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扭捏了那么久都不给个准话,阿砾的耐心条迅速告罄到谷底,表现了什么叫做女人翻脸无情。
“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那副加载在可爱模样上的不善态度,一转眼,就使得原本令人无法拒绝的心动感在她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句话的潜台词就像在说‘是现在原地去世还是陪我逛街’,根本就只有一个选择。
预感不去就会被鲨掉的敦卑微道:“……我去。”
尽管过去了中午的人流量高峰时段,商店街附近仍到处飘着食物的香气。不管是炸的还是煮的,可丽饼或是新鲜出炉的奶油面包,应有尽有。
阿砾带着敦走进了百货商场的大楼,一下就像鲤鱼掉进了池塘,神色欢快地在商场里徜徉。
商场共有5层,冷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到处飘荡着好闻的高级香氛。商场几乎各层都遍布有琳琅满目的服装店、精品店以及各式餐厅,让人看得应接不暇,除此之外还有专门贩售蛋糕面包、冰淇淋,或者甜品零食的商铺。
阿砾直奔的目标就是后者。
“砾小姐,你来这里是想要买些什么?”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却,敦羞涩的心情总算稳定下来,有些好奇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阿砾推着购物车上半身前倾,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把手上,小圆皮鞋轻松一蹬,整个人就‘咻——’的跟着购物车一起往前滑去,发丝与裙摆在空中飞扬出可爱的弧度。
“给侦探社里的大家都带点手信回去啦,敦敦,你也赶紧去挑点你喜欢的,这趟我买单。”
对自己做出了幼稚园小孩都喜欢的蹬购物车行为,而毫无自觉的少女路过一排排货架,边观望边蹬着车,像要在货架上面寻找些什么东西。
“诶、让我随便挑,真的可以吗?”来到她身边的敦指住自己的鼻梁,眼神闪亮,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啦,快去——”像要赶走他那般,阿砾下车推攘着少年的后背,直把他的脑袋都怼到了那边的商品包装上。
敦被她推开了好几米远,之后盯着他的背影,确认敦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挑选商品上面,无暇顾忌她这边的情况,阿砾立马溜回原来的地方。她先是把好几包粗点心给扫进了购物车,然后又东张西望、猫猫祟祟地在货架上取走了一盒印有「北海道柳月」牌子的咖啡果冻。
“拿这个东西和好的话,他应该不会再跟我生气了吧……”
她小声嘟囔道,没注意到敦竟然很快又满脸兴奋地抱回了一包糖果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砾小姐,这是你之前送给我的那种糖!”
——大意了!
假如阿砾有尾巴,她的后背现在肯定炸开了一圈圆蓬蓬的猫毛。心虚的她迅速将手里的焦茶色礼盒塞进点心堆的最底下,接着转过身反应超夸张地一把夺走了敦手里拿包糖,同样丢进了购物车里。
“上次的糖果然很好吃对吧?我还知道好几种其他口味的,快快快,我带你去看。”
说着,她就不容分说地拽走了敦背带裤那根带子,把这少年带向了另一边的货柜。
“啊——砾小姐等等,背带!快,快被扯断了!”
好在敦那个憨憨没有发现她私自买下咖啡果冻的事实,不过就算被发现了,估计也会以为是她带给大家的慰问品吧……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得知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被人发现,阿砾的心情陡然就好转起来。
嘴角弯弯,鼻端不由自主哼出了声音。
她弯下腰用手指拨弄着货柜里所展示的几种类型的巧克力棒,店铺很是宽敞,周围人来人往的阿砾都没有在意,而是全神贯注地为侦探社里的大家挑选礼物。
“这款是直美比较喜欢的口味呢,多挑几个送她好了……啊,这盒‘酒心巧克力’晶子应该会喜欢。”
敦就站在一旁细细聆听着少女的自言自语,她猫耳发箍所夹住的茶发绕过了耳背,露出那张光滑柔嫩的侧脸,倒映着巧克力的眼眸亮晶晶的,像里面装了一片星的沙滩。
无形之中,有什么促使他心头涌现出一股触动。
“砾小姐表面上看着很凶,但其实内心是很温柔的呢……连大家的喜好都会记在心里。”
敦一个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可惜阿砾只听见了最前面半句话,眼神不善地横扫向他的脸庞。
“哈?你说谁表面看上去很凶?”
