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葵眸中全是信任与期待,任哪个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想将那花从木板上抠下来送给她,柳蕴亦躲不过,他极力克制住去抠花的冲动,将冬葵拉至自己对面,佯装去拂她衣袖的碎屑。
趁冬葵不注意,支撑木板的暗卫们快速行动起来。这个时候就显出画师的机智了,他们所画的花朵,可在郊外寻到,顾颐掐来一把递予暗卫,暗卫在木板上戳个洞,将那把花插进来,花朵迎风轻颤,娇艳欲滴,转瞬就被柳蕴倾身抽了出来,递到冬葵眼前,“给。”
冬葵接过,眉眼一展,开心得很。
众人搁心里呐喊:“山也瞧了,花也摘了,求小祖宗快走吧!”
冬葵偏不如他们的意,可甫一张口,“夫君……”额头就被柳蕴屈指点了点,“日后有机会再瞧。”再不容她说什么,抱起她就疾步走至车前,将她塞入马车后背身朝众人挥了下袖子,也上车去了。
众人松了口气,待马车消失在眼前,忍不住击掌欢呼,画师们与荣有焉,心中涌出一种久违的成就感,本该离开的步子挪不动了,“我还想画!”
“安心等着,日后有的是机会。”顾颐嘴里叼着根杂草,倚靠树木的身子站直了,“收拾东西,赶往下一场。”
依据宋平水回忆,当年三人临近京中时因为一时大意误入了一家黑店,这家黑店掌柜的面相生得纯良,内里黑透了,及至三人睡下,试图将柳蕴与宋平水剁成肉酱包成包子,又觊觎冬葵的美貌,想要霸占冬葵。
一行人快速到了建好的黑店,别看当年黑店掌柜的黑心黑肺,却极为年轻,众人一致推荐刘方正来扮演。
自薛暸在冬葵面前消失,刘方正就退场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原先爱的打马遛街调戏美人也不做了,将自己闷在屋里读书,读了几日,脸都黄了,再次认识到自己就不是读书的料儿,正愁没事可干呢,一听又要自己做戏,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演黑心掌柜的?我可以!”他还特意去刑部大牢找了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与其共处一日,故意学了些凶狠姿态,看得杀人犯手痒,差点没砍了他。
刘方正从牢里活着出来,让候在一旁的化妆丫鬟上了妆,因他扮过薛暸,恐冬葵见了认出来,丫鬟故意将妆化得浓了些,与其本人面容有很大出入。
化完妆容,刘方正换上掌柜的衣衫,往柜台前斜着一靠,面容温良,眼神凶恶,众人朝他举起大拇指,崔时桥过来与他讲戏,顾颐命众人摆好店内物品,做好迎接冬葵到来的准备。
这厢,宋平水赶着车,眼瞧都日落西山了,车里毫无动静,拿不准冬葵是何心思,她总不能真坐在车里赶个一两个月的路吧?正琢磨着,柳蕴挑开车帘,沉声吩咐,“该住店了。”听得他一喜,看来只需做完黑店的戏,他们就到京了!
两刻钟后,马车在黑店前停下,店里众人躲在暗处,刘方正学着掌柜的模样在柜台上瞧账本,扮演两个伙计佯装擦桌子,宋平水先进来,柳蕴牵着冬葵的手后至。
当年黑店掌柜的面上带笑地迎上来,得知柳蕴等人住宿,领着他们上楼挑房间,而后在送上去的饭菜中下了蒙汗药,在三人吃饭时用手指点开窗户纸偷窥,见他们动筷子吃了,才放心地下楼,喜滋滋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孰不知,是他自以为瞧得清,背对着他的冬葵手臂一直在动,看似在吃饭,实则是在喝水,她那日有些晕车,一口饭都吃不下去,柳蕴倒是吃了几口,但觉着味道不对,含在嘴里半天没咽,最后还是吐了,唯有宋平水饿极了,柳蕴阻止时他已狼吞虎咽地吃了许多。
柳蕴觉出这店有问题,同两人一说,三人将饭菜偷偷倒了,又唤伙计进来收拾。伙计端着托盘下楼,掌柜的瞥了一眼空盘子,胜券在握地望向了楼上。
黑夜悄悄来临,宋平水佯装吃了蒙汗药昏睡过去,被刘方正用麻袋套住,扛去了地窖,与此同时,隔壁的柳蕴察觉不对,起身下了床,又不放心冬葵独自在屋,见冬葵眼巴巴望着自己,索性也带她出了房间,宋平水的房门开着,两人进屋一瞧,哪里还有宋平水的身影?
