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砾转头看向那位半路杀出伸出援手的人,就是刚才恰好遇见的一米六靓仔。
仿佛撞破了什么令他无法容忍的事物,黑色礼帽下的一双蓝眸弥漫着不快,紧盯着出手伤人的那个家伙。
谁知,看见了他的真容,那位卫衣青年竟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朝后倒退。
“中、中也——?!”
对方的背脊撞倒在墙上,使他的兜帽震落下来,露出那头不曾修剪长至颈部的白发,与那张流里流气的面容。
看清对面长相那刻,中也明显也是无比愕然,他的薄唇微微张开,喉咙最终仍是艰涩地滚出了那个多年未提及的名字。
“……白濑。”
命运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使过去的灰暗记忆像缓缓开启的齿轮,尖锐的金属棱角刮痛了被推挤的柔软心脏。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平等的存在,至今这点也依旧没有改变。
曾那么憎恶的人变得光鲜亮丽,而自己则始终在泥地里挣扎翻滚,沾上一身的自卑与狼狈。
白濑狠狠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灰尘,错把中也的这副反应当成了蓄谋揭露的模样。交杂着嫉妒的怒火在他胸腔中旺盛地燃烧,冲昏了理智。他一副被人再次‘背叛’的表情,从卫衣前连通的兜袋里掏出一个硬邦邦的漆黑的物件。
是枪。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叛徒’再次背叛了我——是你跟这个女人合起伙来埋伏我的吧!”
白濑全然不管对方会如何解释,也不愿意听,边说着边愤怒地将枪口对准了过去的‘同伴’,毫不犹豫地将食指搭在了扳机边缘,怒吼道:“给我去死!!”
迎着枪口的中也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未曾眨动。
空气仿佛在此刻静止不动,弥漫着的不是某人见惯风浪的自信,而是……其他更为深层的某种东西。
不深度挖掘就无法感受到的一种无奈的悲哀。
走投无路的白濑知道即便自己开枪对他无效,依旧慌张地选择了拔枪相向,可就在子弹托膛之前,他的手腕忽然剧烈一痛。依白濑狭隘的视野只能得见有一条穿着黑过膝袜的小腿从眼前晃过,矫健轻捷地踢飞了他手中的枪。
踢中白濑手腕的阿砾轻盈收脚,在落地那瞬足尖旋转,再次扭身给了对方一个回旋踢,这回狠狠踢在了这个想要接连伤人的无赖脸上,白濑因力度后仰下巴,整个人被踢飞出去。
“原来你是那个白濑的弟弟啊……难怪看着这么鶸。”阿砾难掩失望地说,还以为是港口黑手党那帮人来找茬,谁知道钓出来的是条不中用的小虾米。
堂堂一个大男人被体型小他一倍的少女轻松踢飞,放在任何拥有自尊的男人身上都无法承受。白濑浑身狼狈的形容上很快显露出了一丝屈辱,猛然暴起想要起身反击。
“你这该死的女——”
可他这体术完全不堪一击,只是蜉蝣撼树的一场冲动致使的反攻,连站都没站稳就被阿砾给毫不留情地再次一拳揍趴下。
“听说你小子想找我报仇?”
阿砾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想要下死手,并且完全不害怕犯下杀人这种恶行,联想到在此之前听说过的事情,她眼底不由流露出一丝厌恶,质问起了底下这人。
“你是不是为了找到我,特意专门挑选像我这样的女孩下手,用刀子刺伤她们?”
白濑的内心对于她的憎恨同样到达了一个底限,根本不打算矢口否认,把那一切当成了自己的胜利‘徽章’那般,有恃无恐地大笑:“哈哈哈……是、是又怎么样……你又不能杀我,你不能犯罪的吧?”
