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乱麻。
陆湘不明白自己在赵斐跟前为什么会那般失常。
她在想什么?她在紧张什么?
为什么一对上赵斐的眼光自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
方才从殿内出来的时候,陈锦问自己是不是很热,陆湘那会儿是真不觉得热,这会儿走出来的,不知为何,总觉得连越来越热。
陆湘抬起两只手摸自己的脸。
果然,脸比手烫好多。
一想到赵斐含笑的脸庞,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睛,陆湘觉得脸更烫了。
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她对赵斐……
不是,不是,一定不是。她多大了,赵斐多大了,她怎么会对赵斐有那种心思?
但她今日在赵斐跟前,的的确确是有些不对劲的。
是因为赵斐长得太好看了?应该是的,人皆有爱美之心,自己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所以有所波动,这是人之常情,这宫里头多少小宫女见着赵斐就挪不动步,自己偶然破功应当也不奇怪。
“咳。”
陆湘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清嗽。
一抬眼,顿时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赵谟站在了自己跟前。
他一袭紫色圆领袍,脸上挂着笑,一派天之骄子的气度。
陆湘心里一阵懊恼。
方才从长禧宫出来的匆忙,径直往以前走熟的大道过来了,竟忘记了绕路避开长信宫,走到了两宫之间的必经道路上。瞧着赵谟这样子,应当是从长信宫刚出来,往长禧宫那边去。
赵谟自然看出了她的慌乱,不过与陆湘的心情相反,他还挺喜欢陆湘因为自己而慌乱的模样。
自从大雨那日过后,赵谟只在坤宁宫前头远远地看了陆湘一眼,更别提跟她说话了。
此刻见了她,自是百般柔情。
他低下头,俯身向陆湘,将声音压低:“见着我,这么害怕?”
陆湘往后退了一步,生硬的说:“约法三章,你忘了吗?”
“我可没碰你,”赵谟有些泄气,将两只手掌面向陆湘摊开着。
陆湘见唬住了他,绷着表情“嗯”了一声。
赵谟看到了陆湘手中的汤盅,“你又去见我六哥了?他病得连榻都下不了,你还找他帮你什么忙?”
“盼夏当不了差,敬事房找人补缺,我过来跟他说一声。”
“哦?”赵谟剑眉一挑,伸手指着陆湘手里的汤盅,“那这汤?”
陆湘没好气地把汤盅抱在怀里,“你这是审问我么?”
“不是,”赵谟听出了她的怒意,只好不再追问,却仍是不死心,“下次,你能不能给我也提一碗汤?”
“他是病人,又帮过我的忙,我这才……”陆湘话没说完,就听到后来急匆匆地有人跑上前。
转过头,认出是长禧宫的小太监往这边跑。
赵谟当然也认出来了,见那小太监一脸焦急,伸手把他拦下。
“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朝赵谟揖了一下,喘着气道:“六爷忽然有些腹痛,陈公公叫奴婢去请梁太医过来瞧瞧。”
腹痛?
陆湘顿时吓了一跳。
“好端端的吃什么东西了?怎么会腹痛?”赵谟急道。
“六爷这几日胃口都不好,吃得很少,九爷,具体情形你问陆姑姑吧,奴婢还赶着去请太医吧。”
问自己?陆湘差点噎着。
“快去!”赵谟挥手放那小太监跑了,回过头,正好看见陆湘目瞪口呆的模样。
赵谟眯了眯眼睛,又瞅向陆湘手里的汤盅。
“六哥该不是喝了你的……”
“你胡说。”陆湘分辨道,心里却虚得不得了,“这汤是尚膳监熬的,又不是我做的,便是有问题,那也是尚膳监的事,你找不着我。你可别污蔑我,要是真担心他,就赶紧去瞧瞧吧。”
陆湘一气儿把话说完,抱着汤盅匆匆往前走。
这汤是个祸害,她得赶紧找地方倒掉。
赵谟看着她飞奔离去的模样,不知天下为何会有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子,等到看不见陆湘的背影了,方才摸了摸下巴往长禧宫去。
长禧宫内,此刻正慌乱着。
赵斐是个药罐子,长禧宫里常备着各种药物,发起病的时候便是太医不来,陈锦等人也有应对之法。
但这腹痛……
赵斐一向胃口不好,饮食极其克制,尚膳监那边呈过来的都是精细之物,因此从来没有什么腹痛腹胀的时候。
只是现在,赵斐伸手捂着肚子,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陈锦拿帕子替赵斐不停擦汗,“主子暂且忍耐,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要不要奴婢替您揉揉肚子?”
“我来吧。”赵谟从殿外进来,望见赵斐这模样也吓着了。
脸色难看就不说了,满脸都是汗,一边鼻子上还塞着绸布,着实狼狈极了。
“九爷,还是让奴婢来吧,奴婢手轻一些。”
赵谟不理会陈锦,径直坐到榻边,将手放进赵斐被子里。
“六哥,是这里不舒服吗?”
