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知晓竹马的腰窝是个怕痒的弱点,一戳就会像团猫球似的整个缩起来。感受到威胁的乱步立马就不安分地扭动,语调急促地小声道:“你不包括在这里啦,在别的地方!”
阿砾揪着他的和服没放,趁势追问:“在哪里?”
现实总是跟想象有出入的,乱步嘀嘀咕咕地敷衍了过去:“这个答案保留!”
阿砾气得又跟他闹了一会。场面还是不可避免的混乱起来。
“哎呀,各位都冷静一点……”
被邀请来参与派对的金主是位体型有些富态的中年人,性格倒是挺和气,看得出来他有意打着圆场。可通常时候,就是这副不容易被怀疑的模样才最可疑。
“说不定这只是一场误会,说起来,我倒是可以作证女仆小姐确实有来房间找过我。我当时正在房间里翻看拍卖目录,老爷说过这回有我喜欢的‘货色’,特意要我前来看看呢,呀——那只猩猩果真是如我想象的威风凛凛。”
至于那位报社记者则貌似知道的东西更多,一脸谨慎与神秘,抛出了个比常理更不着边际的答案。
“是‘黑猫’的诅咒!”
他不断拿捏着手中的相机,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说:“老爷死前留下的文字线索——pluto,普鲁托,指的就是老爷曾经豢养过的那只邪门黑猫啊!我听说过这起事件,在它死的当天宅子里立马发生了大火,这次肯定又是它惨死的冤魂前来复仇了!”
疑神疑鬼的东西不在金主的无信仰范围里,他打了个哈哈想要糊弄过去:“幽灵之说都是人们杜撰出来毫无根据的幻想,怎么可能会存在这世上——”
结果这时候窗外忽而闪过一道雷声。
“轰——”
雷雨交加的情景中,大厅里连通每盏水晶灯的线路被短路,眼前一瞬变成了黑色。
“……这是停电了?”金主有些预感不妙。
好在大厅的灯光很快恢复,不过恰巧注意到某个细节的小叔子却忽然说出了一句话。
“兄长,他的尸体刚才是不是移动过了?”
空气在这一刻蓦地冻结。
精心描绘的大厅朝南一侧并排安放的是一块块巨大的威尼斯玻璃,分明由于雨天而门窗紧缩,悬挂其上的窗纱却仿佛无风自动。唯有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整栋房子的各个角落都有诸多奇怪的细节。
不知缘由隐约摇晃的窗纱,竟钩绘着奇妙又荒诞的图案,衬托着窗外阴郁又幽深的雨夜。在这极度不安的氛围里,阿砾反过来拉住了乱步的手,跟其他人一样都往尸体上聚焦视线。
躺在地面的男主人皮肤依旧毫无血色,如同冷冰冰又参杂着紫青纹路的大理石板,俨然露出一副可怕的死相。
可他们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一种滑腻腻的冰凉似乎逐渐在尸体的表面蔓延开来。有人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在这紧张静待的时机里,一点点心跳声都被无限放大。
忽然,又是一道闪电晃过窗外。这次的落雷彻底消灭了大厅中的光线,女仆长吓得陡然尖叫,混乱不堪的世界里,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光鲜亮丽表象下所隐藏的,那股阴沉破败、又腐烂的味道。
漆黑一片的大厅,有一块准备用以在派对开始时展示商品信息所用的大屏幕。
当前上面却隐隐约约通过闪电反射出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缓步接近着尸体。
“这、这、这这……”
不可名状的恐惧就这么袭上了毫无防备的几人心头,实在是太魔幻了,感应到某种非人事物出现的那位金主,忍不住抖擞起身子,颤栗着取出了怀中某个电子设备。
“兄弟们,容容容我先把个害怕打在公屏上——”
很可惜,对于幽灵来说,在场很不幸的有一位专门对应此类‘物种’的经验者。
阿砾眯起了双眸观察,她比其他人都看得更加清楚,那就是一道身段曼妙的女人身影。和她不一样,女人无论是身姿抑或行走的步态都显得庄重而优雅,如果在这里要说有什么地方相似,那便是她拥有一头如黑猫般乌黑光滑的长发,而阿砾则是与之分割,拥有一双灵动的金色猫瞳。
想都不想,阿砾从地面捡起刚才被她捏爆的花瓶碎片,反手快狠准地朝女人的头部疾射过去。
碎片却穿透了幽灵的身影,撞到对面的墙壁粉碎。
众人只能看见无形中有波动震荡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
撞见这一幕的阿砾随即也苦恼得咬起了指甲盖,“原来异能真的用不出来了!”
