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阿砾和太宰,还有社长三人前往了与港黑首领相约的地点附近。
那是横滨一处荒废的公园,树影婆娑,抬头能望见远处正在缓缓旋转的风力发电设施。
阿砾半路嫌口渴,便跟社长说了声:“爸爸,我去买几罐饮料回来。”
福泽谕吉自然没有阻碍她的道理,点了点头放任她自主行动,只叮嘱了一句话。
“早去早回。”
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港口黑手党那帮人。
太宰秉着绅士风度,还挺狗腿地凑了过去问要不要自己陪同。
阿砾直言不用了,免得到时候又把时间拖延更长。
她去到稍远一点的地方逛了逛,这边没有超市,所以她只能随便找了个自动贩卖机,决定好商品投币。
“买两罐乌龙茶好了,爸爸应该比较喜欢,然后是太宰……就热咖喱汤吧。”
快速决定好买什么的阿砾,内心完全没有迫害宰某人的自觉,滴滴几下按中对应的商品,三瓶罐子便滚落到了下方的出口。
阿砾弯腰从里面取出那三罐饮料,两冰一热的温度贴敷着她的手臂内围,触感还挺奇妙。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微一转头,发现身侧的位置传来了连串不协调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代表性黑西装,间或几位着装风格各异的人群逼近了此处。
她被包围了。
“好久不见,小砾。”
人群中央被簇拥着的那位黑发男子向着她的方位款款而来,他同样穿着一身具有象征性的黑色大衣,唯一肩头垂放的暗红围巾格调优雅,轻易使他的气质凸显于外人之流。
他含笑着对少女赞赏道:“你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可爱……嗯,就是年纪要是可以再小一点就不错了。”
面对这老男人死不悔改的性骚扰,阿砾无语地顶撞道:“谁要你的很不错啦!”
她转动自身清澈的眼睛,往森鸥外身后作出守护姿态的那一批黑西装们扫视。
“没想到这趟还挺大阵仗的,我以为你们这时候应该挺缺人来着。”
这番话不由带上了几分讽刺意味,可森欧外却不怎么生气,摆出一副对萝莉外表的幼女十分宽容的样子。实际上,这副异于社会主流的态度,她感觉相当像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这个要怪你们把我的得力部下们扣押住了呢,没有他们帮忙工作,我可是会很头疼啊。”
黑发男子噙着文雅的笑容,而后又话锋一转。
“没关系,作为补偿,我们也可以将你带回去。有小砾在的话我会很高兴哦。”
阿砾危险地眯起了眼。
“你还没放弃吗?小心我跟以前那样又一次跳起来打烂你的洋娃娃哦——毕竟我现在已经过去那个玩洋娃娃的年纪,对待那种可爱玩具可不会心软呢。”
森欧外笑容不变,仿佛在试探着她的底线。在这句话中,他后方的下属非常配合地逼近一步。
“偶尔来这种强求的戏码,貌似也挺有趣的不是么?”
面对锁定了自己的威胁,不为所动的阿砾脸上无半分慌张,依旧相当冷静。
“如果这样,我也有办法对付你这种人。”
她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来打爆这个男人的头,没有捏烂他心爱的漂亮洋娃娃,也没有吓唬着说要抓鬼怪每晚去他床头吓人,更没有吹秃他发际线早就已经很可怜了的脑壳。
她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港黑首领僵硬的表情下,张开了樱色的唇,从中发出喊声——
“爸爸!这个坏大叔又想要拐走我——”
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穿透了树叶的缝隙,回荡在这个公园周围,出其不意的搬救兵举止,一时让港口黑手党的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不要脸。
听闻见她的呼救,远处心忧爱女安危而迅速行动起来的银发男子立即从原地离开,数秒后和风衣青年一齐循着声音赶到了她的身旁。
“砾!”
见到自家靠谱的养父赶来,阿砾当即扑过去牵起了他的大手撒娇,恶人先告状般指控道:“爸爸,就是这个人!”
福泽谕吉因此扭转了头颅,眼神相当冷酷地注视着出现在眼前这帮绝非善类的人群。那挺拔如松竹的身子微微下伏,仿佛下一秒便会拔刀出鞘,将胆敢打他爱女主意的恶人斩杀于此。
“森医生,我有说过,请你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被杀意锁控住的森鸥外目光不动声色地停留在父女俩相牵的双手上,生来便瑰红的眼眸里眸色逐渐浓郁,隐隐有股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微亮色泽。
他好羡慕,但是他不说。
“小砾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与众不同。”森鸥外无奈地摊开了掌心,自认为她着想般说道:“我只是觉得能够为孩子提供一个更优良的生活环境更好而已,毕竟……她是颗美丽到令我都为之动容的钻石呢。”
福泽谕吉漠然地蹦出一句:“不需要。”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两人依旧这么气场不合。
“福泽阁下还是那么死板严肃……黑手党是个重面子、又在意恩仇的组织,福泽阁下就不担忧因为自己不知变通的理念,而在这危机的时刻迎来黑手党覆灭般的报复么?”
