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幼帝此时颇有柳蕴之风范,“你已没了双眼,难不成双腿也不要了?”
废帝嘴角一垂,清瘦俊颜狰狞几分,但因双目失明,四肢被捆,半分都动弹不得,只得活生生受着气,幼帝见状心头涌起一股畅快之感,拿起崔时桥送来的本子再读一遍,“记清你要说的话,错一个字,惹得柳冬葵不开心,你双腿难保。”
废帝绷紧了一张面皮。
突地,屏风外传来一声提醒,“大人及夫人到了!”
屏风前,大殿依照殿试布置,百官装作上榜试子依次站着,皆是一副已笔试过等候圣上传召的模样,柳蕴是头一名,自然站在最前方,他正带着冬葵去时,冬葵垂头勾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我……有点紧张”
柳蕴试探,“那便不进去了?”
冬葵抿抿唇,舍不得不进去,“我十分想看夫君被点为状元的样子。”蹙起的细长的眉慢慢展开,“且,他们都没妻子,唯独夫君有,我去,岂不是为夫君增光添彩?”
柳蕴:“……不了吧,他们没有,独我有妻子增光添彩,对他们不公平,我只想公平公正地拿到状元。”
离得近的官员内心:“?”
好想笑!
憋不住了!
噗一声笑了出来。
极静极静的大殿里,这道短促的笑声就像根长长的针,一下子扎破了百官因憋笑而鼓起的脸颊,顿时大殿里噗噗嗤嗤的声音响了起来。
躲在暗处的宋平水气极了:“统统罚钱!”
沈一槐:“我记账本上。”
“但愿小夫人没受惊!”顾颐担忧。
这边冬葵眨了眨眼,扯柳蕴衣袖,柳蕴俯身,听她小心地不好意思地问,“在这还……还能……放……”
“不是!”柳蕴不容她说完就纠正,“宫中大殿之上,需得言行举止文雅端庄,断不可能做失礼之事,说失礼之词,咱们要进去了。”
“我不进去了。”冬葵一听,心道要求好高,万一出了错,定会给夫君惹麻烦,“我在外面听听就好。”
柳蕴目的达成,摸了摸她的脑袋,“安心等我出来。”撩起衣摆独自进去。
百官齐齐失望。
试问,他们为谁而立?为谁换衣?为谁故意露出一副“陛下喊我快喊我!”的憨直表情?
为了小夫人!
小夫人不进来,还演个什么戏!
故而,当柳蕴与废帝一问一答时,百官罢工不演了,或蹲地上补觉,或打手势招来内侍端茶,或凑一起比划着手势聊天,全靠猜的那种。
一人伸出五指比划,“中午可能吃五碗饭?”
另一人回以一根手指,“夜里就睡了一个时辰。”
第三人喜滋滋地使出双掌:“还有十日领俸禄!”
一人:“一碗太少,十碗太多!”
另一人:“睡十个时辰?羡慕!”
第三人:“我算得最准,一天错得离谱!”
亏得他们三人还能聊到一起。
宋平水:“想打他们!”
顾颐朝柳蕴努努嘴,“大人允许的。”
柳蕴还在回废帝的话,依着当年的情景将殿试回顾一遍,废帝亦问得半分不假,幼帝满意极了,冬葵在殿外听得也满意极了,她夫君对答如流,定能被点为状元。
果然,殿试流程走一遍,冬葵听到了柳蕴被点为状元的圣旨,登时喜极,柳蕴甫一出来,她就扑了过去,“真是状元?”
柳蕴点头。
她笑得开心,“快,状元都要跨马游街的,夫君也不例外,我觉着他们等会儿就该让夫君去街上了!”
柳蕴:“……不如等一日?”
“这等风光之事,何须等呀?”
众人躲在殿门口偷听,顾颐抚掌,“我竟觉着小夫人说得极对,这就做跨马游街的戏?”
“做你的鬼!”宋平水发急,“来不及。”
崔时桥这个叛徒举手了,“我可以临场写本子!”
“夫君,何须等呀?”冬葵殷切切地望着柳蕴,腮边酒窝甜得勾人心肠,柳蕴如何拒绝得了?他道:“无须等,我且送你出宫,然后你去祥和酒楼占个靠窗位子,去晚了,就占不到了。”
当年,就是因为去晚了,冬葵占不到酒楼位子,挤在街边人群堆里,因着柳蕴貌俊,京中许多年都没见过这么俊的状元了,京中沸腾,人群拥挤中,冬葵直接被挤得摔到了街中央。
现今她是定要占到位子的,急匆匆地跟着柳蕴出宫去了,宋平水等人得了机会,快速准备,温在卿召集百官,令其回家换衣带着一家老小及亲戚奔去长街,势必做足全京人出动的沸腾场面,崔时桥悄悄追上柳蕴等着他给信息,顾颐先去长街候着,宋平水留下收拾大殿。
殿里顷刻一空。
幼帝从屏风后扑出来,“宋爱卿,朕也要去看!”
宋平水拒绝不得,指了指屏风后,幼帝皱眉,“已命人送回广陵宫了。”
去往广陵宫的路上,废帝被安置在一顶轿子里,抬轿子的几人乃是暗卫所扮,步伐极快,只是不巧,迎面走来一行人,占据了整条道,为首的那女子正是长公主。
暗卫们停步行礼,长公主仪态万千地慢步而来,她晓得这是送废帝的轿子,整个宫里也只有废帝露不了脸,正想疾步而过,轿子里传来一声轻笑,“多年未见,皇妹不与我打个招呼再走?”