没有异能,仅凭物理攻击是无法彻底消灭所谓幽灵的……难道爱伦坡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防止暴力破案?
——还挺会的嘛!
看来这回不得不靠她聪明的小脑瓜去破案了,眼看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阿砾唯有抓住了乱步的手告诫他:“乱步,你暂时不要离我太远。”
黑暗里,他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冰凉。但很快,他就回牵了阿砾的手,跟她十指相扣在一起。
最接近心脏的手指与不属于自己的手指填补了彼此的缝隙,就像另一颗心脏泵动的血也顺着手指流向了自己的身体,使阿砾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耳边忽而一痒,乱步贴在了她的脑袋一侧想要说些什么。
“阿砾,其实我的……”
可他欲言又止的,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现下并不是合适说的时机。
幽灵旁若无人地接近了尸体,而后弯腰附身了上去。原本已经死去的尸体在她的驱使下竟又弹动了指节,吓得几人连连大叫。
“动、动了!尸体动了!老爷是复活了吗?!”
“这不是复活,是被附身了。”阿砾语气沉甸甸地说道,就如同亡魂寄宿在黑猫不详的皮囊里,死去的男主人就通过了这样的方式僵直地站起了身。
可他并没有奔向人的位置,而是在拖着这具行尸走肉般四处寻找着什么的姿态。也正是因此,阿砾暂时没有去将他打倒,选择了观望一下。
在这具被附身的尸体身上,或许能找到什么答案。
“是黑猫!黑猫pluto的复仇!”都这种时候了,那个报社记者还有心情在拍照。
拍摄用的闪光灯不时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脸都被扇白了的金主则原地念念有词,嘴里将从东方到西方的宗教神都念了一遍。他不知道这别说是求神拜佛了,这么做真是大失敬。
阿砾这时喊道:“女仆长,开门点灯!”
女仆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般,连忙接受使命:“是!”
其中的小叔子撞见这一幕,紧急调动脑袋里仅剩的几分智商,忽然联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这场案件的凶手,其实就是受害者本人。是兄长他被幽灵附身,杀害了自己!所以才能在单独一人的大厅里实现这场不可能犯罪!”
老实讲,这是一个存在于极端不合理中,非常合理的解释。
然而这个时候,乱步却张口反驳了他:“很有趣的角度,对于智商跟猴子差不多的凡人来说算是个不错的推理了。但跟真相差距了有一百个横滨到三重县的距离,这只是一颗用来迷惑所有人的烟雾。弹。”
跟他相性不合的小叔子怒了:“你是不是又在骂我蠢?”
乱步懒得搭理他,只是更加牵紧了阿砾的手,异常不安贴在了她的身旁。
阿砾明白这是什么原因。
——他怕黑啊。
“……不要怕,等我,我很快就解决那个家伙。”阿砾迟疑了一下,在黑暗里鼓起勇气抱住了乱步的腰,然后一下往前奔了过去。
“阿砾!”后背传来乱步慌张的声音。
阿砾却是相当果决地选择与男主人进行搏斗。黑暗中的视野不太好,虽然困难程度上升了点,但也就是踩多一阶楼梯的区别,不碍于让她察觉空气的流动去辨别对方的动作。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窗外,他们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附身的男主人似乎在大厅里找到了一柄生锈的斧头,没有生命保障的几人顿时恐慌起来。
“他、他想杀掉我们?!”
这时女仆长很快去而复返,点亮了蜡烛。
“夫人!我回来了!”
