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番惨无人道的折磨,蜘蛛男哭哭啼啼地交代了它所知情的全部始末。
岛屿上的这幢洋馆自上个年代起就掌握在一位名叫丸山五郎的男人手里,也即是死者丸山道雄的祖父。
但在外光鲜靓丽、拥有庞大财富的五郎拥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那就是残疾爱好者。
他把自身产生的所有恶念都集中在了这幢诡异的房子里,不良于行的魅力、残缺体态的美好,落在他眼中并非猎奇,而是值得毕生追寻的闪闪发亮的艺术。
好比有亏盈缺损的弦月,曾折断翅膀的天使,唯有‘缺憾’才称得上是他独断观念里美学角度上的极致。
于是他把自己臆想成了古希腊的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日复一日地打造属于他自己的‘维纳斯’。而借着收养为名号、被囚困在这栋洋馆里的无知孤儿们则是他最好的素材。
“这个过程中诞生了无数的‘失败品’,包括那对管家夫妇也是,只不过他们比较好运,那个女人是一堆‘残次品’中五郎比较满意的作品,而侥幸得以装聋作哑地活了下来。我已经不知道这栋房子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像我身上挂的这些废弃的残肢,都是那些人淘汰下来的垃圾。”
蜘蛛男回想过去的画面,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敦一路听完,只感觉胸口徘徊着一团沉甸甸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残忍……人为什么能够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简直……就像是地狱才会有的秽行。”
“敦敦,永远不要小看藏在人类心底的恶意,只能说,他就是那样一个无法洗白的恶人。”阿砾不置可否,随后继续引导蜘蛛男将话说下去:“所以丸山五郎是死在这栋房子里了?”
这里既然因为仇恨与恐惧滋生出了恶鬼,那么作为罪恶的源头,丸山五郎被反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结果。
可蜘蛛男抽泣的声音一停,接着极度怨恨地告诉了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不,那个男人是‘寿终正寝’的,在制作出自己最满意的‘杰作’以后,他就了无遗憾地去世了。”
这番话说出来,现场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像是无法寻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评判这份结局。
“本应得到报应的恶人百年寿终,无辜受害的好人却都化成了厉鬼吗……真是讽刺。”最后岩永以一种沉郁的语调,宣泄出了萦绕在所有人内心的话语。
正因为世间每天都有那么多不公发生,才会演变成如今的模样。在场的人,都是最清楚上苍并不是全然公平的人,面对这种情形前只能保持默然。
而阿砾在这片沉重的缄默当中,忽然发话:“你刚才说的,最满意的‘杰作’是怎么回事?”
甫一提及这个话题,周围的空气好像骤然就降温了不少。看不见的黑暗中仿佛投来了一股恶意的凝视,饱含着怨恨、威胁,黏液般不适地渗入了肌肤外的每一个细微的毛孔,让人感到浑身血液冰凉。
蜘蛛男不知为何额边开始沁出冷汗,胆颤心惊地说:“那,那是掌控我们‘所有鬼怪’的存在,不,不行,只要还在这栋房子里,我就没办法违逆她……”
见它开始脸色发白,行为逐渐失控,阿砾连忙语速飞快地想要从它口中追寻答案:“她是谁?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就是她杀了那个老师?!”
“我不,不知道……但是她,她绝对杀了人,没错,因为杀了人,怨气已经再也收不住了,她要来找我了——”蜘蛛男像是听见了来自地狱的声音,深陷梦魇般疯狂地大喊,“救命啊——”
可是它话音刚落,脖颈就如同被空气强行拧断那般诡异地歪折了下来,脊骨延伸出来的无数根手臂仿佛脱离了它控制的意识,往前扒住蜘蛛男的口腔,将下颚与颊边的皮肉狠狠撕裂。
“呃呃……啊……”它发出了一串不成语调的破碎声音,血液喷溅,可眼珠子依旧用尽全力地往下转动,似是想要在临死前再深深将自己面前的几个人类刻在脑海中,直到目眦欲裂地蜿蜒出不甘的血液也不曾转移一刻。
“救……”他断断续续地想说着什么。
‘救救我啊,为什么一直,都没有人来救我……’
残存在蜘蛛男脑海中的意识,停留在了当年临死之际所待的那个狭小的地下室里。
现在的场景好像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地方,周围密不透风,被密密麻麻的黑暗笼罩,永远无法摆脱的绝望日日夜夜纠缠着他。他一直一直屈指静数着日子过去,可直到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曾有光芒照入……