柳蕴面色一沉,领着冬葵在客栈中找人,此时宋平水已被刘方正绑到了案板上,蒙汗药的药效也过去了,一睁眼就见刘方正拿着菜刀,一脸狰狞的笑,忍不住啊得一声尖叫,这才使柳蕴冬葵寻到地窖救他。
若以依照当年的情景,接下来便是:地窖里烛火通明,刀具长鞭挂满墙壁,宋平水像只离了水的鱼,呼吸急促地在案板上挣扎,掌柜的举着菜刀神色兴奋,正准备往他身上砍。
“住手!”柳蕴暴喝一声,一边将冬葵护在身后,一边从墙壁上抽出长刀甩了过去,长刀撞掉了掌柜的的菜刀,掌柜的凶神恶煞地瞪过来。
柳蕴又抽出墙壁上的长鞭甩向他,被他灵巧躲过,他不像当年的几个土匪,什么都不会,他砍人的经验丰富,躲避长鞭的同时弯腰将俩刀捡起,直冲柳蕴而来。
柳蕴推开冬葵,“出去躲好!”长鞭近距离不起作用,且一旦他躲了,掌柜的可能会伤害冬葵,索性直接迎上去缠住掌柜的,心思翻转间,刀光一闪,衣袖已被划破。
此番境况,容不得冬葵害怕失神,得了逃跑机会的她非但不往门口去,还往里奔到案板边,一手扯掉了堵在宋平水口中的破布。
宋平水得以喘了口气,“给我解了绳索,就快些出去!”
地窖里满是腥臭的味道,熏得冬葵摇摇欲坠,偏偏面容十分镇定,才给宋平水解开捆住双手的绳子,余光瞥见掌柜的已把柳蕴逼到门前,菜刀噗嗤一声砍进了柳蕴的胳膊,眼角顿时溅出泪水。
狭窄的地窖里,男人的闷哼声清晰可闻,冬葵身形急动,步子才提了几下,柳蕴抬眸往她这边看过来,眼里隐隐有笑意,启唇无声地提醒着:用绳子套他。
宋平水还在急急地为自己解绳索,冬葵再不迟疑,捞起案板上的长绳甩过去,几乎一瞬间,柳蕴抬袖拽住绳头扯过一段,趁掌柜的还沉浸在新鲜的血液味道里不可自拔,手臂一绕,牢牢地用绳圈住了他的脖子。
夫妻二人,一人扯绳子一端,掌柜的终于醒悟过来,菜刀一松,想要用手扯开绳索,脚下朝柳蕴踢去,柳蕴后撤一步,拉紧绳子,那边冬葵抬起眼,眸中发狠,手下用力,将绳子扯得又直又紧,哽咽一声,“夫君,我力气不够。”
这么说着,只听掌柜的闷哼数声,脸皮涨红,脑袋更是被迫后仰,生生被她拽得后退几步,柳蕴疾步跟上,杀气腾腾地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侧头安抚冬葵,“无碍,我这就弄死他。”手上再一使劲儿,咔嚓一声,掌柜的没了气。
将掌柜的身体甩向一边,柳蕴径直朝冬葵去,冬葵见坏人终于倒了,不由放松下来,身子一软倒在了柳蕴怀中,柳蕴顾不得流血的手臂抱起她,边往门口去,边提醒宋平水,“跟上。”
宋平水:“……”
当他回忆此事时,崔时桥没记录完就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当年你还不如小夫人有用。”
“那时我就是个单纯的受害人,他们夫妻俩英勇救人。”宋平水惭愧地摸摸鼻子,赶紧转移话题,“此事大人受了伤,想必夫人不忍再看,她定要篡改记忆。”就是不知篡改成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几人已将戏演到掌柜的将柳蕴逼到门前,正欲砍柳蕴胳膊,冬葵站在案板前扬声一喊,“且慢!”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着她篡改记忆,只见冬葵神色真挚地看着掌柜的背影,“你要一心向佛,不可再杀生了!”