有了光源的援助,男主人的动作顷刻暴露于人们眼底,众人清楚地看见他们印象中的夫人完全不顾及‘夫妻情面’,起身一脚踢飞了老爷的脑袋。要不是他已经死过一次,肯定要在这一踢下再次一命呜呼。
浑身在巨力冲击下的男主人立马就像张薄纸般脆弱,连带着身子都被踢开。在倒下的那刻,他手中的斧头因力度脱手飞向了墙壁,深深嵌入了里面。
随着幽灵的消失,光线彻底得到了恢复,变回原来富丽堂皇的模样。可也正是如此,能将某个情景看得更加清清楚楚。
墙壁在斧头砍击的作用下碎裂出网状的蛛痕,一块块破坏的墙纸与砖块脱落,露出了被砌在墙里的东西,一股难闻的恶臭流露出来。
墙里面暴露的,是失踪多年的女主人的尸体。
“呕……”掩住口鼻的众人相当震惊地瞪着这一幕,“怎么会……”
“是死去的男主人干的吧。而刚才那位附身的幽灵就是女主人。”
乱步简单地说出这句了推断,接着就皱起脸再次扑回阿砾的身边,仿佛离不开她的小鸟一样揪住她的衣服不放,气呼呼地埋怨道:“你刚才太过分了!居然丢下乱步大人一个在那里!”
“……我这不是想快点恢复原状嘛。”阿砾拍了拍手里莫须有的灰尘,自觉心虚地朝他小声作出了个反驳。
乱步理所当然不接受她的回答,任性地就要求道:“下次不准在那么黑的地方离开乱步大人!”
阿砾憋了好久,然后才将头发挽到发烫的耳背,别过头去说:“……好啦。”
虽说心情是挺不错的,这会却不是能轻松聊天的时机,很快恢复了冷静的人看向了他们这边。
“说这具尸体是老爷干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刚才附身那位竟然是大夫人?小少爷,就算你是个喜欢写悬疑奇幻、脑子天马行空的小说家,也不能随口给生养你的老爷与大夫人盖上这么离奇的罪名!”
当然,这段是对他一番不明针对进行反击的小叔子所说的话。可惜这番攻击对乱步一点用都没有。
“我会这么说,当然是因为已经找到了确定性的线索。”乱步摆了摆手,看向旁边的阿砾,“至于幽灵本身是谁这一点,阿砾你刚才看得清清楚楚吧?”
阿砾点头,如实复述了一下刚才在那个女人身上看见的特征。经过确认,与所有人记忆中的女主人一致。女主人是在五年前失踪的,而阿砾披的马甲,那位小妈则是两年前进的门,家里没有任何关于女主人的事物,未见过对方本身的她自然不可能对女主人的长相那么清楚。
除非她刚才复述的都是事实。
已然相信了的金主震惊地发问:“你的双眼竟然能看见幽灵?”
“有一种古老而流行的说法,相传黑猫是女巫的化身,能看见不详之物,为所有看见她们的人带来死亡与灾厄。”报社记者神秘地说出深刻在自己脑海里的知识,连说话时双瞳都染上了些许的狂热和推崇。
所以,她就是黑猫,同样也是不详与邪恶、会魅惑人心的女巫。
“你的意思是,这场杀人案是大夫人亡魂回归的复仇吗?”小叔子依旧满腹怀疑。
乱步不爽地否认:“都说啦,杀人的不是幽灵,你是智商已经完全退化成了猴子吗?”
“猴子……这次连凡人都算不上了……”被他的直言不讳所再次重伤的小叔子捂住胸口倒退数步,“你这是把除了自己的人都看成了什么!”
乱步大手一挥,相当自信地告诉了他:“这世上只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事件被我解决后高兴地哭泣的人,一种是事件被我解决后苦恼地哭泣的人!”
随着他这么一挥动,穿戴在他身上的羽织气势勃然地荡开。仿佛又变回了原来那个只会为了自己感兴趣的案件而奔走,行事天真烂漫又随心所欲的那位名侦探。
注视着他的阿砾感觉自己的心情被无形之手撼动,变得雀跃不已:“乱步,就算没有异能在你也挺有状态的嘛?”