眼尾上挑的杏眼十分具有杀伤力,敦感觉立马被她眼神所化的利剑给怼到了脖颈上,忙不迭地仓促找了个借口解释起来。
“不不不不,我是说砾小姐你跟社长很像啦!你看社长也是那种表面冷峻有威严,但内心温柔的领导者对吧——在这种时候就会有种:‘啊,果然你们两个是父女’的感觉呢!”
——无论何时何地,敦的求生欲都是相当强烈。
虽说这个借口有点牵强,不过很好地移走了阿砾的注意力。习惯性浮于表象的那点点小凶在她脸上逐渐消褪,阿砾思考着什么般低头用食指绕了把头发。
“是因为相处久了,自然耳濡目染爸爸的气质吧?”
阿砾说着转而望向了敦,微微倾斜脑袋的角度,很大方地说出了真相:“但其实我跟爸爸没有血缘关系哦?我只是他的养女,这件事侦探社里的人大部分都知道。”
或许是阳光太过温柔,她的脸上并没有淌过任何难过的神色,被微亮的暖色调包围,澄澈坦荡的目光就仿佛是世界笼罩在身上最美丽的光线。
敦分不清内心是被这抹笑容击中,还是被劲爆的事实吓到,整个人呆住:“没有……血缘关系?”
阿砾见状狡黠一笑。
没错,曾经的她也拥有着自己亲生父母。
那时候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他们在大城市怀了爱情结晶之后,两人便结伴回到乡下隐居,满怀爱意地等待着母亲肚子里的自己诞生。
就算出生后的那几年,阿砾也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
即便调皮捣蛋会遭到母亲的口头责骂,但平日弱气的父亲这时会挺身而出维护她,好言相劝。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雷声大雨点小地放过这一茬,毕竟她对自家独女打从心底的疼爱是真的。
隔壁的江户川叔叔不仅是父亲母亲过去工作上的伙伴,更是母亲从小相识的竹马,彼此感情极好,无论是叔叔还是阿姨,平日都把她当成了亲生女儿那样看待。他们家还有个年纪比阿砾大上4岁,性格却比她还幼稚得多的男孩,表面嫌她笨,却喜欢粘着她把最喜欢的零食送给她。
她原以为未来会一直这么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在亲朋好友的宠爱中长大成人,然后像父母那样成为一名雷厉风行的警察,侦破一件件疑难悬案,最后……和隔壁的幼稚鬼竹马结婚。
但是这一切,因为她6岁到来的一场意外全部成了泡沫。
跟随犯罪组织在外漂泊3年,落入异能特务科手里被收容控制2年,直到那位拿着拐杖的老头将她带了出来,交给了现在的社长收养。
她没想到的是,居然能在收养人的身边再次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回忆到这里,犹如砂糖般的甘甜逐渐在少女小小的唇窝绽开。
“……是他一点一点教我如何变回普通人的啊。”
拿着一盒巧克力的她以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连旁边的敦微微疑惑地侧目都没察觉。
现在想想,那就像是个闪闪发光的绮梦。
11年前,11岁的她刚被社长收养没几天后,就自动玩起了失踪。
她讨厌这个对自己不公的世界,讨厌把她当成特殊工具对待和利用的人,更讨厌那些看她时兴起怜悯的眼神。
最后是乱步在庭院的某棵树上找到了故意藏起来的她。
“阿——砾——”
树下的黑发少年双手作喇叭状朝着上方大喊着。
(真是吵死了……)
“你躲起来也没用,乱步大人已经看见你了。”
(……)
“真是的,武装侦探社才刚成立,结果第一份工作居然是社长委托的‘找猫咪’啊,一点难度都没有,太没劲了,阿砾你身为第二位社员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
无论他说了多少,年少的阿砾都一言不发,甚至因为他的话而愈渐烦躁。可少年完全不在乎这一点,依旧任性而琐碎地抱怨着。
“快点下来啦,不然刚买的甜甜圈要被我吃光了哦——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个的对吧?”