手臂忽然一阵钝痛,随即关节部位迅速充气般的肿胀而麻木,仿佛被一条沉重的铁链鞭中又碾轧,白濑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对方徒手打折,软绵绵地耷拉在地面。
“啊啊啊——”一直将自己保护得很好的白濑哪里承受过这样的疼痛,立马没出息地溢出了一眶眼泪。
他吃力地抬起头,收起拳头的茶栗发少女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朦胧的视线里,她处在阴暗巷子里的眼神仿佛摇晃的烛火般看不真切,却传递出一种可怕的情绪。
那双眼里分明应该装满清澈甜美的质感,可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充满了幽暗、不快,以及应付人渣的倦怠。说是她无法动手杀人,可她并不像是……没有杀过人的模样。
明白过来这一点的白濑,猛然睁大了双眼。
“你该庆幸我没用背后的‘东西’来向你动手。”
阿砾啧声说道,如果光看她的外表,就像是一位随身背着剑袋、仿佛完成部活归来的女中学生,可真正动起手来的她,则完全变成了个欺负渣渣的不良少女。
无视了他表现出来的惊恐,阿砾下手几乎是拳拳到肉,对手实力太过鶸,搞得像是一场在巷子里进行的单方面的虐打。
白濑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过是无能狂怒,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狠。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再这么下去不行,开始转头向一直站在旁边的赭发青年求救。
“中也……救救我,我快要被打死了,你会来救我的对吧……”
“???”阿砾满头问号,这家伙刚见面的时候还在骂人,见自己打不过了转头就能向对方呼救,她简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什么玩意,你这人也太不要脸了吧?!”阿砾怒了,冲着这个‘今日人类迷惑大赏’第一名的面部颁发了一拳。
“呕——!!”
被击中脸庞的白濑吐出一口混合着牙齿的血沫。
发现旁边的赭发青年一直维持着沉默,迟迟不见动作,他忽然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刀,胡乱朝着阿砾挥舞。破绽百出的攻势根本就伤不了阿砾,阿砾后仰着身子避开刀子划来的轨道,白濑顺势就地翻滚,逃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白濑强撑着浑身淤青的身躯,晃晃悠悠地从地面爬起来,目光一触及那位昔日的‘同伴’,内心那点滋生出来阴暗心思终于冲破了侥幸,开始转变为露骨的怨恨。
“中也……果然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个‘叛徒’。都是因为你的‘背叛’,「羊」的其他同伴们才不得不跟随着GGS行动,然后被那帮人当作炮灰一样牺牲掉。他们死了,全都死了!只剩下我,侥幸在一次逃出生天的日子跟亲生父母重逢,被他们收养了回去。”
白发青年仿佛要将这段岁月里经受的苦难,一股脑地全部推脱到他心中的‘替罪羊’身上,怨毒地咒骂起来。
“我们给你吃的,给你住的,就算你来历不明也收留了你,结果你却是这样对待我们,现在还要来夺走我最后的‘东西’!难得我遇上了这个女表子……呃啊!”
白濑侮辱女性的话语还未说完,便被一步走来的赭发青年疾准地掐住了面部。
对方分明矮了他那么多,白濑却活生生被昔日‘同伴’的气势压倒。赭发青年那戴着黑手套的手掌宛如铁钳,强硬地掐住了他的嘴部,令他无法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此刻,直面杀气当中不住颤抖的白濑才恍然明白,中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他们宰割欺软的‘羔羊’,而是混迹统领黑夜的黑手党数年,手握的权力与战斗能力能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港黑重力使’本人。
“喂,说够了没有。”青年在巷子里回荡的声线喑哑得不可思议,一句话将他的仇恨彻底转移到自己身上,“你是当老子忘记了你当年给我捅的那一刀,会大方到轻易放过你是么?”
说出这话的赭发青年下颔线条绷得紧紧,钴蓝色双眸闪烁着明亮的怒焰。
白濑终于露出了恐惧的眼神,为自己的出言感到后怕。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身侧走来了另一位更残酷的娇小身影,她恶狠狠地活动着关节,朝这边接近。
“我看你这家伙是活腻了是吧?竟然敢当着我的面骂我?!”