竟然开始破案了。
而乱步却在她这句无心的话里顿住了,神情开始变得别扭。
“不是啦!这就是异能!”
阿砾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诶?可这不是个不能使用异能的世界么?”
而且她刚刚也有实践过了。
“这就是异能!是跟你一样我所拥有的异能!”坚决咬定这一口的乱步气愤地抛下了所有人,牵着阿砾不管不顾地往前快步走了,在后头的阿砾连忙跟上:“乱步?!”
其他人也惊诧于两人相牵的手,忙不迭地追问:“小少爷!你要带着夫人去哪里?她可是你父亲的继室啊!”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前方那位穿着和服的黑发青年已经将他手中穿着长裙的茶栗发少女牵走到了走廊。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来不会顾及外人的眼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说自己想要说的话,拍人脑袋时绝对不会去管对方是被害人还是加害人。
落在外人的眼中,两人私奔的背影年纪相仿,远比所有人要更加相衬,他们头也不回的这么一走,仿佛将要永远地告别这个世界。
“乱步,你要带我去哪里?”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的阿砾好奇地开口问道,“你的【超推理】能用了?”
她的竹马只顾埋头在前方走着,可彼此十指相扣的双手却不会将她分开,比小时候牵过的那份感觉,还要多出来好几重莫名的悸动与温暖。
“你怎么那么笨啊,非要我说出来吗?”名侦探先生闷闷不乐地说,“乱步大人的能力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发挥!”
所以说……这份能力根本不是异能。
——或许对于正常人来说,听见他这番话就理应能得到这样的推理。但是身旁的茶栗发少女却璀璨地亮起了眼睛。
“你这异能也太强了吧!”
转身进入了卧室的乱步一时语塞,回过头来一眼撞入了她蜂蜜色的海洋里。明亮、澄澈、甜美又黏稠,是个容易深陷下去的甜蜜陷阱。
“……你就这么深信不疑我的能力?”
阿砾理所当然地仰着头,眼眸深处给予他的是全身心的信任:“这不是废话吗,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乱步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能力者啊!”
乱步微张着唇沿,沉默地盯着她的眼睛,直盯得阿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
片刻后,说到后头的她不好意思地用另一只没被牵住的空余的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眼神左闪右躲,在这里亡羊补牢地说:“嗯,就是那个嘛……你那么聪明,每次都能提前比我发现更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发现你是个bug级别的异能力者了!是因为有个这么厉害的能力,才比阿砾厉害了那么一点点对吧!”
慌张之下,没想到会用自己的名字称呼自己,阿砾开始感到羞耻了。要不是乱步还牵着她,她可能马上就会原地蹲下来找个地方钻进去。
可是她的竹马并没有笑话她。
“……这样啊,原来是因为这样啊。”乱步自言自语地咕哝着。
这家伙,是个无论别人说些什么都不会擅自听信,比任何人更坚信着他能力的存在。
明白这一点的乱步觉得自己有些气馁。
“……什么嘛,那我之前不就白纠结了。”
阿砾因为他的话而微微抛弃了羞耻,谨慎打探:“什么纠结?”
乱步忽然就炸起了毛。
“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打不起精神啦!还不都是因为你!”
他气呼呼地睁开了眼睛,隐匿在期间的翠浪流动着摄人的光亮。
“我不想在阿砾你面前表现出任何不帅气的样子啊!”
所以一直不敢接受明摆在面前的真相,任性地想要逃避一切,可是……
“可是看着你那么努力的样子,我怎么可以就这样算了。看着吧,乱步大人可是要在这场游戏里完美获得胜利的!”
阿砾怔怔看着恢复了原本耀眼模样的他,忽而同样扬起了明亮的笑靥。
“我也要赢!”
她扯着头发,终于说出了自己拼尽全力也要努力的原因:“我讨厌这个需要容忍其他人用异样眼光看待我们、不能跟你名正言顺在一起的世界!”
乱步随手挑了桌面其中一副眼镜戴上。阿砾站在他背后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张意气风发的侧颜,以及微微勾起的唇角。
“那我就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