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似乎对那位自闭青年实现了沉重的精神打击,对方当即悲凉得跪倒在地,很难再爬起来的模样。
与不修边幅的发型相反,青年的着装非常精致,上身穿着专门订做的白西装,露出胸前系着领巾的丝绸衬衣与黑马甲,下着则是缎子马裤与带低跟的长筒靴,外头裹了件纯如黑夜的披风,扮相展示出一种哥特式的复古与华丽。
如果不是他的刘海实在太长,那与生俱来高深的西方人轮廓,无疑是一副仪表堂堂的英俊相貌。
“为……为何小姐您总是这样对吾辈……”
呈现失意体前屈的黑发青年超级委屈地诉着苦,让人感觉他分分钟就要落下泪来。
阿砾打哭人是常有的事,但是还没开打就哭的男人的眼泪却让她懵了。
“呃,我怎么对你了吗……”
——她还不知道你是哪位啊!
可那位黑发青年已然沉浸入自己悲伤的思绪里,无法自拔。他从胸口里取出了一朵跟小浣熊刚送给她一样的红玫瑰,边碎碎念抱怨着,边揉碎了花瓣撕掉。瑰红的花瓣散落在地面,就跟被撕成了小碎片的红绸一样,承载了他血红色的怨念。
“从六年前那次推理比赛就是那样:第一次见面就在不明原因地生气,一下超粗暴地撞开了路过的吾辈的肩膀,头也不回过来看一眼。”
“看在同一会场的份上鼓起勇气找您问路,您却嫌吾辈声音小,说话讲不到重点。”
“甚至诅咒吾辈当时那种垂在肩膀的马法式编发在日本动画里是‘死亡发型’。”
“还……还对吾辈这样一个成熟理智的男士讲‘你的蝴蝶结发饰好可爱’之类的话!评价一位男士可爱简直失礼!蝴蝶结西方绅士也是可以用的啊!”
青年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通,越说情绪便越激动,最后抬起了头,露出发丝间隙那颗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竟然还想要抢走吾辈的卡尔——明明吾辈就只剩下卡尔一个朋友了啊!!”
结果全程说下来的青年不由感到口干舌燥,可阿砾在这过程中一直都在忘我地撸着怀里的卡尔毛毛,有了小浣熊就目中无人的她,漫不经心地向青年胸口捅了一刀:“太长不听。”
太长不听。
太长不听——
黑发青年顿时整个人失去了战斗力,啪叽摔倒在地。
“过分……真的太过分了……”
他简直要哭出声来,在这一刻觉得世界忽然变得无比孤独。
“不光是外表没有发生变化,就连冷酷的心都与六年前一模一样,不愧是始终站在乱步先生身旁那位地位特殊的少女,两人连绝情的特质都别无二致……太过分了,吾辈明明为了这一天暗中不知筹备了多少年,甚至不惜乘上了‘组合’这艘货船漂洋过海,结果……”
这下阿砾终于从他那又臭又长的碎碎念里捕捉到了某种特别的含义,抬眼惊讶道:“你是偷渡客?”
“不是!为何只有不好的点您才能听见!”
青年终于被她逼疯了,为了从她给予的漫长折磨中解脱出来,他豁出去般大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吾辈名为爱伦·坡!是美国的一名侦探!亦是知识的巨人,正是六年前的国际推理赛事中落败于乱步先生之手,自此独自在日夜里反复悔食着那份屈辱的人!”
经过这么一讲,阿砾倒真在脑袋里翻找出了那么一点印象。眼睛直直盯着他苍白的下巴打量好久,终于在脑海中将他与当年那个哭着求她别把小浣熊抢走的那张脸重合。
“啊……”阿砾恍然大悟道,“你是当年那个哭包!”
难怪一直没认出来,原来他换了个发型。当初的他可是留有垂在一侧用发饰绑起来的长发,人面相看着也比较清爽秀气,绝没现在表现出来的那么阴郁病态。
“是的吾辈就是那个哭……不,不对,请不要随意给吾辈起一些软弱的怪称!”坡差点被她的话带跑,而又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回,然而这一句话似乎花费了他的毕生勇气,整个人又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蹲着形如一朵自闭的小蘑菇。
“反正小姐您除了乱步先生谁也没放在眼里吧,一直在乱步先生身边晃悠,吓得吾辈根本不敢靠近……”
总而言之,这叫爱伦·坡的青年的埋怨,总算让阿砾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抱住小浣熊走了过去,吓得他原地跌跌撞撞地又后退几步。
结果没能躲过阿砾的进攻,她抱住小浣熊往前递,动物柔软治愈的肉垫当即就贴上了他的脸颊,让他清醒过来。
“唔……就不要在意那么多细节嘛,别的不提,我一向说的都是真心话哦,认为你的蝴蝶结可爱就是可爱,又不是什么嘲笑人的话。所以,是坡对吧?你找我有何贵干?”
以现在的姿势,坡正仰着脸,由下往上地注视着她,只看见他刘海微微滑开,露出了其中一只憔悴而又印有浓重黑眼圈的眼睛。
那名黑发青年以仅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喃喃道:“结果最初其实是听见了吾辈的话吧……真是何等理直气壮的女性,竟然全无悔改之意……”
“我说,今天好像让我看见一些类似敢当着我面说我坏话的家伙啊,往常这些人可都是被我揍得哭着发誓再也不敢了呢。”阿砾捏了捏卡尔的小爪子,忽然轻飘飘地打断了他的话。
坡的肩膀抖了一下,不敢再多言。
于是就眼睁睁看着他逐渐变了脸色,稍微整理了下衣物后从地面爬起来,仿若坚定了某种意志般,豁出去了。
“吾辈明白了,想要邀请乱步先生参与对决,选择从您的身上下手是最为快捷的办法。”
只见他从西装里取出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粉色信封,高扬在了空中。有那么一瞬,他好像产生了想要狠狠将信件扇在少女脸上的**,却在拿着邀请函挥下的那刻,他身体无比诚实地做出了与内心相悖的反应,双手持着粉色信封正正经经地弯腰递给了对方。
“小姐,请接受吾辈的邀请吧——”
阿砾只感觉面前有一阵混着香薰掠过的风拂过脸庞,仅一眨眼,就见那位黑发青年在她面前摆出了这副矜持有礼,又没出息的架势。
老实说,他刚才绝对是想要像西方人那样向对手甩手套以示决斗那样,把信扔出来的吧——却硬生生在中途搞成了向女性递送‘情书’的场面。
周围已经有不少路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此处。
“邀请?什么邀请?”