赵斐紧紧蹙着眉,显然难受极了,勉强“嗯”了一声。
赵谟一边替他揉着肚子,一边怒道:“你们怎么伺候六哥的,他这才淋了雨,又给他吃什么东西了?”
“六爷早上只用了些粥,午膳还没吃,奴婢也不知道到底什么缘故。”陈锦亦是满脸担忧,“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陆姑姑带来的……”
“不是。”赵斐和赵谟异口同声道。
两人说完,顿时有些面面相觑。
陈锦自是目瞪口呆,低了头不知说什么。
赵斐忍着腹痛道:“她送过来的东西,我没吃。”
赵谟听他这么说,目光一动,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片刻后便转向陈锦:“听到了吧,别瞎往陆姑姑身上扯,六哥都没喝汤呢,一会儿太医来了,别乱说话。”
若是说陈锦方才只是有一点怀疑的话,赵斐和赵谟的众口一词,令他更加认定是陆湘带过来的鸡汤有问题。
只是赵斐是拿银汤匙喝的汤,便是有问题,应当也不是有毒,料想不会有大碍。
这么一想,陈锦稍稍安了些心。
“六哥,除了肚子,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吗?”赵谟刚问完,就看见赵斐没有堵住的另一边鼻子里冒出来一点红,忙喊道,“陈锦!”
陈锦见状,赶紧拿绸布将赵斐唯一还透气的地方也堵住。
在赵谟心里,六哥虽然病弱,却一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就算是咳,都咳得比别人好看。
但是现在……赵斐的鼻子叫两团绸布堵住……只能用嘴呼吸着……
赵谟本来很心疼,看到他这滑稽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九爷。”陈锦有些不乐意了。
赵谟转过脸,努了努嘴,方才把笑意压下去。
“主子,梁太医来了。”外头宫人通传道。
“快请进来。”
因着太医到来,赵谟和陈锦都站起了身,将榻边的位置让出来。
“梁太医,我六哥一直说腹中绞痛,还流鼻血,你快瞧瞧是怎么回事?”
“是。”梁太医一直在照看赵斐的身子,深知他淋雨过后极为孱弱,现下听说他腹痛得厉害,自是神色凝重。
他摸了摸赵斐的额头,又叫他张开嘴,这才伸手替他搭脉。
“梁太医,怎么样啊?”赵谟见太医一直不说话,着急地催促了起来。
“九爷,稍安勿躁。”陈锦忍不住道。
他是奴婢不假,但他是赵斐的奴婢,事关赵斐的身子,便是赵谟,陈锦也得出言劝阻。
赵谟舒了口气,并未跟陈锦计较。
梁太医把了一会儿脉,又伸手去按了按赵斐的肚子,赵斐忍不住痛呼起来。
待望闻问切过后,梁太医方才道:“六爷今日可是进补了?”
补……
赵谟下意识地看向陈锦,发觉陈锦低了头没什么反应。
“没补,就早上吃了些粥。”赵谟道。
“主子。”陈锦看向赵斐。
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跟太医胡说八道吗?
他不能看着主子跟着九爷瞎胡闹。
赵斐的额上又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忍着疼道:“早上吃了粥,快中午的时候,自己含了些参片。”
参片?
陈锦在心里呵呵了两声。
不愧是主子,病成这样还能编瞎话。
梁太医叹道:“前日微臣给六爷写药方的时候,就提醒过陈公公,六爷如今身子虚弱,不可贸然进补,眼下六爷这些症状,皆是虚不受补之状。”
“虚不受补?人参不是好东西吗?吃点参片还错了?”赵谟问。
“九爷明鉴,六爷从前落入冰湖,体内湿寒之气一直郁结不散,致使身体虚弱,静脉不畅。这样的身体若是贸然进补,那便犹如把滚烫的热油灌进了冰块之中,补品药性越大,越发难受。”
“这样……”
梁太医道:“六爷,今日含的是什么参片?多少年的?用了多少?”
赵谟瞅着赵斐快编不下去了,赶紧道:“我六哥难受着呢,梁太医,你就别问了,他就是虚不受补,急病,等不得,快开方抓药罢。”
“有是有,微臣可以给六爷开一副引火下行的药方,只是微臣得知道那参片的药性有多强,以免药方给多了,反伤了六爷的身子。”所谓的引火下行,便是将人所不能承受的药性排出,若是把握不好度,只会把人弄到虚脱。
赵谟原想着帮赵斐糊弄过去,听梁太医把后果说得这样严重,不敢再说话了。
“三百年的老山参,多给药,否则下不来。”
赵斐说完,只觉得腹中绞痛愈甚,几乎疼得他直不起腰了。
陆湘含含糊糊地说往鸡汤里加了“人参、灵芝”,可闻着那鸡汤的异香,赵斐直觉鸡汤里加的东西绝对不止是“人参、灵芝”那么简单。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陆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喝汤的样子,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满怀希望。
陆湘啊陆湘,你到底找了什么稀罕玩意给我补身体?
在密密麻麻席卷而来的疼痛中,赵斐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丝丝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