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俩面面相觑,在彼此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僵硬。
祝承信努努嘴,眼睛高频眨动:【不许说!】
乔听月掂量掂量书包,暗示加威胁双管齐下。
祝承信狠狠咬牙,爬起来一把拿走书包甩到肩上,闷头往外走,“舅舅,你们聊,我去写作业了。”
陆忱对着他迅速窜出去十多米的背影吩咐:“去我书房写。”
隔着游戏室无形的结界,两人视线相撞。
陆忱假装没看见乔听月无处安放的双手,转身示意她跟上,“想看看真实情况就没敲门,小信没为难你吧?”
来自家长的重视让乔听月十分受用,她心中熨帖,快步走到他斜后方半步,“没有,小信很听话。”
两人的脚步渐趋一致,在寂静的走廊格外明显。
乔听月希望这份沉默长久地持续下去,用小秘密拿捏祝承信是手段,告密就是彻彻底底的昏招了。
正值叛逆期的少年最忌讳背叛,事后她可以用“对家长负责”作为狡辩,可是她很清楚,她自始至终负责的对象都是她的学生,但凡透露出一星半点,哪怕无伤大雅,也会把学生推远。
好在陆忱并不好奇外甥的秘密,他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关心,托着果盘,脚步平稳,眉眼间笑意不浓,但看得出心情很好。
陆忱不问,乔听月也做不到装聋作哑,已经被撞了个正着,草草了事敷衍家长不是她的作风。
“陆先生,”她声线紧绷,尽力措辞美化自己知情不报的行径,“小信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少年,平时与他沟通一定要找准边界,逼得太紧反而会激起他的叛逆心,适得其反。”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略微心虚,提及学生就像回到了舒适区,可爱的小脸不自觉地漾起微笑,眼底的自信光彩夺目。
陆忱是个合格的倾听者,中途并未插话,收到她习惯性互动的目光时,适时露出欣赏的神色,鼓励她大胆说下去。
乔听月毫无磕绊地讲完自己与叛逆少年斗智斗勇的经验,最后对祝承信不吝夸奖,不留痕迹地捧了一把陆忱。
今日人情世故,满分!
谦虚地给自己打了个99分,她忐忑地看向陆忱。
应该听懂她的弦外之音了吧。
陆忱垂眸输入密码,伴随“滴”的一声,书房门打开。
他没急着进去,压着门把手嵌开一条小缝,不疾不徐道:“乔老师,你过分紧张了。我不是你的老板,我是一位普通的学生家长,是小信的舅舅,这样想会不会自在一点?”
乔听月有意辩驳,偏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无法发声。
望着男人深邃的眉眼,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话思索,合同甲方是陆老先生,陆忱只是被她用七次门铃饶了清梦的学生舅舅而已。
她纯粹是因为陆忱屡次帮她心怀感激,对家长产生了敬畏之心,才会如此严阵以待。
乔听月暗自叹气,所谓的人情世故实则是违逆本心,果然职场处处是陷阱。
多亏陆忱见微知著,愿意点醒她,他一定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来不及自怨自艾,乔听月真诚道:“谢谢您陆先生,之前是我钻了牛角尖,以后的工作还请您多多关照。”
陆忱见她一脸大彻大悟,虽然不了解她短短几个呼吸间脑补了什么,但至少利用家长身份与她拉近距离的可耻目的达成了。
殊途同归,不算坏事。
他推开门,风度翩翩,“当然,我一直很相信乔老师。”
“哎呦——”
祝承信捂着额头倒退几步,左脚拌右脚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下左手捂头,右手捂屁股,主打雨露均沾。
陆忱目不斜视从外甥身边路过,留下冷冷两字:“活该。”
乔听月更是一言难尽,多大人了还听墙角。
“没摔疼吧?”
祝承信哎呦哎呦个不停,虚弱道:“我感觉脑袋晕乎乎的,看什么都很模糊,是不是脑震荡了。”
乔听月蹲下来,恶魔低语:“作业写完了吗?”
学生本能驱使着他点头:“写完了。”
“可能是菌子中毒,”乔听月面露担忧,“都产生幻觉了,用不用做个催吐?”
