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是夜,天幕广袤,秋风萧瑟。
首辅府邸,连绵不断的院落灯火通明,闲下来的一串仆人影影绰绰地散在走廊里交头接耳。
“夫人莫不是被关傻了?”
“瞧着像。”
“不过是午休醒来摔了一跤,兴许没什么大事。”
“大人会如何解决?”
“谁知道呢,咱们大人可是个狠心的,不然怎能关了夫人一年也不去瞧一眼!”
“可怜今夜是两人时隔一年头次见面。”
细细碎碎的言语借着夜风钻进当事人冬葵的耳中,纤细窈窕的身影颤了颤,细眉一蹙,茫然又可怜。
房里传来秦大夫惴惴不安的的回禀声,“夫人应是磕着脑袋了,这才导致记忆出现错乱,误以为自己还在十年前。”
冬葵听得迷迷糊糊的,夫人是谁?眼前才闪过秦太医匆匆离去的身影,听到一个丫鬟低低提醒,“夫人,大人让您进去。”
这个夫人似乎指的是自己,冬葵越发糊涂了,不久前,她在一间镶金砌玉的房里醒来,误以为自己被薛家人掳了,下了床拔腿就跑,哪料甫一出门就撞了一堵温厚的胸膛,借着光亮十足的灯火抬头一瞥,欢喜地喊出了声,“夫君!”
一身贵气的男人生得极俊,只见他剑眉凌厉,鼻梁挺直,薄唇紧抿,含星蕴光的眸子里黑沉沉冷淡淡的,低眸瞥来一眼,惊得冬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夫……夫君,虽说没米下锅了,你也不要急,你安心读书,我这就给你讨米去!”
周围纷纷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齐刷刷的视线戳向冬葵,冬葵不安地靠近男人,男人的眼神更可怕了,好似要吞了她一样。
她不由心头发慌,眼角湿润几分,心道你不要这么瞧着我,我害怕,可这话如何都没胆子说出口,只好任由丫鬟领着到了书房门口。
门里忍不住传来一道沉沉的喊声,“柳冬葵!”
熟悉的腔调冲散了冬葵的无助,她还是提步走了进去,因为忌惮着男人满是冷意的眼神,她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瞧,小心翼翼地窥探了几眼。
男人倚着书房后面的圈椅而站,眉峰紧拢,似是十分不虞,不言不语的模样透出一股凛然的气势,低垂的视线蜻蜓点水般飞过女子垂着的脑袋,落在一节露出的白皙颈子上。
一年不见,倒是比以前胖了一些。
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视线收回,柳蕴偏过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像是竭力要压下五脏六腑汹涌喷出的火气。
房里长久的没有声音,冬葵倍受煎熬,鼓了数次勇气,嘴里才发出声音,“夫君,这是何地?我们为何在这里?”
“过来。”
冬葵甫一到男人身边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小巧的下巴。感受着指腹柔滑细腻的触感,男人恶劣地勾了勾唇,“这是薛府,薛暸对你十分着迷,我便把你卖了,正好买米下锅。”
冬葵神色一慌,偏又强自镇定,“夫君不会这么做的。”
“我会。”
男人敛了嘴边的笑,阴翳冷淡的视线像密密麻麻的网,将冬葵笼得死死的,冬葵撑不住了,嘴巴瘪了瘪,很快落了泪,泪珠儿一滴一滴地从雪腮滑落,可怜巴巴的。
可这沉默的落泪,并不能满足柳蕴,男人变本加厉,望着一张哭得楚楚动人的小脸斥责,“哭有什么用?”
呜咽的哭声终于从冬葵口中泄了出来,大颗的泪珠滚落而下,如此哭着,一双小手还是揪住了柳蕴的衣袖,她扯了扯,哭声又大了许多。
柳蕴狭长的眸子奇异地泛出了满足的笑意,
这么受不住欺负,又这么个哭法,他只在十年前见过,秦太医说得倒也不错,看来冬葵的记忆真回到了十年前。
柳蕴眯着眼听够了,才低低一笑,“莫哭,逗你呢。”
“哎?”
哭声一顿,冬葵呆呆地愣住了,长而密的睫毛一扑闪,多了几分可爱。
柳蕴的手情不自禁地从小妻子的下巴摩挲上她的脸颊,再用指腹一点点抹掉泪痕,“假的,我怎么可能把你卖给旁人?”
冬葵像是犹未反应过来,心中却想,今日的夫君好生奇怪,莫不是因为家里没米下锅,愁的啦?
*
十年前,柳蕴居于乡野,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唯有一个刚过门的小妻子,时时发愁家里没米下锅。
但今日,山珍海味不过平常。
半个时辰过后,冬葵震惊地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满是玉盘珍馐,她磕磕巴巴地说,“这饭菜……不是卖了我……换来的吧?”
柳蕴掀了掀眼皮。
冬葵喃喃道,“也不知是我贵些还是菜贵些?”
柳蕴淡淡瞥过来一眼,吓得冬葵嘴巴一瘪,再不多言,只顾埋头吃饭,等一吃饱了就急急道,“夫君,我们回去吧。”满是期待的神色并未触动柳蕴,黑眸扫她一眼,冷声吩咐,“带夫人回院。”
“哎?夫君!夫君……”
冬葵喊得急切,喊得委屈,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柳蕴疾步离去,并未回头。
冬葵又回到了醒来的屋子里,她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处处都金贵得不得了,这根本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莫非夫君适才哄她的,他真把自己卖给薛暸了?
她不喜欢薛暸,她讨厌薛暸看自己时的眼神,夫君若真把自己卖了,可要如何是好?
冬葵心慌不已,丫鬟给她沐浴换衣后她吓得哭了,她以为要被迫侍奉薛暸,慌里慌张扑到门口才发现房门被锁了
这时她又气又怕,气的是柳蕴当真把她卖了,怕的是接下来不知如何面对这种境况,思来想去,也无什么良策,贴着门边焦灼地喊,“柳蕴!柳蕴!柳蕴……”
亏得门口丫鬟还有几分良心,念及她昔日有多好,忙不迭去禀报柳蕴,只说冬葵哭着喊柳蕴的名字,哭得嗓子都哑了,如何劝都不行。
寝室烛影摇曳,映出柳蕴一张极好的面皮,只是神色莫测,为他凭添几分阴翳,“带夫人过来。”
冬葵很快就被了带了过来,房门甫一关上,她再不犹豫,直接扑了过去,柳蕴原本侧着靠着床头,被她这么一扑,两人就势滚到了床上。
冬葵紧紧抱着男人,她气得很,又慌得很,她不想让男人卖了她,“夫君,不要扔下我。”
哽咽声多么好听。
柳蕴推开她的动作一顿,缓缓地认命地垂下了双臂,他等了一年的服软,难不成是这样的?
这到底是冬葵对他的嘉奖还是惩罚?
烛火灭了。
时隔两年的温香浮进鼻里。
情深意动时,冬葵的啜泣声越来越大,“你……还对我这般,是不是……要带我回家了?”
柳蕴不发一言,动作不停。
冬葵的啜泣就像夜那样长,那样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