怕不是她放水太多,这人都不知道她平时是有多么可怕。
“呃啊啊啊——”
最终还是阿砾下的狠招,全程基本都是她动手,旁边的中也反倒因为她那极度血腥的攻击方式后退了几步。
知道该往什么地方下手最痛这点毫无疑问是她的经验之谈,阿砾也算是发了狠地将怒气发泄到了这臭弟弟身上。暗巷外经过的人发现这里在打架,都纷纷退避三舍,否则可能就要被当场围观她是如何让人血溅三尺的了。
不想让时间都浪费在人渣身上,阿砾勉强给白濑打出了一个四分之三死,才将失去意识的他拖出巷外。
“偷窃,故意伤人未遂,只要查查过去应该还有案底吧?够这家伙在局子里蹲好久了——”
死拽着满身是血的白濑,阿砾想要将人拖到警察局,可身份与警局相性不合的中也拒绝了同行的提议。
——港口黑手党干部,去什么条子的大本营啊。
阿砾也没有勉强,只不过在分别前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刚好来到那条巷子的巷口里的?”
对方在她提及这个话题,那张充满桀骜飞扬少年感的脸庞变得有些微妙,他不情不愿地看着空气某个地方,用食指扯了扯自己颈项上的那根黑色choker,以此来透透气。
“……只是听路人说有个奇怪的男人强行拖了个女孩进巷子而已,想一想就觉得应该是你了。”
他说着瞥向阿砾,嗤了一声:“果然不出所料,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在这里乱晃,这一带很危险。”
但阿砾不怎么认同他的说法,有时候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一次性解决。
“就算这个时候走了以后也会遇上他的啦,这家伙可是说他专门挑了好几个年轻的女孩子下手了。”
阿砾撇了撇嘴,又踹了底下的臭弟弟一脚。
“不过你的身手还挺强。”
同样身为体术高手的中也下意识往她的四肢观察,是和他相同的类型:臂腿如正常人的纤细,筋肉底下却充满了爆发力,随时就能绷紧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
看来她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高手,先前说‘没人打得过她’这句话不像是虚言。
目光慢慢游走在对方腿部线条的中也忽然停留在少女那根固定在绝对领域、莫名性感的皮革腿环上,顿了顿,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问起她与白濑的关系。
“你跟这个家伙是有什么过节,让他非要这么执着找你报仇?”
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讲的,阿砾稍稍模糊了案情发展,便跟他解释了下。
“这家伙似乎把他姐姐死去的原因归罪在我身上了。啊,还没说吧,我是其实个侦探。前不久我破解了一个案子,他的姐姐正是那个案子里的‘犯人’,估计他认为是我揭露了真相,才会害她姐姐‘畏罪自杀’吧。”
中也挑了挑眉,虽说对于她的身份有些意外,但也没多发表意见,仅是陈述出自己的观点:“你没错。”
“当然,我知道弱者永远只会选择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这么一想,他还真是个‘执着’的人呢。”
阿砾耸了耸肩,转而将话题抛到了他的身上。
“那你呢?他似乎跟你认识,该不会……你们以前是同个团体的小混混,因为你和他们都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接纳了。之后发生了一点误会,他们以为你傍上了个更有钱的团体不带他们飞,于是就愤怒地背刺了你,转身投入另一个集团的怀抱。”
“没想到最后你越混越好,今天一见面就忍不住酸成了柠檬精吧。”
中也:“……”
这猜得也太准了。
这回中也总算是开始有点相信对方年纪小小,却是个侦探的事实了。好半晌,他才从那份回忆中抽身而退,淡淡道:“这都是已经与我无关的事了。”
“你就不介意么?就算他这么伤害你也无所谓?”
“他也就只能依靠踩压别人,才能为自己寻找到生存下去的一口气。”
得到这番回答的阿砾有些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他是豁达还是善良,唯有总结一句话:“你,是个好人诶。”
如果换作是坏脾气的她自己,分分钟就能把这二五仔揍得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发誓人生中后悔遇见过她。
被这么评价的中也一顿,扯了扯嘴角说:“‘好人’这个词跟我一点都沾不上边好么。”
要是被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就该明白站在跟前的男人根本就是‘恶’的本身。
但是他似乎预估错了少女的性格。
阿砾好奇地注视了他一阵,权当他是在谦虚,而用手指头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评价他人其实是最为主观的一种臆断啦,我说你是好人,跟你本身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这不妨碍我认为你很好。”阿砾忽而向他露出笑容,“就是在面对着我脚下的这个家伙的时候,你就算不当‘好人’也没关系。”
中也似乎因为这个观点而感到心中有种别样的奇妙在发酵,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可你不是说,当‘好人’比较好么?”