或许每个生活在横滨的正常人,都有可能会恐惧于那统领城市之暗的港口黑手党所施与的打击报复,可唯独他们这种心中自有标杆的人不会。
福泽谕吉无动于衷地回敬道:“那就趁此机会,将过去所有恩怨都一律清算如何?”
他的眼神一厉,仅不及察觉的一瞬之间,银色的身影就已疾奔向了那位老对手。
对面的港口黑手党成员欲要阻拦,可在手中的武器刚抬起那刻,却惊异地发现,无论是枪或是匕首,都在瞬间砍断。再一眨眼,银狼一般的武士已来至首领的面前,将雪白的刀刃抵在他的喉间。
不似人类的速度,如闪电般的游走,阿砾便是从他那里承袭过来的剑术,作为教导爱女习剑的师长,福泽谕吉尽管封刀多年,剑术依旧优异。
只是他的对手对他的刀路远比任何人都要熟悉,森鸥外不躲不避,却同样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将手术刀抵中了他的要害,脸上浮现淡漠的笑容。
交战的气氛一触即发,其他穿着黑西装的黑手党登场朝他们举起了枪口,他们三人位于包围圈中,犹如篱笆内被虎视眈眈的羔羊,显得无助与弱势,可实则不然。
不再装柔弱的阿砾将手握在了背后的刀柄上。
“想要动手,到时候可不要说后悔啊。”
想要凭人数优势就战胜他们,那是个笑话。只要她在,来多少人都一样会被她撒成炮灰。
就在这紧绷时刻,太宰终于上前来插话。
“森先生现在应该挺为难的吧。”
三人里战斗力最鶸的他全无性命被威胁的阴影,双手插着风衣口袋,脸上的笑容轻率。
“有用的干部与部下都没派上用场,组合在据点与私人港那边搞出来的事情,更是接连让你们损失了不少生意。所以,着急了?”
森鸥外客套的表情渐渐消失,浮于脸庞的则是更为流于表面的东西,那是虚伪。
“是太宰君啊……真是好久不见,应该是有四年了吧?”他独有韵律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教过你的那些东西。”
太宰没有说话,只静静注视着他,曾作为他老师的男人没有被打断,便依旧接着说出自己的见解。
“国家战争跟我们这样非法组织之间的战争,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这位亲历过战争血洗的军官、如今却是一位端坐黑手党顶端的首领如此说道:“军事危机中时常充斥着各种意外与事故,通过理性计算这种风险生成,一些威胁则很有必要。”
“比如说,为了直接打击敌人的状态,可以为此施加痛苦,一旦敌人承受不了,敌人则会服软,如此一来我们便会获得单方面的利益。”
太宰沉静地看着他,眼眸酝酿着一场不明的风暴。
“T·谢林的‘风险生成理论’,制造出一种高危险的状态,便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起到极大作用。难道说……森先生,对你而言那个用来镇压的毁灭性武器指的是Q?”
推测到这一点,连太宰的神情都感到了一丝意外,宛如看着一个疯狂念头正在诞生:“你难道将他放出来了?莫非森先生你忘了,他难道当年可是造成了港黑上下尸横遍野的元凶。”
“Q……?”阿砾有些疑惑地重复着这个代号。
不是港黑的人,恐怕无法知道这个代号意味着什么,但身为组织首领的森鸥外自然一清二楚,却绝不表露出怯色。
“Q,即便是异能逐渐横行的世界舞台上,也极为稀有的一名精神操控异能者。”森鸥外笑着说道,“你们接下来应该担心的是,那些在外无法受到保护的成员们,会迎来怎样的噩梦。”
意识到他话里传递出的含义,他们武装侦探社的人内心都涌现出了一股怒火。
“你对我们的事务员出手了?!”福泽谕吉一瞬,朝这阴险狡诈的男人怒吼道。
他冷峻的容颜上浮现出了一丝隐忍的痛苦,作为社长,他难忍自己无辜的手下因为这场莫须有的战争而受到伤害。
“你是想要通过这样的威胁,让我们来释放你们的干部?”越是严峻的事态里,越是要冷静思考。转念一想,阿砾明白过来他的目的。
森鸥外的嘴角因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森先生,Q是不可控的、会行走的武器,你就不怕他失控后,为整个城市带来无穷的后患吗?”
