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和胤禛此刻都笑得有些阴恻恻,他们两语气轻描淡写,但每个字都让秀雅浑身战栗。
“你……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胤禛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他对张玉柱下令说:“张公公听懂了吗?她好歹身上流着一半吴雅家的血,你们打得时候切莫伤了那一半,余下的你们给我结结实实地打。”
张玉柱利索地卷起袖子,秀雅张开嘴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叫,胤禛抬手遮了下耳朵,冲张玉柱说:“等等,把这贱人拖到永和宫外头去,别让她一会儿乱吼乱叫地惊着了额娘。”
珍珍拉住胤禛谨慎地问:“太子还在封宫,宫里这会儿到底是他和皇贵妃说了算,咱们目下在永和宫门口行刑是不是有些过了?”
胤禛说:“姨母放心,这事就是要在永和宫门口做,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看着,背叛母妃是什么下场。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别以为有了靠山就能为所欲为。二则么……”
胤禛低头,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轻轻摸着还留有余温的火铳。
“他们赢不了,皇阿玛春秋鼎盛、福泽深厚,哪里是这些宵小之徒能够害得?”胤禛又朝珍珍安慰地笑了笑,“姨母,还有阿灵阿在呢,您信不过他了吗?”
胤禛是珍珍从襁褓中那么一丁点大开始看着长大的,她一直以来总是容易拿胤禛当孩子看。
可今日他的所说所为,让她倍感欣慰。
胤禛朝张玉柱一扬下巴,张玉柱像提小鸡一样,一把揪着秀雅的头发把她往外拖。
秀雅当然不想坐以待毙,在他手中拼命挣扎,可她每动一下,被扯住的头顶就揪心的痛。
何况张玉柱虽是太监但体格高大,力气比秀雅大了许多,几乎没让她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拖到了永和门外。
两个跟班的太监一人一边按住秀雅的肩,张玉柱捏着那块粗糙的板子装模作样地往她脸上瞧,一边用确保秀雅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嗯,到底是左边像娘娘一些呢还是右边像娘娘一些呢?”
秀雅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朝着承乾宫的方向大喊:“皇贵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啊!”
张玉柱眼神一暗,说:“呸,我真是猪油蒙心瞎了狗眼了,就这模样哪有一分像娘娘。兄弟们给我按好了,也别挑了,就打这贱人的左边。”
他说话间板子就朝秀雅的左脸重重地挥去,秀雅尖叫一声,接着凄凉地大哭大喊起来:“我的脸,我的脸废了啊,我的脸啊!”
她这一嗓子立刻把东六宫的人都喊了出来,有人瞧见她脸上被木刺划出的血迹吓得掉头就跑。
有些大略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则冷笑着啐了她一口骂她活该。
宫里的主子们最讨厌的就是“背叛”二字,尤其是被自己的亲眷们捅刀,宫里凡是背主的奴才就是留下半条命,往后也只有过被人唾弃的日子。
不少人都觉得,秀雅落这结局已经算是好的。要是落心狠手辣的主子手里,莫说半边脸,都能折腾得让你往后做不了女人。
不过最为奇妙的事,明明承乾宫就在永和宫的旁边,却没有一个承乾宫的人出来。
张玉柱冷笑了几声,“刚打那一下废不了,摸个药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不过你既然都盼着你的脸废掉,那咱家也不用手下留情了。”
说话间,他“啪啪啪”地一连往秀雅的左半边脸连抽了十几下,每抽一下板子上的木刺都在秀雅的脸上勾起一片血肉模糊。
秀雅初时还能哭嚎上几声,到了后来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珍珍和胤禛在院子里站着,外头外头没了声音,接着张玉柱把秀雅拖进了院子里。
秀雅已经昏死过去,张玉柱揪着她的头发抬起她的头,她的左半边脸完全是一片血肉模糊,显见地就是华佗再世也治不好的,而她右半张脸却是完好如初。
胤禛点点头。
“把这奴才扔到宫外头去,别让她脏了额娘的地。”
张玉柱说:“四爷,太子不是封宫了么……”
胤禛嫌恶地说:“那就扔隆宗门那儿去。她不是皇贵妃的人吗,刚好,就让太子的人来处置她吧。”
张玉柱应了声“是”,让另外两个太监一边一个架起秀雅往东华门去。
打屋子里又传来德贵妃一声凄厉的低yin,珍珍拧着眉心忧心忡忡地说:“姐姐这一胎生得有些久了,我还是进去看看。”
胤禛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摸手里的火铳。
他虽然刚刚安慰了姨母,可心里却也惶恐不安。
京城里还有一干留守的大臣和王公,加上配有火铳、枪药的包衣护军尚能坚持,只要……
他捏紧了火铳,他知道,只要前线不哗变,只要前线的大军不叛变,京师就能坚持下去。
他默默祈祷着:但愿李念原能走得到山西,但愿阿灵阿别让人失望。
…
胤禛心里所想的阿灵阿此刻手里正握着一把枪口冒烟的火铳。
他所在之地乃是杀虎口外五百里的一座山坳,也是杀虎口、古北口通往归化城粮道的汇合之地。
在离开阿灵阿五米开外的地方,有两个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一只火匣子掉在地上。
颜珠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捂着左胳膊单膝跪倒在地上,鲜红色的血从他的胳膊往下淌,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阿灵阿调整手中的火统,让它正对着颜珠的眉心。
“别动,刚才那一下我是故意打偏的,你要动一下,这回就直接射你的眉心了。”
颜珠说:“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阿灵阿笑笑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那么蠢,知道你要干坏事我还能不跟来?”