阿砾竖起食指摇了摇,语重心长:“我可没说过当‘好人’比较好这件事。相反,我很讨厌所谓的‘烂好人’,但对于有原则的‘好人’,我不讨厌哦。你并不是前者,应该放心一点为自己感到骄傲。”
忽然一阵笑声响彻在他们之间,唇角遏制不住扬起的赭发青年莫名有了想要弹了下这个小家伙额头的**,却又在半路忍住。
“你这小鬼……哪里来的那么多大道理。”
“……话说回来,我忍好久了,别‘小鬼’‘小鬼’的叫我,我已经二十二岁了好吗?”
同样芳龄二十二的中也:“……你几月份生的?”
阿砾立即以一种‘我早调查过’的得意态度,翘高鼻尖秒答:“五月噢,双子座小恶魔,与天秤座的速配指数是100%。”
4月29日生的中也:“……好险。”
差点他就比对方小了。
“对了,你是叫……中也对吧?”
看在跟对方还挺聊得来的份上,阿砾想要顺便跟人认识一下,好拓宽一下自己的生意。
“我的名字是砾,福泽砾,是武……”正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摸索名片,不料这时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
“你好,听说有人报案,这里有拐卖犯企图诱拐不良少女,结果反被殴打至昏迷——”
“我走了。”
没等阿砾说完,身旁穿着黑西装的青年就避嫌似飞快扫了她身后的人一眼,迅速不见了人影。阿砾茫然四顾,只看见带队来到自己身后的……条野。
“……你怎么还在这?”
阿砾送上了一个微妙的停顿,眼神木然地注视着来人。
可站在她对面的,却是个哪怕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依然有自信跟她对线的男人。
“既然你都还在,为什么我又不能呢?况且还是你将我喊来在先的,不是么?”
条野扬起一抹完美的唇形,成功用她之前有求于人的事情堵上了阿砾的嘴。见阿砾彻底放弃了挣扎,他紧闭的双目便往先前赭发青年离开的方向转去,面露深思。
“我认为,你最好不要跟刚才那个危险的男人多接近为好……当然,这只是我一点小小的个人意见,无论你遵不遵守我都无所谓。”
阿砾没有略过他话里的那个词:“危险?你是说他‘看’起来很不好招惹吗?”
条野矜持地颔首。
如果是一般人,可能就会乖乖听话了。但阿砾却跳脱了刚才那句话的思维,小小的个子站在他面前,仰头掷地有声地谴责了他的这番行为。
“没想到条野你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会‘以貌取人’的家伙——怎么能因为人家长相比较有攻击性就怪人家危险呢?!”
条野笑容僵硬。
他又看不见,他哪来的会‘以貌取人’了!
阿砾故作看不见他的表情,掀过这个话题,将手里满脸血的白濑抛给了他们。
“这个家伙就交给你啦,偷窃、行使暴力、杀人未遂、混迹非法组织,估计以前还留有过不少案底,你给我让他在牢子里蹲个五十年都不准出来!”
此刻的条野还小心眼地计较着她方才的话,下意识就想要对她推脱道:“你要知道我是军警,可不是法官,判刑这种事情……”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见了某种传入自己耳中的声音,忽然一顿。
阿砾难掩失望地说:“啊……不行吗?”
心音发生了变化。
原本总是如同阳光花海般灿烂又柔软,生动得区别于外人的心音,逐渐蒙上了一层绵绵的忧郁。
(……不行吗?)
条野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不妙……身为正义的军警却接受了‘贿赂’呢。”
——不过算了。
他勾了勾唇。
“啊?”阿砾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看这表情……是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