面对冬葵的劝说,刘方正一懵,不需要打架砍人了?他还特意学了杀人犯呢!无助的眼神往后瞥去,躲在暗处的几人无声启唇:傻了?快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刘方正忙将菜刀一收,转过身来,学着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所言极是,我这就悔过。”
冬葵满意,指着柳蕴道,“放了他,你向善的决心更重。”一边朝柳蕴使眼色:拿墙壁上的绳子套住他。
柳蕴挑了挑眉,如了她的意,拿起绳子圈住了刘方正的脖子,将另一头扔给了冬葵,冬葵接住,本该向后一拉,却依旧用眼色示意柳蕴:向后拉。
因着柳蕴其实在用手撑开圈住刘方正脖子的套,刘方正才只是佯装神色痛苦,不至于真疼,他若真向后拉,可真就是在勒刘方正了。
刘方正:“……”
做个戏而已,不至于搭条命进去吧?
柳蕴依着冬葵,只能往后拉去,好在手上没有使劲儿,绳子松松垮垮的,刘方正也不疼,眼睁睁看冬葵走过来,踮起脚尖,试图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但刘方正身高,她娇小,踮了几次也没够到,刘方正连忙弯腰,将脖子送到冬葵手里,冬葵用力一捏,他赶紧按本子里写的直接装死了。
冬葵见他倒了,身子一软,倒在了疾步过来的柳蕴怀中,柳蕴抱起她,喊上宋平水,三人出地窖了。
地窖里安静一会儿,刘方正翻身起来,躲在暗处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出来,崔时桥翻出本子,正色道:“小夫人篡改了两点,一是大人受伤,二是大人掐死那掌柜的。”
顾颐提步往前走,“很好理解,小夫人既不愿大人受伤,也不愿他杀人,索性她便替大人杀了。”
崔时桥一怔:“也许,我可以参考这点,试着找到应付小夫人篡改记忆的法子。”
“哪点?”刘方正听得稀里糊涂。
“往后的戏里,若有对大人不利的,也许就是小夫人篡改的地方。”崔时桥还想解释,被顾颐挥手打断,“闲下来再讲这个,快收拾东西,赶回去瞧瞧长街巷子可有备好!”
“哦哦!”
当年柳蕴抱冬葵出了地窖,冬葵身子发抖,口中呢喃,“夫君,我杀了人。”
柳蕴轻声安抚,“不,是我杀的。”
“夫君杀的,与我杀的,又有什么区别?”冬葵神志清醒许多,一闻到血腥味,就从他怀里钻出来,面色心疼几分,赶紧给他包扎了伤口,面上忧心仲仲。
“无碍,不过是皮肉伤,好得快。”柳蕴见她皱着眉一副要哭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怕什么?我们去报官,那掌柜的定杀过其他人,我们算是为民除害,也算正当防卫,官府不会追究我们的。”
冬葵这才放心,三人连夜进京,及至京中报了官,官府来人从地窖里翻出几具污秽不堪的尸体,确定了掌柜的罪行,果真没追究柳蕴冬葵的行为,只收了掌柜的尸体,铲平了黑店。
现在,杀人的真成了冬葵,柳蕴依旧这般安抚,三人进京住进客栈,宋平水去报官,将黑店的消息告知冬葵,冬葵安心,同柳蕴一起去看宅子。
当年他们在京中长住,先是租了一处宅子,等柳蕴养好了手臂的伤,就在热闹的长街上支起了卖字的摊子。故而现在需要一条热闹一点的巷子,供冬葵租住,众人决定把旧巷子改造一下接着用。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条长街,且这长街还要热热闹闹的,不然柳蕴去哪儿卖字?
京中是有数十条这样的街,繁华得很,但人来人往的,不方便做戏,众人只好让工部来把旧街改造成新的长街。
百官就喜欢凑热闹,纷纷来找宋平水,“长街改造好了,缺铺子吧?我等想在长街开个铺子!”
不过一日,他们开的铺子就从街头连到街尾,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家眷素日在家中唠嗑听戏惯了,一时觉着索然无趣,铺子一开,纷纷奔到这条街来,在自家铺子里新奇地逛来逛去,原本冷清的新长街就此热闹起来。
这会儿,柳蕴刻意领冬葵住进了先前的宅子,夜间入睡时冬葵忽地直白地问,“夫君,京中貌美女子甚多,家中想必也十分富裕,她们若中意你,你当如何?”