提及‘以前’这个字眼,她内心滋生的阴暗面仿佛有一股无名火在燃烧,使浑身变得滚烫,理性超越了沸点。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能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提起以前?明明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别再跟我提什么以前,我跟你不一样,我的爸爸妈妈已经死了!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我的感受,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别再装作跟我很亲近的样子——”
(反正,反正你们这些人也是打着帮我控制能力的借口,想要利用我而已吧!)
恼火到破音的童声在树冠中间尖锐地发出,恨不得像毒虫那样钻进树下少年的心里。她想要把这人远远地推开,最好推到永远都看不见的天涯海角。
每当看见他的那张脸,就会想起那些梦中的过去。越是怀抱不舍,心扉就越是疼痛得无法呼吸。
但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空气凝固。
“这些都无所谓啦。”
得到社长异能控制的能力在她手里再次有了失控的预兆,周围的树干及其枝叶崩散成了沙砾,飘飘摇摇地洒落,像代替她干涸的眼角滑落一场悲伤的雨。
黑发少年无动于衷地站在树下,仰头沐浴着这场纷飞的光雨,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即使面临威胁亦不曾有一刻扭转方向。
“我的父母也在两年前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
这场突如其来降落的金色眼泪悄然一滞。
印象中总是相当天真幼稚的竹马以那种平静的声音,没有丝毫抑扬顿挫地对她说:“因为出了事故,我既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只好到横滨来了。出事前,父亲说过我可以去横滨的警察学校找他的朋友,但很快警校也把我赶出来了。”
“在这期间我辗转过很多地方,一个人在军队驻地当过包住宿的佣工,在建筑工地当过跑腿,在邮政局当过信差……可这些地方最后都容不下我,没有下一份工作,也找不到住的地方,我就快要死掉了。”
“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
说到这里,那位我行我素的少年语调忽然一变,变得嚣张任性且轻快。
“就算失去了很多,那又怎么样——只要有乱步大人这位世界第一名侦探在,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口头是一种‘本名侦探全世界最厉害’的语气,行动间却无比温柔地朝树上伸出了手。
“到武装侦探社里来吧,阿砾,你只要继续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
金色的齑粉不知何时停止了降落,周围只有树叶们静悄悄摩挲着彼此衣角的声响。
上头有个娇小的身躯动了动,一缕柔顺的长发不小心在树丛间隙里滑落出来,阳光过渡在这条小小的‘猫尾巴’上,像流动着一层美丽的砂金。
她的心情无法用具体的言语来描述,所有萦绕胸中的只言片语仿佛被一锤子砸得粉碎,又重新揉成了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碎片。
【悲哀不幸的命运使她的人生失去了很多,但果然……】
许久许久,上面才传来了一道细微的动静。
“我的脾气变得很坏很坏,没办法接待好委托人的。”
他不以为然地说:“在我看来跟以前一样嘛。”
“我不像当刑警的爸爸妈妈那么厉害。”
“女孩子笨一点也没什么。”
“我的能力暴走了很多次。”
“有我乱步大人世界第一厉害的‘异能力’就够了,根本没有你的表现机会啦~”
找到的借口接二连三被驳回,空气弥漫开了一片沉默。
“…………我下不去。”
最后她唯有闷闷地说出了实情。
没想到对方竟然叉着腰,大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种事情,乱步大人早就一眼看出来了。”
树下的黑发少年随即朝她舒展开了双臂,透过树叶间隙的圆点光斑投落在他发顶,氤氲出一层朦胧温柔的光晕。
“不怕,我会在这里接住你。”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
以前乡下住在她隔壁的那个男孩,已经长成了俊秀的少年模样。十五岁的最好的年纪,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衬衫,却依旧松松垮垮地打着领带,弯弯眯起的丹凤眼尾里,噙着自信而耀眼的光芒。
砰咚,砰咚。
望着他的模样,年少青涩懵懂的心脏再次悸动起来。
【但果然……无论这个世界让她损失了多少,都始终无法将你从她的心头剥夺。】
阿砾不记得自己在树上逗留了多久,只记得跳下树的那一瞬身姿轻盈的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为此失去了重力,周围是一颗颗融化的冰淇淋球,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哇啊——”
她扑进了多年不见的黑发少年怀里,真正像只小猫那样被他纤细的双臂紧紧抱住。结果讲了大话的名侦探却没能站稳脚跟,应惯性连连后退,最后两个人都狼狈地摔倒在了地面,溅起漫天绚烂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