陆忱默默看他们互动,可算知道外甥是怎么被治服的,碰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叛逆少年也头大。
“晚饭没有菌子,”他放下果盘,“别装,影响我工作。”
祝承信一骨碌爬起来,“我不治而愈了。”
注意力从学生身上脱离,乔听月注意到书房的变化。
书房新添了一张书桌,是陆忱同款,面对面放着像对称图形,厅堂宽敞,两端相望泾渭分明。
乔听月坐在祝承信旁边,对面是陆忱批阅文件的画面,钢笔握在如玉指骨间,书房灯落在他身上,笼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完全投入工作的男人神色淡漠,俊美无俦的面孔此时看起来有种引人犯罪的禁欲感。
“诶,”祝承信脸贴着桌面,竖起英语书挡住自己,“你没说吧?”
乔听月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允许学生用这种姿势和自己说话。
“没说。”
“那就好,”祝承信拍拍胸脯,赞赏道,“想不到你还挺讲义气。”
“我还能更讲义气,”乔听月在混乱的桌面翻出作业单,画了个范围,“你上午遭罪做胃镜,精力不济,作业可以少写一点。”
祝承信顿时觉得不错,转念一想,不对,他从来就不写作业。
“数学一页,英语一页,”乔听月把练习册推到他面前,“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祝承信眉头一皱就要拒绝,一抬眼,乔听月居高临下俯视他,他莫名觉得她的眼神在问“你行不行”。
被鄙视了,简直忍不了。
他用力按住练习册,百般不愿拖到面前,硬生生挤出一句:“是啊,非常容易。”
乔听月像看不懂脸色的低情商,欣慰地笑笑,“我就知道,小信你一定行。”
“啪!”祝承信重重合上面前的“堡垒”。
陆忱眼皮撩了下,视线投射过来。
祝承信倏地坐直,对着英语练习册冥思苦想。
乔听月提醒:“那是听力。”
“……哦。”
激进法好用,但后劲不足。
祝承信看了一篇阅读题之后就失了耐心,ABCD一通乱填,作文从阅读题里随便抄两行,大手一挥,“OK!”
书房里复古摆钟指针刚走了五分钟。
乔听月默不作声拿走检查,检查结束,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甚至不愿意筛选一下抄的东西,让他邀请李华参加校园歌手大赛,他抄了一堆噪音污染对人体的危害。
很难觉得不是故意的。
祝承信嘴角恶劣的笑缓缓咧开。
乔听月不要求每个学生都学习优异,但她见不得学生态度轻慢。
祝承信拥有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资源,却不用来提升自己,简直是暴殄天物。
乔听月DNA狂动,生活老师也是老师,学习时间就该学到知识,不然就是她失职。
她平静道:“答得不错,我给你简单讲讲。”
祝承信眼中浮现出问号,不等他质疑,就被乔听月拖入了名为英语的漩涡。
乔听月害怕祝承信中途撂挑子不干,她没留下任何喘息时间,讲得口干舌燥,习惯性伸手向左前方摸水杯,指尖传来一丝凉意。
不对,这里原本没有东西。
头顶响起男人温柔磁性的声音,像悠扬醇厚的大提琴。
“雪梨水,生津止渴,乔老师尝尝。”
乔听月愕然扭头,在她身侧,男人衬衫袖口挽起,凸起的青色血管在他有力的手臂上蔓延,被他拿过的玻璃器皿仿佛升值成了艺术品,雪梨水注入长饮杯,倒满七分后停下。
“谢谢,”乔听月拿起杯子,雪梨水的清甜扑鼻而来,忍不住喝了一大口,喉咙的干涩感消失得一干二净,小鹿眼惬意地弯成月牙,“好好喝。”
陆忱心脏陷进去一块,“你喜欢就好,再来一点?”
“我自己来。”
哪能让陆忱给她端茶倒水。
可陆忱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只好双手捧着杯子,腼腆笑道:“麻烦您了。”
“内什么,”祝承信卑微探头,“也给我一杯呗。”
陆忱瞥了眼看不懂气氛的外甥,“一张卷子写了一个小时,还想让老师给你倒水喝?”