“拒绝。”柳蕴答得干脆。
冬葵满意地睡去了,柳蕴陪了一会儿,起身去隔壁,在圈椅上坐了会儿,才问宋平水,“当年你同我临街卖字,中途发生了些许事,你可还记得?”
宋平水一笑,“记得呢,人家这么金贵的身份都愿意为了你做妾了,你……”剩余的话都被柳蕴不悦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得转移话题,“要做这戏?”
“夫人想看。”
宋平水:“那就做!”
当年,三人住了下来,宋平水逛了一遍京城,心满意足,原本要回家读书,柳蕴提议,“不如赚些银钱再回去吧。”
宋平水遂和他在街上支起摊子卖字,因柳蕴面容生得俊美,字也写得极好,很快在京中出了名,一时间买字的人络绎不绝,文人才子来看字,京中闺秀来看人,摊子前总是热热闹闹的。
看得多了,有姑娘就生出了别的心思,来得更勤了。见柳蕴总是孤身一人,误以为他还未婚配,偷偷差丫鬟送情书的也有几个,有一次正巧被躲在暗处的冬葵瞧见,那丫鬟明明将信塞到白纸里了,偏偏柳蕴没有发觉,那丫鬟兴高采烈地走了。
冬葵觉着奇怪,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东西,等到柳蕴回家,偷偷翻出来拆开瞧了瞧,因着她认识的字有限,通篇没几个认识的,不由气恼,粗粗记了一行字,重新放好,及至睡觉前,故意比划给柳蕴看,委屈巴巴地说,“是什么字?我不识得。”
柳蕴一一教她,她一怔,柳蕴把几个字连起来一读,脸色一沉,“哪来的?可是旁人说给你的?”
冬葵搬进宅子后,也惹来了许多男人的目光,柳蕴素日将她藏得严实,这会儿一听这等情意绵绵的话,误以为是旁的男人来惹冬葵,自然逮住冬葵问得仔细。
冬葵连忙摇头,“不是,我读你的书,不认识才问的。”翻出书给柳蕴瞧,柳蕴不由失笑,“原来如此。”
冬葵勉强一笑,心思还在那封书信上,她明白了,那是旁的女人给柳蕴的情书,第二日她就提出和柳蕴一起上街,柳蕴觉着在家里闷着也不好,便应下来,二人一同去街上,冬葵坐在凳子上,瞧着昨日那丫鬟来到摊前,细声细语地问,“昨日的信,公子可瞧了?”
柳蕴并未发现那信,一时不知什么意思,倒是冬葵起了身,故作讶然地将那书信翻出来递给柳蕴,“是不是这封?”
“是的,正是这封。”那丫鬟惊讶地看了一眼冬葵,冬葵抿唇一笑,腮边酒窝好看极了,那丫鬟一怔,“请问这位是……”
柳蕴一见那信就明白是何种情况了,抬袖摸了摸冬葵的头,“我夫人。”将信递予那丫鬟,“还请收回这封信。”
那丫鬟也算伶俐,知晓他这是当着自家夫人的面拒绝了,通红着脸将信收了,飞快跑到街边的马车上,隔着车帘说了几句,车帘飞快掀开,露出一张秀气面容。
冬葵远远望了一眼,自此那姑娘就歇了心思了,到底是姑娘家,既知柳蕴已有家室,也没勇气再出手了。
很快,京中倾心柳蕴的姑娘皆知柳蕴成过亲了,大都纷纷歇了心思,唯独一个,不顾及这个倒也罢了,竟明目张胆找上了冬葵,要她主动做下堂妇。
冬葵:“……”
欺负我无依无靠弱小可怜?
时至今日,京中诸人都还记得,那年快要入冬时,首辅夫人初进京,在祥和酒楼被西北安王府的郡主逼得要跳楼,当时夫人半个身子挂在酒楼的窗外,摇摇欲坠。
胡明志家里,几人聚在一起准备做这场戏,崔时桥记到一半,面色难看,“安王府欺人太甚,竟把夫人逼到这种地步。”
其余人不吭声,温在卿悠悠看过来一眼,“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
“听闻此种事情,岂能不恼?”崔时桥愤然道。
宋平水:“那是你不知道最终跳下去的是王府的郡主,太可怜了,据说她搁床上躺了几个月才能下地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