历来备受赞誉。今儿他着一袭青色常服,腰间玉带一束,愈发秀美比竹。

陆湘多看了他一眼。

从前陆湘从来没有留意过赵泰。当初陆湘与岳天玉在西山别院有那么一段谈心的交情,想到赵泰以后是岳天玉的夫君,因此才有些好奇。

岳天玉乖巧灵动,赵泰温柔谦恭,单从性情上来说,倒是极般配的。

因想到了岳天玉,陆湘不自觉地想起那日赵斐。

陆湘重重出了口气。

“儿臣给母后请安。”赵泰和赵谟站在皇后跟前,齐齐向她行礼。

皇后微笑着颔首,亲切的问:“刚下学么?”

赵谟抿唇点了一下头,赵泰见他不说话,便回道:“正是,我跟九弟进北苑听说母后过来赏花,先过来给母后问安。”

“怎么只有你们俩?老八呢?”

“出御书房的时候,还不知道母后来了北苑,八弟便往德妃娘娘那边问安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又问:“今日是哪位大人授课?”

赵泰看了一眼赵谟,见他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回道:“是秦翰林。”

“秦翰林,本宫怎么不知道这个人,他是哪一年的进士?”

“秦翰林是乾元九年的进士,父皇亲自点选的庶吉士。那年正好冀州府有个知县的缺,礼部问了一圈,他竟愿意过去,在那边当了五年的知县才调回京城进了翰林院。”

皇后问了几个上课的问题,都是赵泰作答,赵谟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陆湘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赵谟并没有看她,也没有分神,赵泰说话的时候看着赵泰,皇后说话的时候看着皇后。

赵谟虽然年少,在众皇子中却是最高的一个,此刻他站得端正,便如松如柏,挺拔颀长。

“今儿是怎么了,素日话最多的一个人,一句话都不说?”皇后与赵泰说了一会儿,终是转向了赵谟。

赵谟被皇后点了名,立马笑了起来:“有七哥在,我悄悄能偷个懒,叫他多说些。”

“九弟这阵子用功读书,许是累着了。”赵泰在一旁笑道。

皇后起了兴致,“怎么个用功法?”

“七哥胡说的。”

皇后轻哼一声:“本宫不信,老七可不像你,就知道哄着本宫。”

赵泰道:“儿臣不敢哄骗母后,这几日九弟上课十分用心,上午在御书房上课不说,下午在演武场也要一直练到天黑,我瞧着他不是想偷懒不回话,实在是没力气了。”

皇后闻言,嗔怪地看向赵谟:“怎么突然拼起来了?”

“没什么,”赵谟笑嘻嘻的说,“前几天我跟天意比划了几下,被他打得狼狈极了,我得好好练练,争取下回不那么丢人。”

“他是武将,你跟他比做什么?”皇后心疼道,“让你们习武是为了叫你们强身健体,又不是图你们去征战沙场,可别太拼了。”

“儿臣记下了。”

崔直在旁笑道:“娘娘,可以传膳了。”

“那就传吧。”皇后欣然道。

于是赵谟扶着皇后起身,母子三人走到阁楼窗边,皇后正对着窗户,赵泰和赵谟坐到了两旁。

他们落座之后,宫人们鱼贯而入开始呈膳。

“前日听闻你去镇国公府下聘了?”见菜还没摆好,皇后又问道。

提起亲事,赵泰的俊脸微红,抿唇道:“正是。”

“你一个人去的?”

“五哥陪我一块儿去的。”

几位皇子中,四皇子和八皇子都养在德妃膝下十分亲近,赵斐和赵谟自不必说,因此赵泰跟梅贤妃所生的五皇子最为要好。

“可还顺当?”

“有礼部的大人指引,一切顺当。”

“玉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姑娘,你虽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也得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欺负玉儿,本宫必不轻饶。”

赵泰低头一笑,脸颊更红了些。

“母后放心,儿臣自当珍爱玉儿。”

“玉儿又不在这儿,六哥说这话可真不害臊。”赵谟笑着打趣了起来,话一出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忙道,“是七哥,七哥勿怪。”

赵泰素知他们兄弟感情,同在北苑居住,他一年去长禧宫几回,赵谟却是日日都去的。不是赵泰有意怠慢疏远,实在是赵斐性子清冷,每回过去,无论赵泰说什么,赵斐都是惜字如金,后来就越去越少了。

“也不知六哥这会儿到扬州了没有。”赵泰感慨道。

算算日子,应当是今日到了。

皇后的目光闪了一下,旋即颔首笑问:“前日本宫还遣崔直去问了你的王府督造,工部那边说都已经备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大婚就可以搬进去了。”

“多谢母后关怀。”

说话间,宫人们已经将菜式布好了,这张方桌不大,热菜冷盘摆了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美味自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