“我想让你给我倒啊,区别对待。”祝承信小声嘀咕。
“我自己来,自己来。”
茶歇时间结束,乔听月让祝承信做数学卷。
祝承信偷偷瞄了眼钟,还有五十分钟到十点,乔听月这个魔鬼就要下班了。
据他所知,任何一个打工人都逃不过下班的诱惑,他自顾自忽略了乔听月的自主加班发言。
他如法炮制,胡乱填了选择填空,装模作样思考大题,半小时后,交了白卷。
“数学诚不欺我,不会就是不会。”
乔听月展开草纸,看他的目光带着怜悯,“老师也不会骗你,加班就是加班。”
祝承信根本不信,老师都爱吓唬人,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十点,乔听月还精神饱满地对他进行函数攻击。
“你该下班了。”
乔听月冷声:“别打断我思路。”
脾气好的人突然严肃起来震慑效果翻倍,乔听月上课下课完全是两种状态,谁要是敢打断她讲课,必然要收到她凌厉的眼刀。
祝承信被强力镇压,一边嫌弃自己没面子,一边听她讲课。
函数题告一段落,他向舅舅投去求救的目光,下一秒又向见了鬼似的低下头。
他矜雅无双的舅舅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掌心摊开一本金融杂志,他没看杂志,视线像灼起火浪,毫不避讳地落在乔听月身上,嘴角牵着笑。
这世界终于疯了。
但为什么是他饱受折磨?
将近十一点,乔听月讲完数学卷。
她没关心祝承信是否听懂,无差别高强度灌入知识点,强行在他脑子里留下烙印,以后他上课或者做题会不受控制地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想摆脱她也好,想结束似懂非懂的状态也罢。
反正都会走到她给他安排的路上来。
乔听月奔波一天,结束工作后被暂时遗忘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身体。
“陆先生,没别的事我就下班了,之后还要麻烦您监督小信睡觉。”
陆忱应下,送她出门,“太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乔听月决定加班时就预料到了结果,好在不算做无用功,她已经初步掌握了祝承信的学习情况。
“好,以后我会注意时间的,那我就先走了。”
乔听月走后,祝承信幽灵似的飘出来,垫起脚把下巴压在陆忱肩膀上,“舅舅,别看了,人都没影了。”
陆忱推开他的脸,“你该准备睡觉了。”
“不是吧!”祝承信哀嚎,“舅舅,你变了。”
陆忱边走边解衬衫,“人都是会变的,只是我变得快一点。”
祝承信不依不饶,“舅舅,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发现陆忱动作顿了顿,他觉得他真相了,“我说你昨天怎么突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今天回家又不换睡衣,原来是想勾引——”
陆忱轻描淡写睨他一眼,警告道:“知道了就老实点。”
祝承信跟着爬了几级台阶,小心翼翼道:“舅舅,追女生得循序渐进,你这样不行。”
陆忱饶有兴味地套话:“你有经验?”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啊,”祝承信打了个哈哈,“我是说,你今天在车上太着急了,什么年代了还玩强吻那一套。”
陆忱觉得现代医学发展还是不够先进,等研发出洗脑子这个项目,他绝对带祝承信体验一下。
而且以乔听月的性子,他要是真敢干出那蠢事,打他一顿再报警都算她遵守法律法规。
“你是不是IQ有问题?”
祝承信一噎,“没强吻啊?”
陆忱被他气得心烦意乱,“赶紧滚回去睡觉。”
祝承信灰溜溜爬了。
陆忱回到书房,他还有一场跨国通话会议,结束后,他脱下衬衫,随手搭到椅子上,揉了揉肩颈,姿态慵懒散漫。
视线落在乔听月坐过的位置,他起身走过去,拿起长饮杯,不比少女手小纤细,长饮杯在他手中像是变小了许多,手掌覆盖住少女的指纹,指腹轻轻蹭过杯口。
“叮咚——”
微信提示音响起。
陆忱眼底笑意渐浓。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