太宰沉声道,仍是想要刨根问底。Q毫无疑问是对面祭出的一张底牌,可见这场战争真的被逼到了某种程度。
“这正是‘风险生成’的理念,如果注定要掀起一场更大的战争,我不介意稍微做一次推波助澜的手,只要最后能够收回更高的利益即可——跟我为同一类型的你,太宰君,想必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森鸥外微微一笑,随即转过身想要离开,背后的黑大衣因而在空中晃出了一抹无情的弧度。
离开的男人背影极端的冷酷,仿佛要把这些烦恼尽数抛给他们消化。
这也让人看清了,他无疑是位只要合乎逻辑,不管多么残忍的行为,是多么肮脏的泥淖,也会选择去做的黑手党首领。
他最后只抛下了一句话:“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职位还依旧为你保留着,随时欢迎你回来,太宰君。”
被当场挖墙脚的太宰面色不变:“那还真是谢谢你的好意,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时间不等人,阿砾他们也顾及不了对方竟不要脸地邀请他们的人跳槽这件事。她忙紧牵起社长的大手,神色焦灼。
“爸爸,要赶紧给国木田他们下达指示,现在去解救事务员他们,或许还有机会。”
福泽谕吉不禁紧闭上了双目。
森鸥外之所以提出这个邀约来让两方人会面,不仅是想要拖住他们的脚步,更是为了传递出一种信息。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有提出要侦探社交还人质,可那份威胁明显不得不逼得他们这么做。
想要在黑手党报复的夹缝里迎战组合,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明智一点,他们无法因为要应对一些不必要的战火而树敌了。
这份苦闷的心情持续地充斥在了他们之间久久不去……直到港口黑手党的人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远处的尽头。
阿砾转过了头,朝表演方面最有发言权的那位风衣青年问。
“太宰,我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太宰立即朝她露出了一抹清爽得随时都能入水自杀的愉快笑容,一反刚才面对老熟人时的阴暗。
“当然!砾小姐的演技简直完美,如果去演艺圈混,我绝对要给你颁发一个影后的宝座!”
彩虹屁吹到这里,太宰又因为联想到了什么画面似的,而痛苦地以手抚住胸口。
“啊,但是一想到将有那么多人能够观赏到砾小姐可爱的姿容,就有些让人难受……不如去自杀缓解一下吧。”
阿砾理都不理这个戏精表演,扑回到了自己养父的身上。
“爸爸不用担心,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依然在稳步进行!”
那位银发武士终于可见神色稍缓,伸手揽住了她的箭头,以应付爱女的这份依赖。
“多亏有你,砾,你做得很好。”
虽说一开始大家对她的极恶计划颇有微词,毕竟不合乎于侦探社正义的行动方针,可现在想想却不尽然。
被爸爸夸奖的阿砾神情一怔,而后整个人忍不住爆发出了极大的热烈,踊跃爬猫架似的跳起来双臂挂在他的脖子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像只猫咪一样呼噜噜蹭动。
“我永远喜欢爸爸!”
猛然接收到这份告白,年逾四十多岁的福泽谕吉不由像是被锤子砸中了头,许久没回过神。
他老脸一红,只感到胸口暖烘烘的,咳嗽一声想要回应:“咳,我也……”
可恰在这时,他那位叫太宰的孙辈凑过来打断了他难得酝酿起来的煽情:“砾小姐也要夸奖下我哦,我可是还贴心地为那位前去‘解救人质’的小王子送上了一份‘礼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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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县外一间用作避难的山间旅馆。
一名身材异常高大的长发男子,以及一名穿着工装背带裤的外国青年行走在乡间的阡陌路上,再过不久便能抵达目的地。
“这明显是敌人为了引出我们的圈套,为什么还要跑一趟?”
那位黑色长发的男子脸上写满了‘丧’,加上比常人还要削瘦的面部骨骼,使他外形看起来非常阴郁。
或许是他的特质,这表情看起来连呼吸都嫌麻烦,恨不得随便找个地方挖个洞,将自己除头部以外的身体全部埋进去一样。
而他的搭档,那位能够操纵葡萄藤蔓的金发青年正趴伏在地面,似乎想要通过地底蔓延开来的葡萄藤所感受到的振动来聆听动静。
“即使是陷阱也有很大吸引力啊……嗯,我听到了,有两个人的声音。”
捕捉到目标的金发青年一笑,可他不知道,此刻距离发现两个人真相之前还有一段时间。
在那间侦探社用作避难的山间旅馆里,一名年纪大约只有11岁左右、雌雄莫辨的黑白发少年抱着他心爱的诅咒人偶,边哼着歌边走进了这家旅馆。
“哼哼~哼~下一个就是你喽,太宰先生~”
他天真烂漫地穿行在旅馆的过道里,而后按照得到的指示所言,满是期待地推开了那扇和室的拉门。
“那么,这次的玩具会是谁呢?”
然而,直到梦野久作推开拉门,才发现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怎样一份见面礼物。
一颗柠檬因为推门的动静骨碌碌滚落到他的跟前,撞到脚趾后停下。房间内由于拉上了窗帘,显得昏暗沉闷,目之所及的榻榻米上铺满了一片金黄色的柠檬,而最中间有位被绳子捆起来的奇怪男人,嘴巴被与地面相同的柠檬塞住。
“唔唔唔!!”
他不断扭动着身子,差点把旁边附赠的东西给撞倒。
处在这诡异的空间里,梦野久作惶恐地后退半步,喉咙仿佛被异物所堵塞,不断发出不成字句的奇怪音节。
“呃、啊……”
可令他害怕的,并非里面呈现在他眼前的陷阱,而是梶井基次郎旁边正对着自己那幅出自画伯太宰之手,能够分分钟吓哭小朋友的极致抽象灵魂巨作。
直击着孩童幼小的心灵。
梦野久作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吓得抱着玩偶哭喊出声:“哇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