视野逐渐被猩红之色浸染了,流失的血液啪嗒滴落在地面,浑身肢体开始抽搐,而就是这一刻,他血丝模糊的视网膜前方忽然站起一道俏丽的人影,拔刀出鞘,丝毫不沾泥带水地迎面朝他砍了过来。
剧痛仅在一瞬间得到释放,白光晃过的那秒视野天旋地转,而后是铺天盖地如同流沙般的星芒,飘舞飞逝在昏暗的半空中——
“那是……”视野定格在空中的刹那,蜘蛛男被砍掉的头颅在半空怔怔地凝望着下方、那抹自原本残躯崩解而诞生出的细碎光影。
那是他的身体正在消失的情景。
温暖,而又微弱得犹如沙漏闪星的光芒,作为照进地下室那个永恒漆黑的小窗口的光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片稀薄的光海摇曳之中,蜘蛛男终于解脱般闭上眼帘,与他在世间仅存下的最后一缕痕迹,在一瞬间共同崩散成无数的碎砂消逝于黑暗。
隔却了好长时间。
“……砾小姐。”敦默默看着少女收刀入鞘的背影,下意识张唇喊出了她的名字,可说出来的转瞬,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去。他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整个人都仿佛被绑上一块铅块那般坠入了深邃的海底,感到前所未有的窒闷。
半晌后,岩永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慢慢起身叙说道:“与其承受那样的痛楚死去,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万事万物,终归有它命定的归处,或许这也是那名一直等待解脱的怪异内心所期待的发展。
在那片即将彻底消逝的星砂前,握刀的茶栗发少女缓缓转过了身,空气中残余的细碎光点将她的轮廓温柔地照亮。
可她不过是平静地将刀扛在肩头,像无事发生那般对他们二人说:“走吧,现在去黑川那里一趟,我有点东西需要跟她确认一下。”
“诶?为什么?”还陷在情绪织网当中的敦有些跟不上她的步调。
“真相的碎片还没有拼凑完整,你是这个意思吧?”岩永无疑比较聪明,迅速理解到意思,而将眸光转向了阿砾。
她那双浅淡的眸子如紫阳花晕染般好看,总透露出一股能直透人心的聪慧感,阿砾迎上了她的双眼,选择直白地说道:“算是吧,而且我不是会单听信鬼怪一面之词的人,决定真相的关键取决于我的判断。”
“也是,鬼怪里面其实也会有很多‘睁着眼睛说鬼话’骗人的家伙呢。”
“倒不如说,它们不讲‘鬼话’才奇怪吧。”
阿砾和岩永方说完,在这一刻互相确认过眼神,顿时像是说了个笑话一样忍不住捧着肚子欢笑:“哈哈哈哈——”
“你们的气氛也调节得太快了吧……”敦看着两位跟个没事人一样迅速恢复了快乐,不禁怀疑起了尚且沉浸在悲愁情绪当中的自己,夹在里面是不是显得太奇怪了点。
可对方并没有给他应有的解答。武装侦探社几乎全员放在正常社会里都是极度的个人主义者,而身为其中一员的阿砾更是将个人意志发扬彻底的代表,半点没有被他的心情牵扰。
三人开始边说边往走廊更深处走着,阿砾在途中拍了拍敦的背包,自顾自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食物想要分享。
“对了对了,我之前在餐厅那边带了几个三明治,要不要吃点填填肚子?我一路忙着打怪,都快要饿坏了。”
岩永闻言探头过去嗅了嗅,然后兴奋地接下了一个:“我要!”
两位外形精致得犹如进口娃娃的少女,就这么在刚才经历过血腥场面的阴暗廊道里,边走边共进晚餐,令得敦十分怀疑人生。
“敦敦你呢?”阿砾试图给他递个三明治。
可敦揉了揉腹部,婉言拒绝了:“你们吃就可以了,我感觉没什么胃口……”
(甚至还很反胃……满脑子都是那些鬼怪的血和尸体……)
他只好拿出了阿砾之前送自己的糖果,剥开含进嘴里,味蕾缓缓扩散开的甜味把那股灼胃感稍许压下。
“你这样可不行啊。”阿砾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依照自己前辈的职责关怀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有……”敦卑微地坦白:“回去以后想吃茶泡饭吃到饱。”
这点事还不简单,阿砾欣然同意:“好的,回去让国木田请你。”
旁边的岩永见状吐槽道:“你就这么替别人决定了真的好么?”
阿砾却不服气地进行纠正:“哪有,只是替他的钱包决定而已啦,钱包是不会向人反驳的!”
“但它的主人会啊!”
敦忽然喷笑出声,感觉方才的忧郁与阴霾都一一散去。
“你们两位,真的很相像呢。”
这句评价令得阿砾瞥他一眼,脑回路清奇的她很快抬高了脑袋,唇角微扬煞有介事地说:“我懂,美丽的皮囊总是千篇一律嘛。”
敦:“……”
为什么那么自然的就当作是在夸她漂亮啊!
结果岩永相当赞同这一说法,此刻还一脸娇羞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扭捏道:“我同意,萝莉可是世界的瑰宝哦!就连我的男朋友每晚都会忍不住对我玲珑有致的娇躯这样那样……”
听见这番话的敦猛烈咳嗽,然而隔壁的阿砾却跟岩永两个人同时‘耶’了一声,相互击掌。
“……”
敦明白了。
他是因为自己不够骚,才显得与你们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