他看颜珠仍旧是不相信的样子,无奈地叹着气说:“从前我以为你们兄弟几个里,法喀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猪脑袋。我现在才知道,他确实是猪脑袋,笨得连坏事都不会干,不像你,就因为比他聪明那么一丁点儿,竟然就敢动谋逆的念头,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重。”
颜珠眼神一暗,“你这都是信口雌黄!”
阿灵阿道:“好吧,你说我信口雌黄,那咱们就一桩桩一件件地来说吧。其一,护送大喇嘛回归化城的前一天,我让燕云十八骑假扮准噶尔人来打劫,燕云十八骑连碰都没碰你一下,你却故意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还说是准噶尔人打伤的,这事,你怎么解释?”
颜珠一听见阿灵阿说当初那些人是燕云十八骑假扮的时候,脸色已然大变。
阿灵阿继续说:“你伤好了之后就和皇上请命要负责押运粮草,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一出城我就偷偷跟在你后面,麻烦你再解释解释,你把粮草拖到这荒郊野外又拿出火匣子来是想做什么?生火烤玉米吃吗?”
颜珠这会儿似乎脑袋终于转过弯来了,辩解说:“归化城外的事都是你捏造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燕云十八骑,就是准噶尔人!还有刚才,我根本没想烧粮草,我只想自己升个火取暖,谁想你直接就开枪了。”
阿灵阿把火统往腰上一插,开始拍起手来。
“厉害厉害,四哥,看来我得重新评价你,你这脑袋不止比三哥聪明一点,是聪明两点啊。行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阿灵阿的脸上闪过一抹狠绝。
“你是怎么害死安王的?”
颜珠人一晃,险些倒在地上。他脸色灰白,浑身瑟瑟发起抖来。
阿灵阿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一扬眉毛道:“不想说?说不出?还是不愿意对我说?行,你要是对我说不出口,那换个人来问吧。”
他从腰间拿出一只哨子,随着一阵长啸,无数火把从山脊上露了出来。
康熙身披铠甲,就出现在举着火把的燕云十八骑中,同时四周还有无数弓箭与火铳也对着山坳里的人。
阿灵阿转身,朝身后的山脊上喊:“皇上,奴才都问完了,您可都听见了?”
他的喊声回荡在山谷中,也让颜珠的心一分分凉了下去。
…
当日阿灵阿告诉康熙关于颜珠的那些疑点时,他其实心中半信半疑,但兹事体大,他还是决定率一批精锐先行开拔回京。
直到刚才他看见颜珠点亮火匣子时,他才确信阿灵阿的猜测是真。
更让他心惊的是,若是颜珠早有预谋,那京师现在如何了?
一想到此,一想到背后可能存在的手,一想到那双手可能的主人,康熙只觉得万箭穿心。
即便情况已经如此危及,但康熙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他居高临下地对颜珠说:“朕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说出谁是背后的主谋,还有京城,你们预备把朕困在大漠再对京城如何?”