阿砾其实完全没在状态,但还是一脸懵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那封信。
若论提出挑战的方式,爱伦坡无疑是想要用一种更酷的办法来执行,但他……这不是害怕这不按条理出牌的少女会直接不搭理他走人么。况且依他接受的教育,无法对一位女性做出有失礼节的行为,索性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办法。
一想到这点,坡内心就有些戚戚然,以交换信件的方式,递出信后抱住了回归自己怀抱的小浣熊卡尔,蹭蹭取暖。
“是‘推理游戏’的邀请,如果想要得到有关‘组合’的情报,三日后请到信件留下的地址来找吾辈。”爱伦坡小小声地说,“吾辈绝对会写出让你‘毕生难忘’的书!”
最终,他再次鼓起勇气发出宣言。
“届时……请务必要叫上乱步先生一起前来!这是吾辈向他一雪前耻的机会,吾辈会将过去得到的耻辱全部奉还给他,让乱步先生知道究竟谁才是他宿命中的对手!”
说完,他抄起小浣熊就跑,边跑还边不时回头看着阿砾,仿佛在提醒着她一定要应约前来。
目送他离开的阿砾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信件,嘀咕道:“如果放他鸽子的话,这人肯定会哭的吧……糟糕,感觉有点想看。”
心里的恶趣味莫名就浮现上来,刚才那人好像很容易就能激发出了她内心想要欺负的**。
虽然出来这趟没找到贤治,但总体也不算一无所获。等回到侦探社,阿砾发现里面竟然乱作了一团。随手揪住了路过的国木田问,他告诉阿砾是敦他们回来了,然而情况并不容乐观。
他们是带着重伤回来的。
“什么,镜花失踪了?”得知这一消息的阿砾讶异道。
国木田朝她严肃地点点头:“敦和谷崎在街头遇上了组合的异能者,在她的异能空间里救回了贤治与一行无辜的路人。只是没想到,港口黑手党的人竟然趁机埋伏了赶过去接应敦的镜花……”
“由于我们事先在镜花的手机里植入了芯片,发现她手机被再次恶意启用。等我赶到现场,敦已经是一身重伤的状态,周围有过剧烈打斗的痕迹……只是,现场有很奇妙的一点,港口黑手党的干部竟也倒在了地面。”
阿砾沉思了一会,明白过来:“应该是‘组合’的人搅的局吧。趁着两方在对战时捡了人头……不,也有可能是他们当时同时将两方人都打倒了。”
“我们将敦与港黑的干部都捡了回来,他们目前正在医务室里紧急治疗,与谢野医生在看着了。”国木田说。
阿砾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安排国木田说:“这件事交给太宰去处理吧,镜花的事情也需要跟进,不能就这么放任她独自在外面。”
国木田点点头,显然也有此意。
接着阿砾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正在打游戏的乱步在这时分神朝她看了一眼,忽然察觉到她身上的不对劲。
“你手里的花哪来的?”
阿砾一怔,发现他是在说自己手里收到的红玫瑰,便转过头连带着那封粉色的信一起,给他展示了起来:“你说这个?是一个叫坡的家伙送我的。”
反正都是对方买的花,四舍五入是他本人送的这种说法也没有什么问题。
阿砾半点没意识到自己的叙述会将事情拐入一个不妙的境地里。
乱步的表情在她这番话里肉眼可见的往不爽的方向奔去,他一把抛开了手里的掌机,只见承重办公椅的支轴骨碌碌地转动,将他的身子带向了阿砾的面前,而后理所当然地朝她摊开手。
“给我!”
反正横竖也是要给他看的,阿砾便干脆地将那封粉红信件给了他,没想到乱步连那朵玫瑰也不放过,非要一把从她手里夺走。
“你小心点别被扎,玫瑰上面有刺的。”
阿砾紧张地盯着他的手,见乱步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坐回自己的椅子里边滴溜溜地转动,边将自己在车站边遇见爱伦坡,以及跟他对话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那个家伙一上来就跟我很自来熟的样子诶,而且还敢当着我的面说我以前怎么怎么对他……讲了一堆连我都嫌麻烦的意味不明的话,不过他身边的小浣熊倒还是很可爱的。那封信应该就是他送来的邀请函啦。”
自顾自说了一通的阿砾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转了半圈椅子面向身旁的名侦探,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他竟然从衣襟里取出了那副黑框眼镜戴上,快速翻看了一遍信件。
——只是看一封信而已,至于要动用到【超推理】吗??
“哈,哈,哈,有趣。”看完内容的名侦探先生忽然语调毫无抑扬顿挫地大笑了三声,然后随便就把那封信给丢到了桌面。
“这才不是什么邀请函,既然是给乱步大人下的‘挑战书’,那本名侦探就去看看好了。”
“……嗯?”阿砾眨了眨眼,不妨碍能从自己竹马当前的表情上看穿某件事。
怎么感觉,他好像认真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