笑声渗着刺骨的寒意,让人听着很不舒服,长公主拂掉心头的那点惧意,不可思议地回眸,“皇兄双眼都瞧不见了,又坐于轿中,如何识得出我?”
废帝冷哼,“眼瞎了,鼻子还在,你身上常年带有一种香气,稍微动动鼻子就闻到了。”
长公主一怔,“皇兄还记得这个……”
几个暗卫却容不得两人再说,飞一般抬起轿子走了,长公主拧着眉,再不急着行路,定定地凝视废帝消失的方向。
幼帝还不知他随宋平水出宫的时间里,废帝已与长公主搭上了话,犹自兴冲冲地到了长街,长街已热闹起来,店铺大开,摆起的摊位被百官及家眷挤到墙边,老人拄着拐杖,孩子举着零嘴,街边楼上但凡有个窗户必定挤得满满当当,议论声一阵一阵地涌来,赫然是沸腾之状。
幼帝加入其中,以为自己蹭到了一个茶楼的二楼位置,实则是臣子见他来了,忙腾出来的,他喜滋滋地趴着看向下面,冬葵从下面疾步而过,奔至酒楼,楼内人已满也,再寻不到一点空位,正如当年一般,她依旧挤压了酒楼前的人群当中。
柳蕴在不远处一边同崔时桥回忆当初游街时的细节,一边注意着冬葵,冬葵好得很,因为游街还未开始,她周围的年轻姑娘还都矜持着,没一个挤她。
“看来这段夫人没篡改。”崔时桥思付着,提醒柳蕴,“大人该去换衣了。”柳蕴最后看了一眼冬葵,见宋平水托着衣物过来,转身进楼去换了。
宋平水悄悄躲在了冬葵身后,冬葵纳闷,“状元游街,怎无鞭炮锣鼓?”
看来她还想要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宋平水早已备好,一声令下,鞭炮声四起,礼部乐师敲锣打鼓而来,为了以示风光至极,礼部出动了歌者舞者,沿街跳舞歌咏而来,百官及家眷赶紧高声欢呼,“好!”
本是为了使冬葵开心,冬葵倒生气得很,“过分,他们又歌又舞,大家都看他们去了,岂不是夺走了属于我夫君的风光?”
宋平水擦汗:“快撤!”
歌者舞者速速退场,街道才安静下来,一声爆竹中,有人高喊,“状元来了!”
轰一声,喧嚣声直冲云霄,快把天幕捅个窟窿,一群年轻姑娘把冬葵挤来挤去,还不忘按着崔时桥交待的七嘴八舌地议论,“听闻状元生得极俊!”
“不知是何种俊法?”
“我要看!”
冬葵心中美滋滋,再俊也是我的!我的!只管欢喜着,浑然不觉自己都快被挤出去了,街道那头已是旗鼓开路,前呼后拥,为首的男人跨坐高头大马,眉眼冷峻,仪态俊伟,一身红袍耀眼至极,且手执金丝软鞭,赫赫威仪呼之欲出,所到之处呼声一滞!
众人喉咙像是被卡住了。
“大人这表情,好像在上朝!”
“我害怕,对着这张脸我喊不出,“柳蕴不就那个卖字的?””
“宋莫人说,再不敢,罚两年俸禄!”
“让他滚!”
欢呼声猛然而起,如滔滔浪水,直喷柳蕴而去,当年亦是这番盛况,实在是因柳蕴这张脸过于俊美,往前数十届状元,都没这么俊的,自然引起了巨大轰动,尤其是对年轻姑娘们。
那时她们克制不住地想要多看几眼,就使出力气挤来挤去,冬葵一个不小心就被挤了出来,她事先没心里准备,挤出去时连站都没站稳,只听咚得一声,整个人都扑地上去了。
如浪的欢呼声一顿,骏马忽地疾驰,冲着冬葵扬蹄而来,及至身边,马蹄落地,男人眉眼焦灼地喊,“柳冬葵?”
冬葵爬起来抬头,春风拂掉她脸颊灰尘,日光融融下,男人立于马上,红衣如火,耀耀灼眼,好似从天而降的神祗,这样的神祗没有弃狼狈的冬葵而去,反而俯身弯腰,伸出他宽厚的手掌,“上来。”冬葵愣愣地搭手上去,下一刻视线翻转,回过神后整个人都坐在了柳蕴身前。
骏马飞驰,两人迎过春风,踏起尘土,柳蕴的声音分明很低,却盖过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听得冬葵眼眶一红,“状元夫人,很风光吧?”
此时此刻,冬葵若不篡改记忆,她这就会被年轻姑娘挤出去,果真,不过一会儿,扮演年轻姑娘的狠了心,几下就将她推了出去,可出乎意料,被推出去后,她不仅没倒,还站得稳稳的,且两手朝上一举,疑惑地回头,“哎,我花呢?”
众人:“……”
冬葵左顾右盼,“我不该撒着花出现么?”
天女撒花下凡。
神祗跨马游街。
崔时桥点评:“绝配!”
他振臂一呼,“这版本,我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