颜珠神色一暗,在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他突然跳了起来,往阿灵阿身上一扑。
阿灵阿以为他是要抢火铳,护着腰上的火铳就往后退,谁料颜珠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火铳。
他伸手一抓,“哐啷”一声,把阿灵阿别在腰上的遏必隆腰刀给抽了出来。
无数火把的光照在刀身上,光亮晃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康熙身边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大喊了一声“住手”冲了出来。
法喀正想扑在那刀上,可留给他的只有几滴溅在脸上的鲜血。
…
胤禛想的另一个人此刻揣着一封信坐在大批的货物中,李念原正在大口地往嘴里塞些油腻的肥肉。
徐承志皱眉问:“老李,你用得着么?”
“我担惊受怕地吃不下,但我现在可不能瘦回去,会让人认出来的。”
徐承志还是皱着眉头问:“老李,咱们可是去卖命。”
“你要不想现在就跳车,赶紧走还来得及!”
徐承志立即就闭上了嘴,隔了良久,在李念原又吃完一大块荷叶蒸肉后才说:“老李,我是担心你。”
“咱们现在还是担心担心大清江山吧。”
徐承志默了一瞬后提示道:“老李,你以前可是支持天地会的。”
“我现在支持四阿哥,我这人素来水性杨花,当年对水莲都能变心。”
徐承志捂了捂额头,又指了指李念原身边的包裹问:“你觉得这信能管用吗?”
“管用,我好歹花了一百万两,出城总能出得去。”
徐承志说的信乃是当年李念原为了买国子监贡生时,花了巨资请索额图党人噶礼写的荐信。这信交一留一,目下还有一封留在李念原手里做凭据。
他那日趁乱从神武门逃出后,直奔国子监旁徐承志的住所,靠着多年研究“二姨太”(也就是书画)的本事,把噶礼这封信上写的推荐之人改成了徐承志。
所有人都知道李念原中了榜眼,却没人发现陪读的徐承志也中了三甲吊车尾。
和李念原中了一甲即刻赐官不同,徐承志作为三甲同进士出身还要进翰林院学习三年才能授官。
徐承志当然不乐意,他本来就是来陪李念原“一考游”,于是就拒了入翰林院预备回去继续做富贵商人。
李念原现在拉着他,揣着那封带着噶礼花押的信,装作不知京城动乱要回江南赶秋收。
实则是要潜出京城,再装作山西的行商摸到独石口或是杀虎口,贿赂那些蒙古人再往归化一带去。
徐承志觉得,认识李念原是他这辈子最坑的事情,先是拉着他要做天地会金主,现在又拉着他要支持满洲的皇四子。
他虽然心里骂骂咧咧,但还是跟着李念原上了车。
马车行到了去南方走的广渠门,广渠门外租一条小船,一个时辰就能到通州的大运河渡口。
徐承志揣着信、腰牌和银票下了马车,朝正在阻拦来往商客的官兵走去。
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和煦笑容,递上东西说:“麻烦行个方便,小人徐承志想回扬州府一趟。”
守门的兵丁拿过他的腰牌瞧了眼问:“盐商?怎么在京城?”
“今年想考个功名的。”
“考功名?”那兵丁是个粗莽的满人,看着文质彬彬的徐承志问,“考中了怎么还经商啊?”
“想考个身份,行商不如官老爷您这样的体面。”
兵丁翻着徐承志的行商腰牌,上面写着他的姓名、籍贯、年貌,都一一符合。
他翻了翻眼皮子,想着上头交代这几天轻易别放人出城,于是说:“你过些日子再走,反正也有钱,京城里找个客栈窑子逍遥几日吧。”
徐承志做出一副急不可耐地样子,塞了一锭银子在官兵手里,“这位老爷行个方便啊,秋收就这些日子,我要不回去看着,今年的盐引都领不出来了。”
他又悄悄附在官兵耳边说:“我可是替噶礼大人去办事,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啊?”
“哟,噶大人?”
“是啊是啊,噶大人嘱咐我回扬州备齐炭敬,过年前送到一个兴化寺街那儿去,我这要是耽搁了可就……”
李念原不善应酬,这么多年和江南官员打交道都是徐承志替他包办,这时候忽悠起一个看门的官兵简直是手到擒来。
京城的满人谁不知道,兴化寺街就是索相府邸。果然听见这话,官兵的口风便不那么紧了。
“唉,也不是我放你走,我这上头不好交代。”
徐承志又塞了个玉佩在人袖子里,“没事儿,我这儿有噶大人的亲笔信,您放心……”
官兵的手搓了搓那块玉佩,脸上露出了笑意。